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小鸟游空。】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反派好像暗恋我 作者:晓梦致幻生 文案 广裕仙君修仙三千载,门人众多,姬妾无数,但是直到成为了他的姬妾们以后,何所思才知道,原来看上去风光不已的广裕仙君,他……不/举。 但是当他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后—— 何所思:“喂!说好的不/举呢!” 食用须知  0、金手指粗壮,主受,双处1v1; 软萌纯情分分钟黑化鬼畜攻vs花心直男起点流主角受 1、有男变女情节,但是会变回来 后期男男生子、生子、生子【重要的事说三遍 2、谢绝扒榜 3、玻璃心,负分会导致不可逆的死机状态,希望大家爱护这只野生的作者菌=w= 4、关于文设的补充说明:攻后宫里的三千佳丽都是出于各种利益方面的原因进来的哦,而且因为福利非常好所以就算只是呆在里面安静的修炼也是稳赚不赔呢,文中会有说明的,大家千万不要把攻想成广收美女当摆设的渣男,大家互帮互助【什么鬼】而已,如果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设定……那就把他当成渣男吧,反正我们小思思是个好人,顺便请看上一条QAQ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性别转换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所思,原至公 ┃ 配角:兰君,玉安霖,裴霓裳 ┃ 其它:穿越,修仙,反派,生子   ☆、第1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1   在铜镜里看来,少女的面容与上次看到的有些不同。   虽然上次见她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对方也从穿着轻罗纱裙的未婚少女变作了如今挽着发髻的已婚少妇的打扮,但是此时若是回忆,仍能想起同自己说话时,低下头腼腆微笑的模样,羞怯的双眸之下,双颊浮起红云。   现在铜镜中的那张脸,脸颊较之之前更宽,当初在晨光下如寒玉一般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面庞在镜面中自然见不到那样的颜色,烟笼寒水一般的双眸也在光线的反射中被削减成了一双普通的杏眼,说的严厉些的话甚至可称为呆滞,只能依稀辨出其冷艳的模样。   但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何所思想,如果说神采气质这件事应该和灵魂更有关系的话,导致玉安霖变成一个这样的俗物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的灵魂占了她的身体。   所以说,从现代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古代修真界成为一个修士自己就忍了,明明好好的在自己的洞府修仙,为什么会一睁眼,就变成了曾经暧昧过的姑娘呢?   想到这儿,何所思将额头撞向了梳妆台。   “咚”的一声,他的意识被唤回现实,然后听见身边的侍女用冷静又事不关己的表情说:“仙子,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何所思靠着刷了上好清漆的台面转了个头,看着站在身边面无表情长相清秀的小丫头,突然问:“你已经知道了吧,小丫头?”   虽然对自己的转变不置一词毫无动容,但是如果曾经是贴身侍女的身份,如此明显又好不掩饰的变化便绝对不可能被忽视掉。   然而话音刚落,如梁柱般直立的小丫头,突然猛地跪在了地上,动作干净利落的吓了何所思一跳,她磕头道:“兰君不知仙子在说些什么,是兰君愚钝,请惩罚我吧。”   这态度显然已表明了一切,何所思便轻飘飘略过此节,含笑问道:“如今这儿,是什么样的状况?”   他对玉安霖半年来的状况毫无头绪,只知道三个月之前她嫁给了广裕仙门的门主广裕仙君。   作为修仙界最大的仙门,草根出身的何所思本应该与它毫无关系,但偏偏广裕仙君的属下甚至广裕仙君本人在抢他女人打他兄弟这些结仇的事上是罄竹难书——玉安霖便是一个典型的案例,何所思半年前与其初见便有些暧昧,没过几月,看上的妹子却成了死对头的女人,虽然何所思和玉安霖其实也没什么,何所思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头上是笼罩着一层绿色的幽光。因为这些,何所思和广裕仙门那一派向来不对头。   作为一个穿越者,何所思观两人模板,觉得自己要是主角的话,广裕仙君绝对是最终boss无疑。   兰君还跪在地上,伏身道:“仙子三个月前进入后宅之后,仙君忙于琐事,已有三月不曾归来。”   何所思拿纤细的手臂支起面孔,惊讶道:“玉安霖……我和广裕仙君还没见过面啊?”   兰君低头道“是”,脸埋在发丝的阴影之中,并看不清楚。   何所思笑起来,他拢了拢颊边的发丝,又相当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胸脯,寒玉一般的面容上挂上了既慵懒又娇媚的笑容——做出了这样的表情,何所思心里想的是:有病吧,放着个大美人当摆设。   他问:“广裕……仙君他,惧内么?”   能对一个大美人视而不见,要不是不行,要不就是另有所爱。   兰君虽跪在地上,是臣服的姿态,说话的语气却很沉着:“后宅虽有美人数十,管理诸多琐事的是裴佳人,但仙君并没有夫人。”   何所思一愣:“都关在后宅了,不就都是他的人了?”   兰君似乎有些犹疑,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想,仙君并没有同仙子们有……有夫妻之实。”   何所思喷笑了出来,他确定道:“你在逗我。”虽然这小丫头确实很有些与众不同,但是这种事,又哪里是一个小丫头能知道的。   于是何所思把兰君扶起来,亲昵地揉了揉对方的额发,笑道:“人家夫妻关上门来,你又哪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就算不是夫妻,也是小妾吧。”   这个时候,他看了看兰君的神情——他并非完全不介意这个小丫头发现了玉安霖被穿越的事,只是对方冷静如斯又为他讲解内宅诸事,他突然遭遇此事,正是需要有个人来为他遮掩,贴身侍女实在是完美至极的选择,所以虽然疑惑于对方的反应,何所思也决定不动声色。   兰君的脸上并没有奇怪或是慌乱的神色,她反倒是带着思索,肯定道:“可是仙君并未在任何仙子房中过夜。”   何所思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他搞不懂这小丫头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分析着让我争宠么?何所思当然对广裕仙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在乎,于是他转了个话题,问道:“说来,药快凉了吧。”   房间正中圆桌上放着兰君先前端来的药,药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何所思微微一嗅,粗略地辨认出了其中的几味药材,便确定这是宁心静气的药。   兰君敛眉道:“仙子已经大好,自然不用喝药了。”   何所思却走过去,一口气把药喝了,然后笑道:“你也煎了很久,左右不过是补养的,喝了也没事。”   话音刚落,外面便又侍女隔着门通报:“玉佳人,王佳人求见。”   何所思愣了一下。   兰君便在一边道:“昨日仙子便是被王家人匡去颗养颜丹,才气病了的。”   何所思有些哭笑不得,他刚才其实是在为称呼愣神,先前兰君说管理内宅的是裴佳人,他便还以为妹子的名字叫裴佳人,如今看来,佳人似乎是一种身份,大概广裕仙君的后宫诸位红颜,称号便是佳人吧,可听到兰君称职的解释,何所思又是失笑,他暗想:玉安霖原来是个那么玻璃心的妹子啊。   因为一颗养颜丹而气病,这是何所思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一件事,他刚想说让那位王佳人进来,便又听兰君说:“仙子不是相当宝贝这颗丹药么?上面似乎还有字,常听仙子喃喃自语。”   何所思堪堪要脱口而出的话便咽了下去,反而问:“怎么匡去的?”他已经想起丹药是怎么回事了。   玉安霖是蓝玉宗宗主之女,在外界向来有“冰肌玉骨霖仙子”的美誉,当初他因一些事困于蓝玉宗,卷进一桩炼丹的事件里,为炫技炼了一颗养颜丹,虽只是一枚简单的低级丹药,他却在炼丹的过程中令丹药表面除了丹纹之外出现了其他的纹理——那是四个字,连起来便是“安可相思”,里面有玉安霖和他的名字,调情意味相当之明显,何所思当初确实对玉安霖有相当的好感,但是这好感早已随着玉安霖嫁做人妇而消失了。   他没想到,原来玉安霖把它看得那么重要。   这样一想,何所思便惭愧起来,决心把这丹药拿回来,便想向兰君细细打听当时的情况。   兰君道:“王佳人当场把丹药吞下去了。”   何所思虽不知道这位王佳人是谁,却不知为何已经脑补出了一个不拘小节的女汉形象——这姑娘实在太不讲究了,别人的东西,居然就这样吞了,他无可奈何地挠了挠脸,终于还是决定让这位王佳人先进来。   没一会儿,伴着一阵笑声,一个模样娇小的姑娘闯进了房间。   那是个富态的美人,何所思本身欣赏的是清丽纯美类型的姑娘,但是也并不代表着他就欣赏不了其他的美人,王佳人体态丰腴,皮肤白皙如羊脂玉,酥胸半露,穿着件嫩黄的广袖短衫,材质轻薄,隐隐还能看见皓月般白皙的手臂,红色的襦裙随着她的脚步翻飞不定,像是片浮动而来的云彩。   何所思看到这位像是春花般笑靥明媚的姑娘,却是头都要大了,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位王佳人——他也认识。   而他与这位王佳人——王重葛姑娘的关系,正和与玉安霖的关系一般,是暧昧却不曾捅破过窗户纸的一男一女。   王重葛并不是何所思向来喜欢的类型,却可以说是何所思在这个世界的初恋,她是个又热情又奔放的姑娘,初见何所思便对他穷追猛打,当时何所思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王重葛是众人恋慕的仙子,实在极大满足了何所思的虚荣心,可是他刚刚坠入情网,对方却突然不见了踪影,自己再也没见过她,连消息也不再听到,何所思就好像是被蒙头打了一棍,有气也没处撒——这个谜底现在揭开了,原来也在广裕仙君府上。   何所思顿时再次对广裕仙君起了愤怒之心——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看上的姑娘,原来全到广裕仙门来了。   ☆、第2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2 阳光越过窗棂落在乌黑的发髻上,宛如鎏金落在了墨石之上,虽身份上来讲已经是别人的妾室,王重葛梳着的却还是高耸的飞仙髻,挂着缀着红色石榴石的金步摇,婴儿肥的面孔满是少女的娇憨。 她虽体态丰腴举止柔美,但因长着张小姑娘的面孔,看着你的时候只要无辜地眨一下眼睛,便能让人找不着北。 何所思靠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手撑着脸,目光扫过王重葛后便长时间落在她身后红木椅子的雕刻上,强装镇定,想着要怎么开口。 坐在她边上的王重葛已经笑容明朗地开口道:“玉姐姐,继续说昨天的事吧。” 何所思当然猜得出她所说的昨天的事是什么,他努力令自己维持着一种冰冷又脆弱的神情,他觉得在王重葛面前的玉安霖应当就是这样的,但是此时他已经不太确定,因为玉安霖面前的王重葛和他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 于是他避而不答,反道:“不想吃点糕点么?小厨房做的不错。” 王重葛似乎没想到何所思会这样说——准确来讲她是没想到玉安霖会说这些,愣了一下,见对方从容地叫来侍女在桌上摆了些糕点,心中顿时虚了起来。 奇怪,昨天的玉安霖是这样的么? 这样想着,她继续挂着天真又无害的笑容,道:“你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炼丹师么——那个叫何所思的炼丹师。” 提到自己的名字,何所思便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他轻而易举地便觉察到了那故作轻松惬意的面容之下的咄咄逼人,虽然有些不要脸,但是看着王重葛现在的样子,何所思觉得对方应该对他旧情难忘——他不禁有些自得,但是很快又被一种难以驱散的阴霾笼罩了:虽然得到了她们的心,但是她们的身子却已经是别人的了啊。 王重葛见何所思不说话,便自顾自道:“看来是再也没有见过——没有错啦玉姐姐,这家伙骗了你,昨天我吃的那颗养颜丹,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所思面色一变——这是装出来的,但是何所思知道一个真实的玉安霖肯定不会对这句话无动于衷,就算是王重葛也知道这件事,因为对方望着面色激变的自己,虽尽量做出感同身受的悲伤神态,却还是难以抑制地露出了一种得意。 那得意是充满恶意的,当何所思面对这种得意时,明明可以不带入其中,却还是忍不住不舒服,先前因为对方是熟人而产生的怜香惜玉便渐渐退去。 理智回笼后,何所思直视王重葛,露出一抹浅笑:“你都没吃那颗养颜丹,又怎知它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重葛面色一僵:“你、你在说什么。” 何所思与王重葛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矮桌,王重葛话音刚落,何所思便突然靠了过去,勾住了她的手臂,交缠而上后,握住了细细的手腕,轻薄的衣衫根本阻挡不了体温的传递,王重葛的脸一下子红了,吃惊地望着他。 “你的脉搏跳的很快。”装着何所思灵魂的玉安霖微笑道,“你在慌乱些什么?” ——这句话何所思也说过。 王重葛有一瞬间的恍惚,玉安霖的面孔与何所思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是此时的神情,却不知为何令她一下子便想到了曾经的情郎,如今声名鹊起的何所思,那时还是籍籍无名的小修士,然而那时他的眼中便看不到任何的自卑或是压抑,他抓起自己的手腕的时候,和抓一个小孩子的手没什么不同:“你的心跳的很快,你在慌乱什么?”那个时候,何所思挂着调侃的笑容,同样这样说过。 王重葛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一回玉安霖又重新变成了玉安霖,仍是那令人讨厌的寡淡的面孔,天生的带着冷冰冰的死气——不过外面的修士们大概会管这叫冷傲高洁或是其他的什么词汇。 王重葛想甩开玉安霖的手,却发现对方抓的意外的牢,觉察到自己的挣扎,对方挂上了皮笑肉不笑的阴险笑容:“我的修为比你高,重葛。” 王重葛莫名僵住了身子,但她还是开口道:“你难道还能在这里杀了我不成?” 玉安霖嗤笑了一下,王重葛第一次见玉安霖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表情熟悉到令她烦闷不堪,她并不想承认这神色很像何所思,虽然放在男子身上因为这神情而表现出来的倜傥轻佻,在玉安霖身上显得清媚迷人,但是这不屑一顾的笑容本身如出一辙,玉安霖挂着这笑容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还有些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玉安霖盯着王重葛的双眼,一字一顿道:“让你过的不好的方法多了去了,就算这边最多只能打你一顿,但是在外面,你不是还有一大家子么。” 王重葛的脸一下子白了,当初她被逼进入广裕仙门,便是这个原因,没想到进了这里,还是受制于这个原因——虽然王家大大小小算是个修仙世家,但是和玉安霖出身的蓝玉宗比起来,便完全不够看了。 于是她终于还是放软了语调:“可是我确实吃了,姐姐昨日不是也看见了么?” 何所思把王重葛的变化看在了眼里,他不知道在王重葛眼中现在的玉安霖是不是有些违和,但是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人并不熟悉,此时若是用强硬一些的态度,反而能覆盖掉之前真正的玉安霖留给王重葛的印象——他相信这印象恐怕本来便不是什么好印象。 他将手收了回来,又静静坐在原地,露出了风淡云轻的笑容:“你没吃,虽然只是一颗养颜丹,药力又岂是一天便能化的那么干干净净的,我能闻出来,你身上根本没有丹药的味道。”更何况既然是喜欢的人炼制的丹药,恐怕虽然来自情敌,也不舍得吃吧。后面一个原因只是在心里想想,就算是何所思,也觉得这原因由他自己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王重葛的笑容有些勉强:“没想到姐姐还通药理。”她此时已经方寸大乱,觉察不出其中的疑点,更何况她本身对玉安霖也并不熟悉。 何所思看着这样的王重葛,倒不忍心起来,他欺负的不仅是个软妹子,还是个喜欢自己的软妹子,听起来实在很没人性,于是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前发,柔声道:“那丹药对我确实重要,你就还给我,大不了,我日后再送你一颗。” 王重葛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异样,抬眼有些吃惊地看着何所思。 何所思见她面色怪异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多少也觉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便收回手轻咳了一声,然后将手摊在了桌面上:“来,给我吧。” 一颗拇指大小的丹药便被放在了他的手心,这药丸着实没什么特别,虽然药香内敛,丹纹齐整,却仍只是颗单纯的养颜丹,何所思将它举至眼前,才看到上面小小的“安能相思”,他叹了口气,联想到自己的际遇,一时满心叹息。 既然归还了丹药,两人便相顾无言,没一会儿,王重葛便起身告辞,离去之时,也全然没了来时如鸟雀般活泼的姿态,但不知为何,何所思觉得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曾经意气风发明艳如朝阳的少女,其实已经变了个模样。 兰君过来替他倒茶,何所思见到冷静如面瘫的少女,倒觉得自己才是个伤春悲秋的弱女子,他忍不住问:“以前玉……我是什么样子的?” 兰君正在收拾王重葛的茶具,似乎因为太认真的样子,没有回答何所思的问题,直到用茶巾擦干了桌面上的茶水,何所思也已经快要对这个问题失去兴趣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道:“现在怎么样,以前就也是怎么样的。” 何所思偏头看了她一眼,他渐渐觉得虽然这个丫头虽然看起来只是个筑基期修士,但说不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不然为什么把自己主子的性格突变接受的那么从容淡定? 于是他又问:“你讨厌玉安霖?”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何所思就做好了兰君又要跪下请罪的准备,结果对方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对方抬眼看着何所思,纤长的睫毛如颤动的蝶翅,何所思第一次发现对方有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虹膜的颜色并非单一的黑或褐,而是层层渐变的瑰丽色彩,深咖啡色和蜂蜜一般的淡金色中夹杂着的,是如翡翠般的碧绿,这样的双眸看起来神秘莫测又清澈动人,何所思一时都无法注意到她神色中的意味。 “仙子变得比以前爱笑了。”恍惚之中,他听见兰君这样说,“爱笑的仙子,仙君一定会更喜欢的。” 何所思:“……” 不,我一点都不期待你们仙君的喜欢。 在心里默默吐槽后,何所思摆摆手,示意兰君可以离开,也收了脸上的惆怅,决定快点研究一下现在的状况,争取早日回到自己的身体。 然而线索有限,苦苦思索也只是徒劳,何所思想到傍晚,除了悲伤于自己曾经充盈如海的灵力如今稀薄的不像话,曾经多如牛毛的招数如今一个都使不出来,也没有其他收获,这时兰君却过来催他梳头,并告诉他,仙君要来了。   ☆、第3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3   “仙君前几日便在府中,不过只见了裴佳人,今日听说仙子病了,便要来看看。”兰君一边铺床,一边这样说。   她将床上原本青灰色的锦缎换成了更有挑逗意味的桃红底金线绣花的缎料,并神色严谨地挑选着晚上要燃起的香薰,看上去对自己的主子能不能一击得宠相当在意。   ——令人难以捉摸的少女啊。何所思不禁在心中对她下了这样的定义。   一时之间他比先前还要惆怅了,看上去自己若是不解决眼前的状况,恐怕广裕仙君便会是自己唯一能见到的雄性动物了。   在何所思还是何所思的时候,他与广裕仙君虽然积怨已久,却只对广裕仙君有过短暂的一瞥,那是他还是个筑基修士的时候,作为仆从跟随一个元婴老怪参加一场宗门宴席,路上偶遇广裕仙君,老怪的车辇便远远避让,那时他还并不知道广裕仙君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掀起车帘便向外望去,那是他唯一一次远远看见了广裕仙君的身形,便立马被老怪揪到了一边,叫他不准再看。   虽然外界盛传他现在是广裕仙君唯一的对手——或者说广裕仙君是他唯一的对手,但是其实他并没有和广裕仙君有过直接的接触,倒是和广裕仙门的大小附属宗门摩擦不断,很是有过几场恶战。   没有来由的,何所思觉得广裕仙君是躲着自己,但是这想法实在太没有道理,何所思觉得这是自己过分自恋的产物。   而现在,所谓宿命的对手,终于要见面了。   ——虽然见面的方式令何所思一点都不愉快。   直至红霞漫天之时,广裕仙君也并没有来,因为兰君说过仙君从不在佳人的院子里过夜,何所思本以为他并不会再来,准备沐浴的时候,下人却来通传——   “佳人,仙君来了。”   浴桶就在卧室隔间,所以何所思还算从容,穿了里衣后又匆匆披上绀青色的长袍,将被水汽染湿的长发随意撩到一边,关上小隔间的门的时候,一道颀长的身影,便站在了门口。   并没有直接进来,虽然面对着名义上的姬妾,对方还是不慌不忙地敲了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每次三下,敲了三次之后,对方便收了手,静静地等在了门口。   啊,还有点小紧张呢。何所思想。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视房间内的布局,从立在门口插着花枝的高大花瓶到了虚掩上的窗扉,看见月光如流水般从窗缝倾泻,与室内昏黄的灯光相接,这才意识到就算真的找到了危急时刻逃跑的路线,以他目前这具玉安霖身体的修为,也绝对不可能逃出广裕仙君的手掌心。   所以说,无解。   为今之计,只有完全杜绝广裕仙君发现他并非玉安霖这件事。   苦笑在站在门口的时候褪去了,仅仅是一瞬间,少女的体态神色都有了叫人说不出来的改变,先前还偏向冷硬的气质瞬间柔美起来,然后何所思打开了门。   门口站的是一个高大的青年,比起玉安霖来整整高了一头,以至于猝不及防之下,装在玉安霖壳子里的何所思,第一眼只看到了对方胸口前交叠的灰色前襟——何所思并没有仰头看人的习惯。   反应过来的何所思连忙后退了几步,将对方迎进来的同时,也看见了对方的面孔。   昏黄灯光下如同蜜糖一般的肌肤之上,何所思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眸,本着对自己现在角色设定的尊重,他很快移开的目光,只笼统分辨出眼前的男子毫无疑问地能归为貌美的范畴——何所思觉得自己没用错词,与其用所谓玉树临风帅气英俊来形容,对方更趋于一种雌雄不辨的中性的美丽,柔和的面庞上是凌厉的眉眼,然而神色中并没有带上逼人的气势,反而平和的像是缓缓流动的湖水。   何所思想从他的步伐举动中简单分辨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眼看去,却意外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对方应当没有什么习惯的小动作,本身亦是气息内敛,浑然天成,举止行云流水,像是一幅完美的画卷,总体看来,何所思觉得这是至今为止他见过最有仙气的修士。   何所思倒了杯茶,微笑着对这位久闻其名的仙君说:“烦扰仙君,我已经好多了。”   应该不是错觉,何所思觉得这位有着数十位美丽姬妾的广裕仙君,似乎因为这个笑容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实际上,虽然努力显得正常,何所思还是发现对方不动声色地走到了远离她的地方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他开口道:“并非不想来看望你,只是总是有零碎琐事,最后难以脱身。”这样说着,似乎是想露出笑容来一般牵了牵嘴角,最后露出的却是让人难以形容的哭笑不得的尴尬神色——虽然就算是这样的表情也是美的。   何所思瞬间被勾起了兴趣,他想象中的广裕仙君绝不是这副样子的,就算不是王霸之气四露的高冷形象,面对自己的姬妾的时候也绝不会那么明显的紧张。   左右没什么事,研究一下夫君……咳,对手,似乎也挺有趣的。   何所思便把本来要放在桌上的茶拿在了手中,大大方方地走近了广裕仙君,将茶杯递到了他的跟前,柔声道:“喝茶么,仙君?”这么说着的同时,身体已自然而然地靠过去。   轻不可闻的,广裕仙君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意外的是,这之后广裕仙君居然没有躲,虽然肌肉已显而易见的紧绷起来,表情也愈发僵硬,就像是战斗中的一触即发,但是结果仍是稳如磐石地坐在原地。   何所思有些吃惊,但他自然没有打算真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没有得到有趣的反应,见广裕仙君接过了茶,便虚晃了下身子,准备坐到一边去。   然而绀青色长袍的下摆太长,何所思本来就不习惯女装,转身时踩到下摆,整个人便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到身后之人的胸膛,何所思整个人窝在了对方的怀里。   何所思有些懵逼,直到滚烫的茶水浸透了薄衫,他才惊叫了一声跳起,一回头,只见茶水扑头盖脸地淋了这位广裕仙君一身,对方只睁着眼似乎有些呆呆地看着自己。   何所思连忙拿衣袖擦掉了广裕仙君脸上的茶水,虽然茶水滚烫,幸而对方毕竟修为高深,不至于受到什么损伤。   何所思抹过对方的脸庞和发丝,见广裕仙君还是一副神色茫然的模样,奇怪中便调笑道:“仙君是大能,怎会连茶水都躲不过。”   他心中猜测对方或许是为了接住自己才没去躲,但是若是这样猜测,这实在是个贴心的暖男,令作为情敌的自己并不开心。   然而就在他暗自腹诽然后要收手的时候,手却一下子被捉住了,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后背一阵钝痛,何所思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扔在了地上……   ——暖男个鬼啊!   何所思目瞪口呆。   ——可是无论如何,鬼畜的太突然了吧!   何所思僵硬地看着广裕仙君,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突然发怒的原因,然而对方比他还要慌张,匆匆走过来,却也没有扶他,撩起下摆蹲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抱歉。”   何所思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此时手脚发软,站不起来,硬生生憋住怒气,说了句“没关系”,想要站起来,手撑着地面却起不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具身体,刚才那一下,看来是受伤了。   ——真是日了狗了。   他手脚发颤,目光努力平静地望着广裕仙君:“仙君,能扶我一下么?”   广裕仙君便又面露犹豫之色。   何所思气急反笑,露出的笑容堪称甜腻,然后不管不顾地将手放在了广裕仙君的肩上:“仙君,我可是受伤了。”   广裕仙君目光一颤,看上去很想立刻甩开,然而下一秒,他的眼中却露出了惊疑,他看着何所思,在更近的距离之下,那双幽深的双眸显得摄人心魄,然后在犹豫之中,他抓住何所思的手,将对方揽在了怀里,清爽宽阔的胸膛带着温热瞬间笼住了何所思。   这下子,反而是何所思僵硬起来了。   ——不不不是吧?难道就因为握了下手要兽性大发?   他软声道:“仙君,您怎么了。”   他心中其实已经做好了被酱酱酿酿的准备,实际上,本来广裕仙君便是能理所当然地对玉安霖行使某种权利的,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件事,他也只能对玉安霖说声抱歉了。   空气一时似乎凝滞下来,然而过了很久,广裕仙君仍维持着把她抱在怀里的动作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呆滞。   “仙君,你怎么了。”   同样的话语,语气却已经完全不同。   若说先前是害怕紧张,现在便只剩下尴尬。   广裕仙君便好像一下子回过神来,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何所思抱到了椅子上,自己却很快退开了,就好像才子佳人的话本上那些突然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的才子。   然后下一秒,他便已经已一种他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消失在了原地。   何所思面无表情地翘起了二郎腿。   ——啊,这个反应……   在兰君进来收拾残局之前,何所思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个反应的话,传言不虚啊……   于是对着进房间收拾东西的兰君,何所思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你说的话了,现在。”广裕仙君,说不定真的和府中的姬妾没有夫妻之实。   兰君:“?”   ☆、第4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4   令人意外的是,虽然有了这样的尴尬,第二天,广裕仙君却又来到了何所思这儿。   广裕仙君到来之时,何所思正在烦恼着早上探听到的事情。   兰君居然告诉他,进了后宅的众位女修,目前没有一个人出过府,这种完全泯灭人性剥夺自由的事情深深震撼了何所思。   “开什么玩笑,大家都是修士啊。”   这样问后,兰君一本正经地说:“既然被送来后宅,除非修为真的超过了仙君,那么便首先是仙君的姬妾。”   还真是符合修真界弱肉强食的说法,仔细思索后觉得如果关在后宅,修为超过广裕仙君这件事实在难如登天,何所思不死心地问:“那么真的不能出府?”   “除非仙君同意吧。”   得到这样的回答后,何所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而在他沉思的时候,兰君告诉他,广裕仙君又来了。   这回对方换了更宽松方便一些的广袖长衫,长发松松地在背后扎起,看起来更是仙姿卓然,但是在坐下来之后,何所思还是发现了对方的紧张。   两人对视良久之后,广裕仙君才开口道:“你昨天受伤了,今天好些了么。”   对修士来说,那种程度的伤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何所思心里估摸了下,觉得此时正是装柔弱的好时机,便蹙着眉头强颜欢笑道:“已经好些了。”   广裕仙君便“哦”了一声,没其他举动了。   何所思:“……”这家伙是不是男人?怎么不按剧本来?不说嘘寒问暖,难道连特制药膏都没有么?何所思心里建设了很久,终于把险险将要脱口而出的吐槽咽了下去。   ——算了,不跟处男计较。   这么腹诽着,他表面上却露出了宛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仙君这几日都在府内么?”   广裕仙君转动着手中小小的酒杯,目光牢牢盯着它,“嗯”了一声。   这样不行。何所思想。   对方似乎是个过分闷骚的内向的家伙,毫无话题的对话大概只会引起退却和厌烦,何况自己也根本不想这么劳心劳力地和一个男人谈心,但是若是完全放开来,又估计很快就会被发现并不是本人,到时候估计会发生更精彩的事情。   何所思看着对方精致的侧脸,又将目光移向对方纤长手指中不断把玩着的酒杯,终于一鼓作气,探过身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肉眼可见的,广裕仙君的手指猛地颤动了一下,睫毛颤动,黑色的瞳仁终于从那纤长的睫毛之下显露出来,双目相接之时,何所思拼尽全力地露出了自己最和善真诚的微笑。   “既然空闲,便来喝点酒吧。”这么说着,何所思用另一只手拿过了小酒杯,然后松开手坐回自己的位置,提壶将酒杯满上了。   “虽然能喝上这么好的酒也是托仙君的福,但是还是让妾身借花献佛一回吧。”拿手托起酒杯,何所思将酒杯又放在了广裕仙君的手上。   手指相接之时,何所思发现对方的手指是冰凉的。   “……”有没有搞错,我发挥最大的演技演戏都没有你那么紧张啊,玉安霖原来是你心目中的女神么?何所思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带着含情脉脉的目光,温柔地望着也看着他的广裕仙君。   对方终于开口了。   “不用这样。”   虽然似乎动了嘴唇,但是因为神情其实没有多大变化,又是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令何所思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广裕仙君又说:“你不用这样——或许我也不用这样。”   何所思眨了眨眼睛——他大概猜到了对方在说什么,但是也有些迷茫于这种情况之下自己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说:“仙……仙君在说什么。”   他实在希望对方上点道,但是很显然广裕仙君并非一个喜欢常规寒暄的人。   他说:“我听说,你喜欢的人是何所思。”   “……!”何所思拍案而起,“绝没有这种事。”   同样作为男人,何所思明白,对待这种问题,回答一定要第一时间并且坚定决然,他觉得自己的表情还算不错,用余光瞥向广裕仙君时,却见对方居然露出了一个自然的微笑。   浅浅的,像是微风划过平静的湖面,所带起的波纹一般的笑容,挂上那张出尘脱俗的面孔上,更是美的令人目眩神迷,在吃惊于对方原来并不是面瘫的同时,何所思下意识的觉得这并非是因为满意自己的回答而展现出来的微笑。   果然,广裕仙君这样说。   “骗人。”他说。   心脏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就算希望目前这课风雨飘摇的心脏稍微冷静一些,目前看来也是难以做到的事情。   如果继续跳的那么快,估计脸马上就会变红,心里有鬼这件事大概会一览无遗吧。   何所思努力令自己不移开目光,他直视这位目前看来最大的boss,蹙着眉头露出困扰的神情:“到底是谁同仙君说的这件事呢?就算曾经有些情谊,那也是曾经的事了。”   广裕仙君看来云淡风轻:“可是王仙子对我说,你还留着定情信物啊。”   “……”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宅、斗?!   不知不觉之中,何所思的背后渗出了汗水,为了掩盖已经无法受生理控制的神情面色变化,何所思低下了头。   所以广裕仙君也并非是不按常理出牌,而是因为在之前就已经听了王重葛的眼药么?!虽然自己不行,但是作为男人果然是绝对不允许被戴绿帽子的啊!   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何所思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个方案,最终都被一一否决,最后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突然伏身倒在了广裕仙君的身前,然后——   哭了起来。   “你、你、你……”不知为何很纯情的广裕仙君果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似乎想用袖子替何所思擦眼泪,但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不过何所思根本不在意对方愿不愿意替他擦眼泪,他双眼垂泪,露出凄苦可怜的模样。   “仙君,不相信我么?”他望着广裕仙君,泪珠如晨露般挂在纤长的睫毛之上,更映衬的双眸如水晶般动人,此时潮红的面孔也绝不是紧张的代表,美人若是哭泣起来,脸红也是很正常的。   这回一定成了,要是这样还不行,那这家伙一定不是个男人。何所思这样想着,然后看着广裕仙君的面孔从一开始的慌乱,变作了后来的困扰,然后定格在了——   惊恐?   虽然很难以相信,但是不知为何,何所思觉得面前又瘫了脸,双眸呆滞的广裕仙君,确实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一时之间,努力做出娇怯神色的何所思有些尴尬,但是在广裕仙君突然伸出手,用手指擦去他(硬挤出来)的眼泪,又将手掌贴在他的面孔上的时候,那尴尬便灰飞烟灭,又变成了紧张。   ——虽、虽然昨天是觉得他不行,但是这种事本来也很难确定,万一今天又兽性大发的话……这样想着,何所思咽了口口水,又挤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广裕仙君便把手猛地收了回去,他看着何所思,又看看自己的手,好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定,伸手把何所思拉了起来。   成功拉起来以后,他松了口气。   “居然是真的……”他喃喃自语,何所思疑惑地望向了他,他便道,“我明天还来看你。”   “……欸?”何所思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然后很快将吃惊调整成了惊喜。   广裕仙君笑了起来。   “我以后可以叫你安霖么,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原至公。”   “……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互通了姓名,应该是关系更进一步的象征。   而在看着广裕仙君——原至公离开自己的房间之后,何所思才突然惊觉,我他妈要更进一步的关系,有个卵用啊!!!   广裕仙君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傍晚,准时出现在了何所思的院子里。   这一回,他带来了些礼物。   “你喜欢丹药么,各式各样的我都带了些。”   何所思:“……”   这家伙,毫无疑问的,切开来一定是黑的啊。   何所思感受到了来自这位仙界至尊的威力,低眉顺眼道:“谢仙君。”   原至公似乎想伸手摸摸何所思的脸,手在半空中伸了半天,又收了回去,只用带着笑意的双眸看了他一眼,便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燃着兰君特意准备的熏香,何所思并不喜欢这熏香,因为他粗略一闻,便知道这熏香是有些催情作用的,但是兰君这方面意外坚决,简直到了油盐不进的地步,何所思若是软语求她,她还会露出更加恭敬而胆怯的目光,用那双大概是得了虹膜异色症的眼睛看着他,直到何所思放弃。   其实这熏香根本没什么用,像是广裕仙君这样的修士怎么可能受到这熏香的干扰,果然,这晚广裕仙君淡定地坐在何所思这儿喝茶看书,眼睛都没有往床铺瞟上一眼,倒是何所思口干舌燥,喝了好几壶清热的茶上了好几次厕所,更惊悚地发现自己看原至公越看越美。   虽然对方确实是个美人,但也是个男人啊!这毫无疑问是那催情香带来的错觉!   这一天,原至公仍然没有留宿,然后在月上中天之时离开。   而到了白天,还没有从原至公的阴影中缓过来的何所思,便迎来了一大群莺莺燕燕。   ☆、第5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5   何所思穿越之前,被朋友公认为是一个花花公子,穿越之后,被同辈修士羡艳于红颜众多,对他来说,女人似水,是万物之源,所以作为一个人类,是绝离不开水的,就算是荒漠之中,也一定有水,而他只是个恰好很会找水的人。   简而言之,作为一个泡妞大人,他向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但是太多水会淹死人的,何所思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一点。   小小的院子里挤了十来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气质各异的女修,何所思看的眼花缭乱,到了也没记住到底是魏佳人还是李佳人,浓郁的脂粉香中,何所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近乎耳鸣的状态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玉仙子,裴仙子还没来看过你么?”   ——裴仙子是谁?是不是好像听谁说过?   “裴霓裳想都没想到自己会失宠吧,怎么有脸来见安霖。”   ——喂喂为什么叫起名字了,我可不认识你。   “裴仙子向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恐怕也没将玉佳人放在眼里呢!”   何所思后知后觉,想起裴佳人正是兰君提过的目前的广裕仙君后宫总代理人,他定睛看着眼前说话的人,笼统地看出了对方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大脑当机之下,只能含糊地说了几句“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何所思谦逊的态度大概让她们很满意,没过多久美人们便鱼贯而出,最后剩下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披发少女,何所思恍惚了一下,才认出这人是王重葛。   ——妈蛋我都要脸盲了!   何所思挂上和善的笑容,冲王重葛点头示意,王重葛却傲娇地对她翻了个白眼,拖着长长的裙摆仰着着从他身侧走过,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和让人听不分明的轻声细语——   “小心裴霓裳。”   离开的时候,她这样说。   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n天……原至公都会在傍晚之时来看被何所思穿了的玉安霖,然后在夜深之前离开,这在何所思这儿是坐实了他不行的猜测,在外人眼中,却无疑是一副专宠的模样。   不说别人,就是兰君,在白天也露出了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何所思完全不知道这姑娘在高兴些什么。   但这专宠对何所思来说完全是一种负担,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晚上面对原至公,白天又是源源不断连脸都记不住的住在附近的原至公的姬妾,何所思更没有时间调查他为什么会在玉安霖身体里的事,直到一个月后原至公又离开,他才算清净起来。   然后会来到这里的原因还是毫无头绪,想要离开这里,却发现以玉安霖目前的修为,是比登天还难,但是若说提升修为,两人功法不同,修炼方式也不同,以玉安霖的资质,就算何所思自认悟性天下第一,每个千八百年估计也没戏,一时之间,就算是何所思不断催眠自己要冷静,还是难免焦躁起来。   ——我得离开。首要任务,必须要离开这里。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之后的第二天,冷清了很多天的小院,又迎来了原至公的,一位姬妾。   而这位姬妾,便是已经久闻其名,却不见其人的裴霓裳。   比起何所思的半路出家,这位裴霓裳,其实才是真正内院的常青树,根据兰君的口述,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实际上,就算兰君不说,在先前众多姬妾的拜访之中,何所思也早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据说这位裴仙子入府百余年,虽并没有女主人的称号,却早已经行使了女主人的权利。   原至公虽然对他的后宫毫无兴趣,但是每次还是会来这里逛逛,而在这有限的时间中,占据大部分——准确来讲是将近百分之九十时间的人,就是裴霓裳,裴佳人。   而看着裴佳人的模样,何所思却只能想——啊,人不可貌相呢,没想到,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原至公,原来,是个萝莉控啊……   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眼角微微下垂,正是天然的楚楚可怜的模样,而笑起来时两颊便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又甜美可人,身材娇小,胸前更是一马平川,是在这内院中少见的贫乳资源,她叫身后名为煮雨的侍女打开拿来的竹制雕花食盒,对他说:“家中老仆为我带来些甜果酒,据说有纯化灵力的功效,便作为冒昧打扰的礼物吧。”   何所思看着声娇体柔的少女,忍不住说:“未成人不能喝酒哦?”   裴霓裳:“啊?”   “没什么。”何所思指示兰君接过酒壶,“仙子客气了,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些灵果……”   “啊,太好了,那我就坐下来和姐姐聊聊天吧。”   何所思便把已经在喉咙口的“你可以带走”咽了下去。   擦净了一张院子里的石桌,何所思和裴霓裳坐了下来。   虽然每天早晨都会清扫,地面上落了几朵残花,然而更多的鲜花挂满了枝头,暖和的空气中浮动着清浅的香气。   已经对宅斗有所感受的何所思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裴霓裳,看见对方右手拿着茶杯,左手却紧紧攥住了绢织的袖口,是佯装镇定的样子。   “天、天气真好呢。”久久沉默之下,对方憋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有点可爱。   经过众多女性摧残简直快怀疑自己已经弯了的何所思久违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对方完全没有其他姬妾口中所谓傲慢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模样,稚嫩清纯到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想着用沉默把对方逼走的心便淡了很多,他拿手撑着下巴,看着对方因为自己的逼视而渐渐通红的双颊,笑了起来。   “对,天气很好——我听说仙门内有结界可以控制天气,这儿是不是也是这样?”   “对哦。”裴霓裳露出了害羞的神色,“我真傻,后院也是覆盖在结界之中的,要坏天气得等到下个月了。”   这略微有些天然的样子一下子戳中了何所思的萌点,此刻他完全忘记了先前其他姬妾对裴霓裳的诽谤——是的,现在他觉得那些都是诽谤——并在心中不禁想:怪不得人们说才子见才子常有怜才之心,美人见美人必无惜美之意,广裕仙君会更喜欢裴霓裳完全情有可原嘛,女人啊……   何所思依着裴霓裳的话头,问道:“结界除了控制天气之外还能抵御外敌,听说从外面的话非合道绝硬闯不进来,不过我在想,如果是从内部突破的话,是不是会容易一些呢?”   “不会啦。”裴霓裳摆了摆手,“里面的人困在里面,外面的人进不来,仙门的结界放在凡人的说法里,绝对比铜墙铁壁还要牢靠。”   面上露出惊叹的笑容,何所思在心中苦笑不已——想从内部突破果然也很难么。   “虽然仙君人很好,但是外面总是有些宵小抹黑仙君,妄图对仙君不利,不过不过,仙君当然是不怕这些啦,所以结界是为了保护我们嘛。”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喜欢的人,裴霓裳露出了放松又甜蜜的笑容。   何所思有些不是滋味,道:“广裕仙门可是修仙界最大的仙门,也不怕什么宵小——不过虽然地位卓越,后院中有那么多仙子,不是未免有些过分么。”   为防止自己的嫉妒嘴脸太难看,何所思立马补充道:“不过仙君似乎也不怎么喜欢我们。”   裴霓裳大概没觉察到何所思的不满,仍是乐观明朗的样子:“仙君本来就不想要我们的啊,那也是没办法的,都是附属宗门为了趋炎附势献上来的,自然他献上来了我不献岂不是关系就显得远了?——都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吧,后院的人才会越来越多。何况仙门福利很好,在后宅之中,不缺修炼物质,灵力又很充沛,比起外面,好了不知凡几,若是能修至飞升,想必仙君也不会阻拦。”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仙君大概会把我们全部遣散,或者从一开始这个后宅就会一个人都没有吧。”   何所思心里对这说法嗤之以鼻,但是表面上还是受教般的点了点头。   这时,裴霓裳的神情突然僵硬了些,她说:“不过,我觉得说仙君不喜欢我们还是不对的吧——仙君应该很喜欢你啊,这回在府院一直在你那。”   何所思第一时间觉察到了重大的危机:“什什么啊,那也很喜欢你呢,以前不是一直在你那么。”   这句话一脱口而出,何所思便觉察到不妙。   ——糟了,果然还是太嫩,居然把“以前”这种词说出来了,简直就是小三在正妻面前的言论啊。   果然,裴霓裳露出了强颜欢色的表情:“是、是这样呢。”   何所思连忙说:“但是仙君从来没有过夜呢——实际上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裴霓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开口道:“这件事情,从以前起我其实就想找人说了。”   “但是……这样想似乎,是不是有些太浪荡了,但是我还是想说——”   裴霓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何所思坚定道:“仙君也没有碰过我,我娘总是问这些,我虽不好意思说,也发现,仙君这样,是不是不大正常?”   震惊之中,何所思坚定地说:“绝对不正常。”   ☆、第6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6   那场对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成为了同伴,裴霓裳时不时便来找何所思聊天,两人从后宅形势讲到修炼方法,从修炼方法又讲到丹药符咒,一时之间,互许知己,何所思甚至有了“自己的穿越或许就是为了遇见她”的错觉。   应该就是错觉,因为在对话之中,何所思早已发现,裴霓裳非常喜欢原至公——与此相对的就是,非常讨厌何所思。   但是原至公不行啊。这样一想,倒似乎没有完全失去希望。   直到这天,何所思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裴霓裳讨厌何所思的原因。   “别人不是都说,他是仙君的宿敌么?”裴霓裳用茶针拨弄着茶壶里的茶叶,“这世上怎么有人有资格做仙君的宿敌呢?”   居然是这样见鬼的原因。   “他也不愿意的好么。”何所思暗自嘟囔。   裴霓裳听到了,双眼微瞪,努力露出了气势凛然的神色,然而因为天然一双下垂的狗狗眼,因此看上去更像是在撒娇:“他不愿意是他的事,我讨厌他是我的事。”   何所思上道地连连点头。   “而且……”裴霓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站起来,低下头转过身去,走到了一边的梅树边上,撑着呈现黑铁一般颜色的树干,只给何所思留下了个娇小的背影,“而且,我和他确实有仇。”   “嗯……嗯?”何所思惊异地看着裴霓裳此刻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   “我爹……还有我哥哥,都是他害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何所思叫了出来,“你爹还有你哥是谁?”   这时裴霓裳已经转过身来,垂着眼,密密的睫毛盖住了噙满泪水的双眸,然后如水晶般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脸上落寞而脆弱的神色令何所思内心抽痛:“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那时,要不是因为我成了仙君的姬妾,想必,已是某人的炉鼎了罢。”   何所思拍案而起:“谁敢!”   裴霓裳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已经笑了起来:“若当初我已经认识你,他们便不敢了。”   看着她这样强颜欢笑的样子,何所思心中一软,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一切都会过去的。”何所思说。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裴霓裳也这样说。   得知这段往事后,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草菅人命过,何所思还是对裴霓裳多了一段愧疚怜惜,同时对回到自己的身体更加渴望了。   ——只要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再来见裴霓裳,她一定会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对自己的误会也会解除的。   抱着这样美好的期待,何所思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了一个消息——云台集会之时,广裕仙君可能会带一个姬妾共同参加。   说是可能的原因,是虽有这样一个名额,却从来没有用上过,就算是从前的宠姬裴霓裳,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何所思问其原因,裴霓裳便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仙君不提,我也不好意思提起,本来便也没有资格……”   当得知何所思想去的时候,裴霓裳便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其实也没什么意思的,左右不过打斗而已,我们也不一定能去看。”   何所思鄙弃这样没有人权的思想,他以前完全没有发现,在这个修真界做一个女修居然是这么苦逼的事情,他向来觉得那些貌美的仙子是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当做明星看待,现在看来,更多的似乎天生就低人一等。   在对裴霓裳产生更多怜惜的同时,何所思更想回自己的身体了,虽然美人环绕,群芳斗艳,但是这样憋屈又没有自由的日子也实在是过够了,只要去参加云台集会,说不定就能见到故人,运气好的话还能探听到自己目前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于是下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夫君的时候,何所思便掐着嗓子柔情万丈地说:“仙君,带我去云台集会吧。”   原至公不甚明显地流露出了吃惊:“为什么要去那?”   何所思相当矫揉造作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娇声道:“总是在内院,很无聊啊。”   原至公瞥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何所思这才发现因为太急切,自己好像崩了人设,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用不太明显的讨好语调道:“就这样一次,我一定不会添麻烦的。”   原至公微微皱眉:“倒不是麻烦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到时候你也不能自由行事。”   这话说的和裴霓裳一样,何所思不禁怀疑裴霓裳是不是就是复述的原至公的话——或许裴霓裳并没有请求过,只是被这样的话搪塞了,这么一想,何所思连忙站定立场。   “我并不是去玩的,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原至公的头便猛地抬了起来,动静太大,连手上刚刚满上的茶水都洒了出来,茶水甚至溅在了何所思的身上。   何所思吃了一惊,暗想,自己莫非戳到了他的什么萌点?   这时,原至公突然问:“你已经不喜欢何所思了么?”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难道今天的请求就会因为这个问题泡汤?   心里暴躁不已,何所思还是第一时间回答:“当然已经不喜欢了。”   他固然做出正气凛然的表情,他所展现演技的对象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冷淡的“哦”了一声,低下头去,散在背后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孔,令人看不清表情。   何所思顿觉不妙:“你不相信?”   原至公突然站了起来。   实在太突然,高大的身影一下子从头顶笼罩下来,何所思吓了一跳,想向后退,却被原至公一把拉住,然后捧住了脸,眼看着对方的脸靠了过来。   ——要、要、要亲我?!   然后嘴唇上并没有任何触感,原至公的脸停在何所思的面孔前,虽然很近,却没有相接,只是互相吐出的气息缠绕相容。   “果然,你和她们不同。”原至公说。   “什、什么?”对方经常说神神叨叨的话,但是第一次做出如此莫名其妙的举动,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点厉害,但是很快告诉自己原因一定是自己被吓了一跳。   “感觉。”原至公的双眼直直地望向何所思,双眸在灯火下似乎泛着潋滟的波光,深邃有迷蒙,令何所思第一次有了闪避某人目光的冲动,他说,“你的感觉和他很像,因为同样令人舒适么?”   中二少年么?何所思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原至公已经松开了手,说了句“抱歉”,便离开了房间。   奇怪的人。   望着原至公的背影,何所思这样想。   于是第二天的时候,何所思一不小心对裴霓裳说出了这件事情,他本意想在裴霓裳面前展现原至公的莫名其妙,顺便吃点豆腐,于是对裴霓裳做出了原至公昨天对他做过的捧脸动作,然而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孔,却在这一瞬间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仙君,捧住了你的脸?”   因为那刹那的表情,何所思甚至不觉得自己触及到的是裴霓裳的面孔,或许是块石头,或许是个罗刹,但总归不是先前朝夕相对的少女,温香软玉顿时没有了吸引力,何所思下意识松了手,愣愣地看着她。   裴霓裳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袖,她现在的表情也不好,苍白又痛苦,但是绝不是刚才那样令何所思瞬间愣住的表情。   或许刚才也是这样伤心的表情?只是角度问题?这样想着的何所思,听见裴霓裳说:“仙君,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何所思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我也一样。”   “不一样!”裴霓裳尖叫起来,“没有碰过!一根手指头也没有碰过!连头发丝都没有碰过!”   何所思瞪大了眼睛。   “仙君不碰我,也不碰任何后院的人——他为什么会碰你?”   虽可以看出想要极力忍住眼泪,但是泪水还是簌簌滚落而下,粉白的面孔透出潮红,一直像个娃娃一般的少女露出了更为真实的模样,裴霓裳咬着嘴唇,到最后甚至咬出血来。   何所思顿时忘记了先前的什么鬼表情,他伸手去掰开裴霓裳的嘴,裴霓裳却一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   疼痛顿时席卷大脑,在几乎觉得手指已经断掉的时候,噬咬渐渐放松,裴霓裳突然扑倒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嫉妒了,对不起……”   她将脸埋在何所思的怀中,不断道歉。   虽然手指上还留着牙印和鲜血,何所思终于还是心软,拍了怕她的脑袋。   “不是你的错。”   要说错,也只能是中二病的原至公。   ☆、第7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7   原至公再来的时候,何所思看着他的神情便有些微妙——他一边想告诉裴霓裳有多喜欢他,好让裴霓裳不那么难过,一边又觉得把自己喜欢的妹子推向别人的怀抱绝对不是自己的风格,两相纠结之下,何所思第一次对原至公翻了个白眼。   原至公不动声色,扫视何所思全身后,将目光停留在了手指的伤口上:“不是我咬的。”   “废话。”   原至公抓起何所思的手,仔细地看了几眼:“人咬的?”   伤口已经结痂,修士的恢复力当然不是盖的,但是何所思还是不满意,要是放在自己的身上,早就连痕迹都没有一个了。   “出血了呢。”原至公说,“鲜血可是很重要的引子,修士要注意自己的鲜血啊。”   这道理何所思当然比原至公懂,但是面对一个哭泣了深宅少女,谁还能想到这个,何所思觉得原至公尽说废话,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回来。   “我帮你上点药。”说话间,原至公已拿出一盒药膏,而膏药一上手,何所思便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何所思的药膏么。”他机智地圆了口误。   原至公笑了起来,他看着手上的药膏,居然露出了从未在何所思面前展现过的温柔缱绻的微笑:“是的,他卖的很贵呢。”   何所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东西造出来骗钱的啦,其实没什么大用。”这药膏用了相当多名贵的药材,目的却只是为了除疤,所以受众其实是修为不高的女修。   原至公却说:“他一直很有想法。”   何所思终于觉察到了点不对劲:“你好像很欣赏何所思?”   话音刚落,原至公便好像触电般松了手,将手缩回了广袖之中。   他浑身僵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渐渐放松,说:“欣赏,他确实很有才华,不愧对修真界的称号。”   兀自得意起来的何所思,便没有看见原至公此时面孔上,复杂的神色,然而这复杂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等坐在他平常常坐的位置上的时候,他又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广裕仙君了。   “那么,云台集会的事,您想好了么?”何所思眼巴巴地瞅着原至公,他觉得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回复,就算今天原至公又对他动手动脚或者怎么样。   原至公想了想,突然说:“别人都说,这一回一定会有我和何所思的决战,你怎么看?”   怎么又是这种老情人对现情人的抉择?何所思眉头一抽,虽然非常违心,还是决然道:“你一定会赢。”才怪。   原至公却道:“我并非在说这个,我是说,你觉得何所思一定会去么?”   这是在怀疑玉安霖一定要去参加是为了何所思?何所思脸色一变,连忙道:“他去不去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去看他。”   “……”原至公无语半晌,才道,“我并不是在在意这个。”   何所思觉得原至公一定是在骗人,便不说话。   原至公又说:“其实我并不想和他斗法。”   “是的,您一定不屑于和他斗法。”   “……”原至公叹了口气,“如果他一定会来,我避开便是了,一次不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所思顿时面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他一定不会去!”   原至公面色微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变成了你的后宫之一呆在你的面前,这他妈能说么能说么?!!!他能不能去决战全靠你了啊!   何所思纠结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他以前说过。”   原至公恍然大悟:“确实,半年以前,已经能够确定是不是要去参加云台集会了。”   何所思刚想编一个自己为什么会不去的理由,便又听见原至公说:“那个时候,你们的关系甚是亲密呢。”   “完全没有这种事啊!”何所思简直要给原至公跪了,“而且话说回来,我们绝对已经一刀两断了我敢肯定!”   原至公大概被何所思的气势吓了一跳,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才说:“是么,那不说这事了。”   松了一口气的何所思,在原至公再一次离开以后,才又意识到——妈蛋,云台集会的事,还是没有给回复啊!   事情拖到了原至公离开也仍然没有着落,何所思心里交瘁,眼看着时间一步步逼近,更是抓耳挠腮地急的上火。   “你无论如何,都要去云台集会么?”看出来这一点的裴霓裳忍不住问,“你有想见的人么?”   她正在抚琴,纤长的柔胰拂过琴弦,泻出流畅的琴声,在何所思听来已经是一种享受,她却说不过只是寻常的练习罢了。   “说是想见的人倒也是啦——不过应该跟你想的不是一回事。”何所思想了想,看着好奇地望着她的裴霓裳,觉得这件事告诉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与其说想参加云台集会,不如说是想出去。”   “你想离开广裕仙门么?”裴霓裳吃惊地看着他。   何所思挠了挠脸:“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正在抚琴的裴霓裳便一把抓断了琴弦,血珠顿时从指间低落,何所思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抓起了她的手。   “至于那么吃惊么。”   裴霓裳用力一挣,将手放到了身后,目光直视何所思:“安霖,你告诉我,你想出去的原因,是因为何所思么?”   ——还真是。   不过何所思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我是为了自己才想出去。”   ——这话也绝对不能说是骗人的。   裴霓裳低着头,半晌,下定决心一般地抬起头来:“我知道哪里可以出去,我带你出去吧。”   何所思顿时一惊,然而将要脱口而出的一句“好的”,却被“还是不用了”代替了——一种冥冥之中对于危险的预感让他做出了这样的改变。   裴霓裳大约没想到,一时愣愣看着他。   何所思脸上挂着微笑:“其实也没那么急迫,如果拜托霓裳,霓裳也要担风险了,我看仙君很好说话,还是在说说吧。”   “是、是么。”裴霓裳怔怔看着何所思,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露出了放松的神色,“啊,是我小题大做了。”   何所思笑道:“我很高兴,霓裳那么担心我,我恐怕都要爱上你了。”   “别、别这么说啊,我会害羞的。”裴霓裳低着头摆着手,脸又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然而这一瞬间,何所思目光一凛,脸上浅浅的笑容僵住了片刻。   ——刚才因为断弦而鲜血淋漓的双手,此刻已经结痂,想必很快便会完好无缺了。   一个同为金丹期的修士,会有这么快的恢复力么?这个问题,一直到离开,何所思也没有问出来。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何所思陷入了思索。   并非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裴霓裳的修为。   事实上,在初见的时候,何所思便曾以为裴霓裳应该是个元婴修士,这并非是查探到了修为,而全然只是一种单纯的感觉。   就好像你扫过一个路人,会猜测他的职业,不知什么时候起,何所思在遇到一个修士的时候,便会去猜测对方的修为,大概是因为他惯常在外游荡,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也见过不少掩饰修为的手段,所以比起探查出来的结果,有时还更相信感觉。   然而从灵力上来说,裴霓裳是个金丹修士,甚至还比玉安霖弱了些,因为完全想不出在后宅这个鸟笼里有什么掩饰灵力的必要,何所思便也接受了这一点。   但是今天,久违的怀疑又浮现出来。   但现在附身在玉安霖的身上,往常随手便一大推的探查手段都变成了浮云,所有的焦虑便都只能压下,装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来。   但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了。   何所思是一个很容易被感性驱使的人,当他被感性控制时,时常会忽略掉很多事情,但当理性一旦回归,所有的一切便在他面前重演,让他渐渐觉察到里面的疑点。   从一开始看来,便显得很奇怪的便是,裴霓裳真的是她所展露的,这样一个性格的人么?   ——其实应该不是的。   过往其他姬妾的对话碎片渐渐在他的脑海中平凑起来。   “裴仙子其实很冷淡呢。”   “只要仙君不在,裴仙子就一定是在修炼啊。”   “其实整个后宅,不就是裴霓裳一手遮天嘛。”   “……”   ……   不安愈发强烈,何所思突然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假山嶙峋灌木清幽,弦月静静地挂在天边,清风扫过耳侧。   ——不对,兰君去哪了?   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何所思在想祭出法器的同时,在心里面知道——晚了。   果然,体内灵力的流动突然被冻结了一般,原本的打算被终止,反而冲击内腑,鲜血从嘴边滑落。   “发现的,意外的早呢——玉安霖。”   伴随着这样的话语,穿着盛装华服的裴霓裳,从假山的阴影处,慢悠悠出现在了暗淡的月光之下。   在月光下惨白的肌肤配着红底黑纹的广袖华袍,宽松的衣领处露出大片皓月般白皙的肌肤,长发如瀑,垂落在身侧,裴霓裳带着与往常全然不同的,更为轻佻魅惑的笑容,出现在了何所思的面前。   “未成年人不要穿得那么暴露啊。”   看着这样的裴霓裳,何所思带着苦笑,这样吐槽。   ☆、第8章 一个美人挑水喝08   “可是发现的越早,似乎死的越早呢。”何所思苦笑不已,“对修士来说,鲜血果然是很重要的东西。”裴霓裳能控制住自己的行动,估计正是上次咬破自己手指的时候,存下了他的鲜血。   “你居然连这点也发现了啊。”裴霓裳露出了假惺惺的惊叹声色,“那么说来,要是你修为再高些,我恐怕都不一定困得住你。”   这是肯定的,何所思想,要是我修为再高些,你就是被我吊打的份。他看着裴霓裳:“元婴后期么,真是,你才多大啊,你这样的天才,怎么会被当做弃子送进来呢。”   裴霓裳便露出了甜腻的微笑:“那当然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弃子啦。”   该说果然么,何所思叹了口气:“你到底说了几句真话。”   裴霓裳笑了笑,没回答,反而是走近环住了何所思的手臂,纤细的手臂渐渐收紧,就好像想要这样把他绞断一般,因为太紧,带来细微的疼痛。   “我不是说了,要带你离开这里么——这句是真的。”她歪着头,露出了一个带着酒窝的可爱笑容。   下一秒,何所思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想要说话,却连嘴巴声带,也控制不了了。   时空被凝固了。   何所思很快发现了这件事情。   虽然周围的景色仍是熟悉的假山花木,青石板上的裂纹也与往日里见到的毫无差别,但是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看见一个人便已经足够奇怪,更别说裴霓裳选择的路线正是主线道,往常就算是深更半夜,也绝对不可能没有巡逻的人。   ——啊……裴勇。这个时候,何所思想起了裴霓裳的父亲的名字。   ——这个法门的话,应该也看这个人用过,是叫斗转星移还是星罗密布?大概就是这样的名称吧?那么说来,上次裴霓裳所说的父亲,应该就是裴勇。   虽然与裴勇斗法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何所思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修士,但因为这法门很特别的原因,他现在还能想起当时破解它时的场景。   裴勇的女儿啊……何所思不禁将目光瞥向裴霓裳,想在她身上找些特征来让他想起裴勇的模样,结果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假如早点想起来她的裴勇的女儿,是不是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呢?此刻何所思心中不禁也构筑起这样的想象,最后不得已的承认,要是裴霓裳不显露这个法门,自己恐怕永远都想不起来裴勇这个人。   甚至连结仇的原因都有些模糊,只能依稀确定应该是对方仗势欺人的原因。   身体还是不能活动,在思维的漫无边际地游走之中,何所思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走进了一条陌生的路线,裴霓裳带着她从不断拔高的假山中从容走过,最后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大湖边上。   平静的湖面在微风与月光下闪动着粼粼的波光,宛如碎金一般蔓延至没有尽头的远方,直至天空与湖面的交接之处,星光与波光混为一体,绵延成一条发光的细线,这景色美丽的仿佛梦幻一般。   “湖心海天?”他居然能说话了。   裴霓裳吃惊地看着他:“你知道这儿?”   景色很美,何所思却笑不出来,叹息道:“听说过。”   裴霓裳以赞叹地目光扫视了何所思一眼:“我从不知道霖仙子是这样博学的人,我以为只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呢。”   何所思瞥了她一眼:“你应该是在自夸自己不是庸脂俗粉。”   裴霓裳便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你觉得我是么?”   何所思僵着脸:“要是你不是准备把我扔进时空夹缝的话,那你就不是。”   裴霓裳摊了摊手:“那我就做你心目中的庸脂俗粉吧,反正我也不在意。”   ——果然。何所思深吸了口气。   湖星海天,虽然有很美的名字和远处看来很美的面貌,但其实是指两个世界交接之处,而那个夹缝之中布满时空风暴和雷电,还有腐蚀性的空气,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都是死地。   裴霓裳果然是要带他离开广裕仙门,只不过送他去的地点不太美妙,是世人口中的黄泉路。   飒飒夜风中,湖岸边的芦苇如鬼影般层层摇摆,云层盖住了本就不甚明亮的弦月,世界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寂静。   这一片寂静之中,裴霓裳开口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虽然有所猜测,但却是还是有疑惑的地方。”何所思这样说,“如果只是因为广裕仙君分给我更多的宠爱的话,手段是不是有些太激烈了?”只是宅斗而已,不至于到亲手杀人那么惨烈吧?   裴霓裳嘟起了嘴巴,就像是在向长辈撒娇:“可是我真的发现自己斗不过你啊。”   “这一点你说的真的不违心么。”何所思吐槽。   “是真的啊。”裴霓裳歪着头,眉头微蹙,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眉眼似乎笼罩着如云海般漫无边际的愁绪,“仙君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我感到非常害怕。”   “我倒是没发现。”   “我第一眼看见仙君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我不顾父亲的反对进入广裕仙门,几百年里一直服侍仙君,虽然仙君从来没有碰过我,也从来没有对我有什么承诺,但是我觉得对于仙君来说,我也应该是特别的——在所有的姬妾中,我应该是最特别的。”   她哀伤的神色几乎令何所思感同身受。   “你为什么,要打破我的梦呢?”   “……所以我该说对不起么。”   裴霓裳收起哀色,笑了笑:“你倒是仍然很从容,我好像看不到我所期待的把你吓得花容失色的场景。”   何所思满脸认真:“你别不相信,我会回来的。”湖星海天而已,当老子真没去过么。与表面的淡定不同,何所思还是相当憋屈的。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打着强行魂魄离体后赶快夺舍的主意,这是夺舍后自己的身体也只能抛弃,一切都要重来,何况也实在对不起玉安霖这具身体,不过有的时候,修为上的差距是很难抹平的。   就像当初,他能打破裴霓裳父亲的凝固世界,用的是用另外一个小世界碾压的方法,这除了因为他手头上正好有适用的法器之外,正是因为当时他的修为比玉安霖高,而裴勇和裴霓裳的修为则是在伯仲之间。   眼前这个情况,确实是绝境。   何所思很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唯一的一线生机,便是裴霓裳并不知道,湖星海天对何所思的灵魂来说,并不算死地。   裴霓裳毫无疑问的觉得何所思实在嘴硬,所以她只是轻笑了一声,说了句“是么”。   然后何所思发现自己又不能说话了。   湖水像是闪着波纹的镜面一样,裴霓裳突然走到了何所思的身边,拦腰抱起了他的身体,然后踏向了湖面。   被一个软妹子公主抱的感觉有些微妙,何所思一时目瞪口呆。   裴霓裳很轻松地抱着何所思,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踏波而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制住你的行动么?因为我后来听说,我父亲会输给你的情郎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托大没有制住他的行动能力,我实话我父亲也不聪明,我向来有点瞧不上他。”   她说的轻描淡写。   “但是那毕竟是我的父亲,哥哥杀了便杀了,父亲却只有一个啊。”   何所思很想吐槽裴霓裳这三观不正的言论,但是他不能说话。   “有些事情吧,不做的绝一点,真的很难想象,会碰到什么结局啊。”   啊,这倒是真的。   那么会搞到现在的地步,果然是自己大意了。   何所思的视线扫过裴霓裳柔和的下颌,然后望向了星光绚烂的夜空,越往湖天交接之处,星光便越发密集,而何所思知道哪些并不是星光,而是空间摩擦碰撞中产生的雷电。   “大概就是这儿了啊,往上扔,大概就会进入湖星海天了。”   “你还没有去过吧,据说里面,其实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漂亮哦。”   我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不间歇的雷电,如钢刀般的风暴,毒气可以腐蚀掉绝大部分的法宝,除了亡命之徒不会有人去的所在——就算是亡命之徒,没有分神修为,也不敢踏入一步。   他的目光与裴霓裳相接。   这个时候,他的身体里面,突然涌动起了陌生又熟悉的暖流。   这种感觉……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来,似乎在某一个时刻,自己也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是的,就在他发现自己变成了玉安霖的前一天,他研读着从上一个遗迹中找到了上古仙法——难道按照玉简里的说法运行了么?何所思不能确定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足够小心,现在想来,似乎确实情不自禁地按照玉简里所说的灵力运转方式修炼起来。   于是身体中便涌出了舒适的热度,简直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灵力开始自动运转,自己似乎与天地相容,忘记了关于人的一切。   就像是现在——   我所看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漫天的星光之中,何所思失去了意识。   ☆、第9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1   光洁如镜的湖面之上,倒映的碧蓝的天空和长拖拖的云絮,飞鸟划过湖面,轻轻一点,涟漪便宛如金线般一圈圈荡开,晨雾在湖面上浮动,氤氲的雾气便将眼前的景色构成了梦境一般的幻景。   恍惚之中他想起多年前的清晨,少年在迷蒙的雾气中抬头望向天空,然后吹起了渐渐落下的桃花花瓣,弯起的一双桃花眼,却比四面春光更为妩媚动人。   “我当然想和你在一起啊。”那个时候,他还会这样说,但是现在,这一切只能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再次发生。   原至公想着这一切的时候,身边的侍从正在同他说玉安霖失踪的事情,他见主人并没什么反应,渐渐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沉默地垂首站在一边,直到原至公突然“嗯”了一声,开口道:“不见了?”   “前日晚上,她的贴身侍女在花园里被发现昏倒在地,然后玉佳人便一直便见踪影。”   原至公目光悠悠,望向远方:“是么。”   他觉得有点可惜,他本以为,这个和他如此相似的女子可能能令自己忘记他,但是果然还是难以如意,他摆了摆手,示意侍从出去,这种事自从那时候起,他便不会动容了。   ……   或许吧。   >>>   煮雨小心翼翼地将果酒摆在桌上,发现昨天放的蜜饯果然一点都没有动,切好的水果也原样码在盘子里。   床帐仍是放下的,虽是白天,房间里一片昏暗,她环顾四周,发现往常仙子会把玩的种种物什仍放在原位,就连绣鞋也在原来的位置。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仙子,你怎么了。”   自从前日玉佳人失踪之后,裴仙子便也似乎突然没有了精气神,整日躺在床上,但若说要叫医师,又会坚决反对,神情上露出的厌烦是煮雨从未看到过的。   她觉得仙子变得有些陌生,却不知道这陌生是从何而来。   床帐后传出了熟悉的声音:“还没有找到玉……佳人么。”   煮雨带着忧色道:“仙子这是怎么了,虽与玉佳人交好,也千万别熬坏了身子啊。”   床帐后又沉默下去。   煮雨是知道内情的人,因而对主子的行为反应实在纳罕不已,不止一次地想掀开床帐,但她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因而到底还是不敢,见今日估计还是不能把主子叫出来,便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裴霓裳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玉佳人的侍女,兰君现在在哪里?”   不知为何,听见主子这样说,煮雨心中的不安更浓厚了些,她本能地猜测或许将有人来分担她在主子面前的信任。   但她还是回答:“现在,应该还在林雨轩吧。”林雨轩正是玉佳人所住的院子。   “把她叫过来。”   听到这样的话,煮雨不知为什么反而有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觉,将心中的不安压在心底,她到底什么都没说,退出了房间。   兰君是怎么入主子的眼的?到了门口,她才忍不住想到。或许未来,自己的地位,会有些挑战吧。   她的想法若是她坐在床上发呆的裴霓裳知道了,定然会令她仰天长笑三声,然后告诉她,你会输给兰君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太正常了。   因为当自己成为裴霓裳以后,何所思才更确定了,像兰君这样的贴身侍女,全世界应该只有一个。   在朝夕相对的贴身侍女面前实在太容易露馅,变成了裴霓裳的何所思思来想去,觉得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换一个吧,但是换成谁又是个问题,思来想去,只能先试试兰君,要是连这姑娘也不能接受,何所思就只能活的更战战兢兢一点了。   不过话说回来,原本以为会做些更艰苦卓绝地抗争,甚至想好了回来以后会怎么样复仇,结果一睁眼发现已经占据了仇人的身体,这是不是能算老天爷已经报仇了呢?   何所思又一把瘫在了床上,决定先不去思考这些问题,反正变来变去,还是原至公的姬妾。   这下真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便看见金红的床帐之下一张寡淡的面孔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卧槽。”何所思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待发现对方正是兰君后,才拍着胸脯叫道,“兰君你吓谁啊!”   原本双眸阴沉的少女顿时眼睛一亮,漂亮的双眸简直给人种通电了的错觉,她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不知为何,何所思却觉得她应该是非常高兴:“是仙子!”   “接受的也意外的快呢。”看见兰君这副样子,何所思也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对方的好感度来的莫名其妙,但是何所思向来只论结果,不论过程,既然对方目前站在他的一边,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仙子离开了好几天,我还以为,仙子又走了。”   “呃?”   这话何所思没怎么听懂,却又听兰君道:“仙君今天估计便会回来调查玉佳人的事情了。”   何所思有些惊讶:“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兰君说的很自然:“是仙君手下的人告诉我的。”   何所思微微挑眉。   裴霓裳的侍女煮雨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看来兰君果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等到傍晚之时,原至公果然归来,众人都被叫到前厅,何所思一到前厅,便看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而原至公站在厅堂前,正在听一位姬妾说话,那姬妾何所思认识,正是先前总说裴霓裳坏话的那位。   这时她正说:“……以前也不见她和谁交好,这回突然总和玉佳人相处,谁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何所思一听就知道她又在说裴霓裳坏话,但是这一回却不禁叹一声机智——自己怎么就完全没有发现呢,难道这就是女人的直觉么?   玉佳人确实是被裴霓裳害了,但是现在自己非但不能说,还必须遮掩此事才行。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那位佳人的话,咳嗽了一声,娇弱地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那位佳人并没有说人坏话被抓到的窘迫,反而阴阳怪气道:“哟看看是谁啊,这不是裴佳人么,怎么玉佳人一失踪,你就病了啊?”   何所思瞥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原至公。   原至公皱着眉头,双目失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仔细想想,先前他确实很宠爱玉安霖,虽然没什么实际举动,但是柏拉图也是爱嘛,想必心灵也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一想到自己让宿敌心中难过了,不知为何,何所思还感受到了一阵暗爽。   那位佳人受到无视,便也不再多嘴,环胸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裴霓裳。   这时,原至公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转身冲裴霓裳笑了笑:“霓裳,你来了啊。”   这当然不可能是原至公反射弧长的原因,何所思很快猜到,刚才的原至公应该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调查玉安霖失踪的原因。   于是她便带着担忧的神情开口道:“仙君,可有什么结果?”可千万不要有什么结果。   原至公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对方似乎也屏蔽了天机,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何所思便道:“那可真可惜。”然而心中只松了口气,道了声侥幸。看来裴霓裳胆敢在广裕仙门做这事,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并非是完全醋意大发不管不顾。   “你松了口气吧!”这时,那位先前就在挑衅裴霓裳的佳人,却突然说出了何所思内心的动态,倒是把何所思吓了一跳。   话虽如此,表面上她只做出了一副因为受到诬陷而惊吓难过的样子。   旁边便有一位佳人,不知道是天生正直抱不平还是为了抱裴霓裳大腿,开口道:“魏佳人,你没什么证据,作甚胡说八道。”   哦,原来是魏佳人。何所思又细细看了对方一眼,这位身材火爆的御姐也不知道和裴霓裳有什么仇,狠狠瞪了回来。   事情到了现在似乎陷入死地,众人虽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却还是散了开去。   众人各回各家后,不出所料的,原至公果然来到了裴霓裳这儿。   “你还好么。”刚进门,他便带着担忧的语气这样说。   这语气与何所思想象中的不同,也和过去身为玉安霖时感受到的不同,如果硬要辨别区别的话,就是语调更多变,更温柔了些。   如果说和玉安霖相处时的原至公的纯情面瘫男的话,和裴霓裳相处的便可称之为邻家哥哥了。   因为一时的情况超出预期,何所思说不出话来。   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露馅的可能性都很大啊!   于是她便挪动着脚步坐到了书桌边上,以一副忧虑悲伤的模样看着摇曳的烛火不说话。   原至公本来便不多话,见裴霓裳不说话,便也沉默不语,两人简直像在比赛谁更有耐心一样,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昏暗的房间之中。   虽然无聊,但本着对生命的尊重,何所思决定沉默到底。   原至公果然也没有强求,坐了一会儿,便先行离开了。   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的何所思,终于卸去了伪装,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那么说来,果然是那个功法的原因,可是最开始会变成玉安霖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第10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2   这天晚上,何所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起来运行那颇为可疑的功法,却发现此时依照那上面的灵力回路,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提取不出来。   ——难道要是在面临死亡危机的情况才行?   何所思自我暗示了一下,却仍旧失败了,便坐在书桌前看书,看着看着竟也觉察出一丝倦意,便撑着脑袋眯着眼睛小憩。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响声。   何所思吓了一跳,顿时惊醒过来。   他茫然四顾了片刻,才发现敲响的是他身边的小窗,也是房间里唯一的窗户。   不知道裴霓裳是怎么想的,与过去玉安霖的房间相比,裴霓裳的房间更像一个囚笼,整个房间除了大门,便只有一扇正方形的小窗,其他四面环绕着的都是书架,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然后便是大大小小的照明设备,要去床上睡觉,也得绕过书架才成,当初何所思第一次来的时候,便觉得住在这儿的人应该会得抑郁症。   而那扇窗户,其实也不怎么打开,就算打开了,看见了也只是一丛夹竹桃,过了季便只是绿油油一堆枯枝败叶,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此时,那扇窗户却被敲响了。   何所思向来自认艺高人胆大,所以虽惊了片刻,还是皱着眉头,走到了窗户边上。   泛黄的窗纸之上,隐隐约约照出了一个人影。   如果是裴霓裳认识的人,我该怎么应对呢?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何所思已经开口道:“怎么了?”既然是裴霓裳认识的人,要是问你是谁的话,估计就分分钟穿帮了。   那人哑着嗓子,声音像是砂纸相互磨砺:“事情已经办好了。”   “……”   ——什么事情啊……   何所思默然片刻,回了一声——“哦。”   那声音便道:“那你说好给我的东西呢?”   “……”何所思硬着头皮,“自然会给你。”   这么说完,何所思便想再多说几句,最好能套出对方要的到底是什么,谁知对方也是干脆,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影子便从窗口隐没了。   ——日!所以你都不说我怎么知道!   何所思咬牙想着自己要不要追出去,还没犹豫几秒,床边便又传来了敲击的响动。   何所思以为对方又回来了,刚想说话,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崭新的声音。   那是个少女的声音,虽然嗓音压低,却还是能窥见她的清脆婉转:“主子英明,那人用的果然是影遁术,我已经将他用您传的法门杀了。”   “……”我屮艸芔茻!   这一刻,何所思的内心是崩溃的,但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何所思马上调整了心态,沉声道:“那件事,也办好了?”这其实是想问之前那人说的办好的事,何所思实在好奇,何况这事要不知道,穿帮的可能性简直大的没边了。   结果那少女却说:“魏佳人没有发现钩蛇草的种子,玉佳人的院子里也种了万象花,万象花容易被发现,奴婢不敢种的太多。”   何所思:“……”哈?   少女又道:“魏佳人那侍女我也去看过了,那人确实有手段,就算被看出迷魅的痕迹,应该也会被认为是药物控制的。”   ——等等等让我捋一下。   何所思分析了一下这段话,首先,钩蛇草是种剧毒,少量用在丹药中多是用于麻痹或者减缓疼痛的,万象花的花粉则能够令人产生幻觉,这两种若用于一起,便是上好的迷幻药,但是少女话语中的钩蛇草和万象花好像只是障眼法,做迷幻这个工作的明明是刚才已经丧生的男人。   ……为了什么啊!   何所思冷静地说:“你做的很好,要什么奖励么。”   那少女便惶恐道:“奴婢怎敢要什么奖励,奴婢只求对主子有点用处。”   “……你很有觉悟。”何所思说的面无表情。   “谢主子。”少女甜甜说了一句,便躬身离开,窗外又只剩下夹竹桃摇晃的枝叶黑影,还有风吹过的簌簌响声。   “这世界太复杂了。”何所思喃喃自语,然后踩住了脚边的一团黑影。   那黑影瞬间尖叫起来:“臭小娘,快放了你爷爷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何所思连忙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你再给我高声说话,我才要叫你好看。”这么说着,手上捏了个法决,先在四周布下了静音的阵法,然后便用食指点在了黑影之上,那黑影顿时凄厉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这样了,求你了姑奶奶,我认输了啊啊啊……”   何所思便挪开脚,在平滑的地面上轻轻一抹,用食指和拇指揪起了个黑色的纸片,这纸片只能依稀看出是只鸟的模样,翅膀和喙都可以分辨,被何所思揪起来后,便在半空中膨胀开了,有了三维的体积。   “乌鸦?”   “滚,爷爷我是大鹏!”黑鸟大抵也是怕了,说话虽不客气,倒也确实压低了声音。   “我可没听说过大鹏擅长迷幻术和影遁术的。”何所思戏谑地扫视了手上的这只鸟,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它膨胀成了大约手掌大小的模样,浑身漆黑,不细看都无法分辨出那两只圆溜溜的鸟眼,何所思刚才就已经知道,这鸟就是刚才嗓音粗粝的男子,只是现在他变成鸟后,声音倒是干干脆脆,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难听。   听何所思那么说,那鸟便道:“谁规定大鹏不能擅长这个了?爷爷就是大鹏!”   何所思不反驳,倒不是认同了它,他没发现这只鸟身上有什么神兽的气息,甚至连修为也不过金丹,现在肉身受损,可能连金丹也没有,但是他对这只大难不死的鸟还挺有好感的——大概因为他自己也是大难不死的原因。   何况既然是自己手头上的鸟了,便当然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这么想着,何所思在虚空中以灵力画了道符咒,然后以精神力打在了这只鸟的身上。   黑鸟浑身一震,又激动起来:“你你你你你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何所思笑的纯良:“身为灵兽,难道没有和别人结缔契约的心理准备么?”   黑鸟发出一声悲鸣:“你搞什么啊,唯一一次结缔契约的机会,浪费在我身上?你不会真的相信我是大鹏了吧?你是傻的么?”   何所思笑而不语,其实他知晓一个法门,所以可以结缔好几个灵兽,用在这鸟身上,也不过是因为对它挺感兴趣罢了。   于是他摸了摸这鸟滑腻的羽毛,笑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灵兽了,主人我呢,就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小黑吧。”   “你去吃屎吧!”小黑当机立断地骂道。   何所思微微皱眉:“小黑,怎么能对主人这么没礼貌呢,看来是忘记刚才的惩罚了。”   小黑颈上的细毛都立了起来,当机立断道:“主人,爷爷我认你做主人了!”   见它已经服软,何所思便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小黑,之前你要的,是什么东西呢?”   小眼睛一转,黑鸟看着何所思,道:“你不是裴霓裳?”   何所思实在分辨不出一只鸟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或者态度,便道:“裴霓裳想杀了你,你还那么想她?”   黑鸟便道:“爷爷我想杀了她!怎么,她已经死了?”   何所思便笑起来:“想套主人我的话?”   黑鸟竭尽全力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没,我是觉得你确实厉害,居然在广裕仙门里来了个偷天换日,换的还是裴霓裳。”   何所思微微皱眉:“你想问裴霓裳要的到底是什么?”   黑鸟便道:“裴霓裳现在虽然不是裴家家主,整个裴家却对她为首是瞻,整个转生楼都是她的,我想要转生楼的东西,买不起,只要跟她来做交易了。”   “别避重就轻,是什么?”   黑鸟终于说:“好啦,爷爷我要还魂丹——你要还问我要还魂丹干什么,你就杀了我吧。”   何所思摸了摸黑鸟头顶的羽毛:“我哪里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主人——那裴霓裳叫你做什么?”   黑鸟便道:“也是见鬼,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裴霓裳前天才杀了玉安霖,还计划着嫁祸给姓魏的那小妞,你倒把她干掉了。”   何所思:“……”   何所思终于明白了,虽然之前他还在想裴霓裳的宅斗方法实在太极端,但是在收尾上倒是微妙的细腻起来——也是,毕竟是直接地杀了个人啊,大活人凭空没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简单地避过去的,想来裴霓裳现在作为整个后宅的管理人,就算不是她杀的人,估计也讨不了好,何况人就是她杀的。   但是虽然明白,也还是想不通里面的逻辑,何所思便虚心求教道:“她准备怎么嫁祸?”   黑鸟说的正气凛然:“爷爷我怎么知道,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我从来不去想。”   何所思温柔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小黑激灵了一下,忙道:“总之我的任务就是催眠魏小妞的贴身侍女,让她告状说是魏小妞杀了玉安霖。”   何所思仍旧不解:“玉安霖失踪,广裕仙君一定会亲自调查,就算你擅长此道,也不过金丹,广裕仙君怎会发现不了?”   小黑便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有后手吧。”   何所思想了想,钩蛇草炼成的一味丹药,吃了后若是闻到万象花的花香便会令人渐渐迷失心智,或许裴霓裳是打算以这为障眼法,掩盖幻术的痕迹?   但是这种迷幻之法很容易令人身死,不可能长期进行,岂不是一个破绽?   这么一想,更加心乱如麻。   夜风凄苦,何所思环顾四周,觉得原本觉得简单的事情,在一步步变得复杂。   ☆、第11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3   夜深人静,窗户的缝隙中透过些微的月光,像是匹练般从眼前横穿而过,落在地上,像是凝结的冰霜。   “说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何所思这样问。   小黑已经不再何所思的手上,而是站在笔架上,拿喙整理自己的羽毛,听何所思这么问,它歪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何所思挠了挠脸,因为怕对这个问题太在意而导致控制不住表情,他将脸埋在了阴影之中:“问问,好奇,不行?不是说广裕仙门固若金汤么,看你就是个金丹,又不是仙门里的,怎么进来的。”   估计认为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小黑便开口道:“被裴霓裳的人,装在灵兽袋里带进来的,先登记,然后对外谎报说灵兽死了就行啦。”   何所思一听,便失望起来——自己是修士,自然不能装在灵兽袋里出去,何况就算装进灵兽袋里,居然还要登记,广裕仙门的安保比他想象中更全面。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说,该怎样才能出广裕仙门?”   小黑便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嘎嘎,你进的来,还能偷天换日,结果出不去了?”   ——鬼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   何所思暗暗翻了个白眼,看不惯小黑这目无尊长的样子,便拿笔敲了敲对方的脑袋。   小黑倒不怕这样的敲击,反而很享受地眯着眼睛。   何所思叹了口气:“是啊,出不去了,想出去,却出不去了,你还笑,我出不去,你难道就出的去?”   小黑便道:“对呀,你出不去,爷爷我岂不是也出不去,我可不想一辈子被关在这儿,不管,快想办法。”他聒噪地在笔架上边叫边跳动起来,使得挂在上面的毛笔摇晃不定。   “守卫倒是不麻烦,只是这环绕仙门的结界——应该是种阵法吧,实在破除不了。”   小黑眨了眨眼睛:“你跟我说这个干嘛,爷爷我当然也没办法——爷爷我拿你都没办法。”   何所思便不说话,他隐隐觉得小黑有什么没说,但是没什么,他耗得起。   >>>   说起来,也并非没有好事。   看着晨曦破开浓雾,渐渐升起的那一刻,何所思突然想到。   仔细想想,裴霓裳的修为可比玉安霖高上不少,属性上也与过去的他更接近些,也就是说,被何所思穿了的玉安霖无法通过自己的努力出这金丝雀的牢笼,却不代表着裴霓裳不可以。   于是何所思总算打起精神,想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   他抓着手上的小黑,顺手塞到了灵兽袋里,便打开门叫人搬来了清水洗漱梳妆。   到了下午,他便呆在自己的房间,一边研究着阵法,一边和小黑聊天,一边等着嫁祸的结果。   “所以那侍女会直接去说么?”何所思问小黑。   “我的暗示是在看见广裕仙君的时候会触发——所以还是得等到魏小妞见到广裕仙君吧。”   “看来我今天还得把广裕仙君赶走才行。”毕竟原至公一般都是看裴霓裳的。   结果这回事情出乎了裴霓裳的预料,据说魏佳人和原至公在花园来了场偶遇,便到魏佳人的院子里去了。   可是这真的是偶遇么?何所思觉得不能轻易确定。   果然,到了晚上,煮雨神色惊慌地对她说:“玉佳人失踪的事,有眉目了。”   何所思眉头一跳,心想:来了!   匆匆赶到现场,只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穿着侍女服饰的丫头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昨天的那位对何所思——准确来讲是对裴霓裳——横眉冷对的魏佳人软到在地上,满脸失魂落魄,全然不复昨日的光鲜亮丽。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魏佳人昨日还这样说裴佳人,没想到她才是真凶。”   何所思:“……”   煮雨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听说,做魏佳人帮凶的小丫头实在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把事情告诉仙君了。”她说的煞有其事,甚至还用一种人不可貌相的目光轻蔑地扫视魏佳人,令知道事情真相的何所思咋舌不已。   “……”何所思不甚明显地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果然闻到了万象花的香味——然而这味道很微弱,若不是因为他是高级丹师,恐怕发现不了。   煮雨又说:“听说魏佳人用药物控制了身边的人,玉佳人也是因为这样被控制,才被杀的。”   昨日还可称美艳动人的魏佳人此刻面容灰败发髻凌乱,老了几十岁不止,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何所思见这副红颜凋零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但是事关自己的性命,他终于也无法做墙头草,欲上前,最终却退了一步。   这时,魏佳人抬起头来,好像是看见了裴霓裳,突然满脸露出凶光,宛如要嗜血般龇牙咧嘴地一跃而起,向裴霓裳扑来,绚烂的术法光芒令何所思一时没反应过来,然而还没等他出招,半空中的魏佳人身上便已经溅起一片血花,掉在了地上。   原至公一甩袖袍,冲一边的侍从冷声道:“把尸体处理了。”   说完这句,他的面孔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情,又走到何所思身边,关切道:“你还好么,霓裳。”   何所思突然觉得有些荒谬,他想,要是自己没有来到裴霓裳的身上,要是裴霓裳就是裴霓裳,要是玉安霖也只是玉安霖,是不是也会莫名身死,真凶却逍遥法外呢?   何所思看着原至公,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男人其实是白痴么?   但是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也是个男人,不能因为做了几个月女人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事件的展开确实令他有些无力,现在想来,所有的一切应该是裴霓裳先前就做好的准备,她的贴身侍女应该知道真相,只是完全的是个奥斯卡影后级别的人物,至于其他同伙,只要不出现,何所思估计也发现不了她们。   在小小的后宅之中,何所思久违的有了无力之感。   这天晚上,原至公又来找裴霓裳,算是让何所思好好体验了把玉安霖到来之前裴霓裳的受宠程度。   而实际上,他曾经认为原至公或许有些喜欢玉安霖,在看了原至公对裴霓裳的态度之后,便发现应该是自己自作多情。   虽然真的不碰裴霓裳,他对待裴霓裳仍然温柔又腼腆,实际上,甚至多了一份亲近。   “霓裳,凶手已经找出来了,你便不用担心了。”   “……”我应该担心什么?出于某种冲动,何所思没过大脑地说出一句话来,“你真的认为魏佳人就是凶手么。”   原至公清冷的双眸便扫了过来,然后他双眉微蹙,露出了疑惑之情。   ——我咧个大槽!不会玩脱儿了吧!   何所思惊出了一声冷汗,仔细想想,他虽然努力模仿裴霓裳的行为举止,可是裴霓裳过去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行为举止,也根本就是演的啊,一时之间,她绞着手指,只来得及做出一副慌乱的模样。   ——糟糕,这好像是玉安霖模板的慌乱。   原至公偏头看着何所思,突然开口道:“你往常不是这样的,霓裳。”   ——大!危!机!   一时之间,何所思好像被掐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至公又接了一句:“你是在学安霖么?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我看着宠爱谁,你就模仿谁的举止。”   何所思:“……”吓、吓了我一跳。   他在想象中擦了擦汗。   裴霓裳还真是比想象中更变态点啊。   何所思装着不动声色,低着头轻声道:“过去仙君独宠玉姐姐,如今玉姐姐死了,想必仙君,也很难过。”他模仿着裴霓裳的思维说话。   原至公却说:“独宠么?并没有这样的事,霓裳你多想了。”   这话何所思就不开心了,听着简直是对自己演技的不肯定,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原至公,故作平淡道:“过去的几个月,仙君明明一有空闲,便去看玉姐姐,难道还不算独宠?”   “那我过去也一有空闲便来看你啊,这并不代表什么。”原至公很自然的这样接道。   不知为何,何所思的心突然痛了一下,他愣在原地,见原至公转身去找书看,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也许是裴霓裳的残留魂魄带来的感觉。   裴霓裳一直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自己对原至公是特别的,然而刚才的那一席话,却是原至公亲口对她说,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太薄情了。”   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何所思喃喃自语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原至公翻着书页的手就停在了原地。   空气压抑起来。   宛如囚笼一般的房间之中,空气似乎不会流动,无端端令人燥热,呼吸也急促起来。   原至公停住的指尖终于把下一页书翻了过来,同时他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何所思:“……”这下,真的玩脱儿了啊!   ☆、第12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4   ——不不不,还没有到绝境。   这个时候,何所思反而冷静起来,他将变幻不定的思绪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低着头,将脸庞笼罩在发丝的阴影之下,轻声道:“仙君,你知道我为什么将房间布置成这样么?”   原至公微微蹙眉。   “因为仙君从来不碰我,您来到我这儿只会看书,那么我也只能用书把你留的久一些。”开始只是演戏,但是不知为何,说到后来,何所思的心钝痛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宛如珍珠般大颗大颗砸落在地上。   “我以为,我付出了这些努力后,在仙君眼中,多少会有些特别的。”话至此,仿佛情之所至,何所思用手掌捂住双脸,泪水却不间断地从指缝中漏出。   在双手的阴影之下,何所思面无表情地想:这一回,还得感谢鬼上身啊。   他看不见原至公,但却清晰地感受到先前紧绷的氛围,被带回了他的步调——或者说,是裴霓裳的步调。   原至公轻声说了句:“抱歉。”   何所思仍将自己带入裴霓裳,哽咽道:“仙君,真的没有喜欢的人么,那么……”   “有。”   将要脱口而出的一句“那么就不能喜欢我么”就卡在了喉咙口。   ——卧槽你这家伙为什么永远不按剧本来啊啊啊!!!把我感人肺腑的表白还来啊!!!   虽然崩溃,何所思还是相当敬业地一瞬间做出了符合这种情况的模样,他怔怔抬头,茫然地望着原至公,双眸中一点点浮现出了惊诧的神色:“仙君有,喜欢的人?”   深邃的,宛如闪烁着繁星的双眸之中,简直像是幻觉般,一层层染上令人难以置信的哀色,这时候他的模样,竟然让何所思想起了裴霓裳。   在湖星海天边,在绚烂如画卷的星空之下,静静独白的裴霓裳,也带着这样的神色,告诉他,她希望自己对仙君来说,是特别的。   而如今,原至公带着与之相似的神色,用如碎冰般的嗓音淡淡道:“爱而不得,有什么稀奇的呢。”   ——不,这真的很稀奇啊。   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都快烧掉了裴霓裳的自伤,何所思忍不住问:“是谁?”   原至公望着何所思,双眸突然沉黑的像是深井一般,他似乎要开口,然而嘴巴微张,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   “你好好休息吧。”   将书留在桌面上,原至公转身离开。   那之后,广裕仙君再也没有来过。   何所思想,自己或许是失宠了。   裴霓裳花尽心思固宠,结果自己就跟原至公说了一次话,便失宠了,也不知道裴霓裳知道了,是不是更想杀了他。   兰君和煮雨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着急,每天想着法给何所思出主意,希望何所思重新引起原至公的注意力。   所以说,煮雨也就算了,为什么兰君也那么积极啊,她不是应该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原至公的姬妾么?   何所思觉得这是他穿越以来遇到过的最无解的事情。   在他失宠三个月后,煮雨终于忍不住拿着一件衣服冲进房间,跪在地上说:“仙子,你就穿着这件衣服,去给仙君送碗汤吧。”   何所思正愁于破解广裕仙门的结界,听见煮雨这样说,愣了一下,满脸莫名其妙。   煮雨抬头,面孔布满泪水:“仙子可是心伤于仙君的薄情,可是仙君为仙界魁首,日理万机,本就没甚时间顾忌男女私情,何况都已经那么多年了,若是一朝失宠,该有多少人落井下石啊——我知道仙子不怕,但仍会不甘心吧。”   “……”然而并没有,何所思想。而且你们仙君超在意儿女私情的哦,百分百有个暗恋的人哦。   可是煮雨的模样实在太可怜,她跪在地上涕泗横流,连连磕头,看起来自己要是不去,恐怕会一头撞死在地上,何所思无法,终于还是接过了衣服。   水蓝色的长袖襦裙像水一般淌在何所思的手上,布料柔软轻薄到不可思议,就像羽毛轻轻扫过肌肤,还弥漫着浅浅的花香。   穿成裴霓裳后,他便彻底改变了裴霓裳的穿着习惯,向来只穿容易穿的长袍长衫之类的,一开始还担心煮雨会对自己的改变吃惊,结果发现对方似乎被兰君记起了斗争心,对自己简直无条件服从,便放下心来,所以现在看见这繁复的襦裙,心里糟心的很。   “为什么非得穿这件。”   煮雨见何所思接过衣服,脸上已露出喜意,连忙站起来走到何所思身边,伸手为他更衣:“仙子忘啦,仙君最喜欢看仙子穿着这件衣服跳舞。”   “……跳、跳舞?”何所思连忙将衣服扔回了煮雨怀里,“我不去。”   煮雨顿时又是泫然欲泣,看上去快要昏死过去。   何所思又心软了:“好吧好吧,汤呢,我去还不行。”   煮雨又是变脸,喜滋滋替他换好了衣服,又拿来一盅鸡汤,这鸡汤香味扑鼻,何所思闻了便咽了好几口口水。   他忍不住赞道:“煮雨,汤煮的不错。”   替他整理头饰的兰君便道:“仙子,你要说这汤是你煲的。”   何所思一愣:“这多不好意思,说煮雨煲的也没什么吧。”   煮雨便在一边急道:“仙子就说是自己煲的,奴婢煲的和仙子煲的,本就没什么区别。”   何所思不以为然,他觉得要是自己的话其实并不会在意这些事,但是口头上还是应承了。   当下打理完毕,便被兰君和煮雨簇拥着往书房走,一路上分花拂柳,行至花园,便迎面与一行人撞上了。   一行人中除了明显的梳丫鬟髻的一众丫鬟,便是三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佳人。   何所思仍认不出原至公后院的很多人,但却认得中间那一个圆脸的佳人,正是上次魏佳人说话刺她时,开腔替她说话的那位,何所思后来知道她姓常,而右边那个是王重葛,和先前一般的明艳动人,左边那人却只有些依稀的印象,并不认得了,原本三人正其乐融融的说话,看见迎面而来的何所思,便都收了笑容,一时一片寂静。   倒是常佳人最快反应过来,笑着迎上前来,道:“裴佳人身体可是大好了?前些天虽听说佳人身体有恙,无奈修行上遇上瓶颈,便没能去看你,裴佳人可别怪罪了。”   何所思觉得演技这方面自己还是很有进步,当即明朗笑道:“我怎么会怪罪,修行瓶颈这种事,本来就不好说的。”   王重葛与左边那女修交换了下眼神,左边那女修连忙道:“我们也是遇上问题了,这不,正准备去请教仙君呢……”   她话音未落,常佳人突然慌乱打断道:“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刚巧来这儿散心啊。”   左边那女修便猛地噤声,不说话了。   何所思觉得很尴尬,应该不是错觉,她们确实似乎都很害怕裴霓裳——看来裴霓裳是整个后宅的boss啊。   为缓和气氛,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汤:“我给仙君送碗汤,煮……我煲的。”在兰君和煮雨的瞪视下,何所思违心道。   常佳人露出相当由衷的敬佩,同时凑近隔着碗盖闻了闻:“好香——用的可是云锦雉?它的肉最是筋道。”   何所思含糊其辞:“唔……大概,嗯,是的。”   常佳人便笑道:“裴佳人好手艺,往后少不得去蹭点吃食——还是快去吧,汤凉了就不好了。”说着,便侧身让到了一边,给何所思让了条道出来。   她让的太自然,何所思便微笑着道谢,走了过去。   待走到远处,煮雨却愤愤不平道:“真是世态炎凉,仙子才不管事几天,便开始抱团了。”   何所思不明所以:“还好吧,很尊敬我啊。”尊敬到都有点怕了吧。   煮雨却道:“仙子不是最见不得佳人们簇成一团么,说她们聚在一起,既不好好修炼,也不服侍仙君,只会嚼舌根,想毒计。”   何所思便不说话了,他毕竟不是裴霓裳,对裴霓裳的很多想法就算不至于不认同,也是在无法理解,便说了些闲话岔开了这个话题。   说话着,书房到了,兰君和煮雨远远地便停下步伐,叫何所思自己过去。   “仙子,跟仙君说点过去的事,仙君不是无情的人,定会怜惜你的。”煮雨说。   “仙子,多说话,说什么都好。”兰君说。   看着她们殷切的眼神,何所思觉得自己就像是要奔向考场的高考考生,身上好像压着千斤重担。莫名的便紧张起来。   “好的。”   做了这样的保证,何所思拖着长长的流水般的裙摆,走近书房,敲了敲门。   ☆、第13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5   房间里确实有人。   然而门却久久不开,何所思在门口踟蹰了半晌,正准备干脆离开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广裕仙君看起来就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看见是裴霓裳,便给了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霓裳,你怎么来了。”   何所思深深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吃惊:“我听闻仙君近来一直歇在书房,便熬了盅汤来给仙君。”   他说出这句话来,完全凭着先前的演习,实际上满脑子已经是惊涛骇浪,只有一个念头。   ——广裕仙君,看起来不对劲。   虽然对方既然能最终开门,显然是对自己的掩饰也有了自信,但是何所思匆匆一瞥,却发现曾经在他眼中毫无破绽的广裕仙君,现在却浑身破绽,若没猜错,应当是心魂失守的缘故。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他现在失魂落魄。   原因不明,何所思却有些猜测。   广裕仙门自然不可能出什么问题,而原至公这个人看起来时而纯情时而温柔,实际上冷心冷情,玉安霖失踪的时候也根本没什么表示,身边的人给他冲击的可能性也很小。   但是,他有喜欢的人啊。   当日他提起喜欢的人,哀伤和惆怅溢于言表,整个人便好像处于孤独的荒漠,看起来是情根深种,何所思虽不理解这种感情,但是也相信这确实是出于本心,所以稍稍思索,便猜测是原至公暗恋的人出了什么问题。   ——啧啧,你也有今天。   原至公自然不知道何所思的幸灾乐祸,他眼中眼前这个只是一直信赖又依靠他的裴霓裳,若是让对方知道自己现在焦躁烦乱,恐怕也只能平添担心。   可是他的脑子里的那个消息仍旧挥之不去——千秋道君何所思,修炼之时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怎么会这样呢?这应当是个假消息,但是若是个假消息,何所思本人,为什么不出来否认呢?他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原至公的脑海中充斥着这些问题,像是陷入了泥淖般难以自拔。   然而他终于还是抽出了一缕神思,令裴霓裳不至于受到冷落。   何所思在心中暗自嘲笑幸灾乐祸,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将汤放在书桌边上,然后随意扫视了下房间。   书房纤尘不染,两面都有巨大的窗户,可以想见采光良好,但此刻竹帘放下,屋室内便有些昏暗,主要靠桌上的明珠散发光芒,房屋四处都放着精巧的摆设,桌上放着灵果糕点,可见主人平日里生活惬意舒适。   完全不是普通修仙者那种清苦又无聊的生活嘛,和他比起来,自己怎么就好像山顶洞人一样。   何所思心中微微泛酸,但还是掩饰住这种情感,微笑道:“仙君可是在处理事务,先喝点汤吧,精力也会更好些。”   ——反正你喝了汤我就滚,大家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正如当初裴霓裳所说,广裕仙君果然不碰她,就算接一碗汤,也是等她放下,并走到一边了,才走近书桌,拿起来喝。   “谢谢霓裳,过去几日我有些冷落你了,抱歉。”虽嗓音清冷如碎冰,原至公的语调是温和的。   何所思这时又觉得广裕仙君却是是个不错的人,虽身居高位,也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带到别人的身上,他现在分明心情差爆了,但是若但从神情语调上,何所思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原至公默默喝汤,何所思倚在书桌边上,想起兰君告诫自己必须说话,想了想,便道:“今日花园里的花开的很好,我路上还遇见了常佳人她们,她们说修行碰上了瓶颈,想来找仙君请教。”   “是么。”原至公偏头思索了片刻,“我没有见到她们。”   当然没来,被我吓回去了嘛,这么想着,何所思道:“半路似是想起什么事,又折回去了。”   原至公站着喝了半盅汤,便将汤放回了桌子,放汤之时靠近何所思,身躯微侧,是分明的闪避的样子。   他真的不碰裴霓裳,如果裴霓裳说的是真的,原至公也不碰其他人的话,那原至公当初对玉安霖,确实非常特别。   那么难道说,爱而不得的,说的就是玉安霖,因为玉安霖失踪了,便不得了?   ——不像啊。   原至公放了汤,又回到原地,问道:“那你呢?修行上可是碰到了什么问题,近几个月看来都修为没有什么增长。”   唉,能有什么进展啊,不回自己的身体,有什么进展都难啊。一时之间,何所思真诚地满心愁绪,叹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是心有滞障吧。”   “是因为我么。”原至公突然问。   这直球打的何所思戳不及防,他满脸愕然,反应过来后才连连摆手:“怎么会,是我自己的问题。”   原至公却道:“修行最忌执念,你天资卓越,定不会受困于此,若能了却尘心,心无旁骛,千年之后,这修真界必有你一席之地……我,不值得你这样。”   何所思微微一愣。   他以为整个后宅应该都算是原至公的女人,原至公却叫他的女人努力修炼,好离开这里离开他,真是奇怪。   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原至公,对方并没有看他,而是微微抬头望向虚空,长发如瀑盖住半张脸庞,柔和的冷光之下,肌肤更是如初雪般白皙无暇,映衬的双眸更是点墨一般的漆黑,他就像画中走出的冰雪美人,实在完美无瑕,令何所思微微失神。   然后,犹如花瓣般的嘴唇吐出了这样的话语:“但是,不要再发生玉安霖那样的事了。”   战栗从脚后跟升起,一直升到脑后,像是被电击一般,何所思感到大脑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差点软到在地。   ——他知道?   “我将她救了回来,只是她在湖星海天身受重伤,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我也不会将她再带回这里,既然对外说已经失踪,那便失踪了吧,她恐怕也不喜欢这里。”   “魏引玉也已经走了,我记得她是你的表妹,想来你们有些私仇,她说她愿意改头换面离开,虽然外面可能修行之路更艰难,但毕竟没有拘束。”   何所思将双手撑在刷着清漆的红木桌面上,冰凉的桌面令他冷静了些,他猜测自己又被裴霓裳影响了,得知裴霓裳的灵魂还在这身体里,何所思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什么好事,一方面自己回归原本身体的可能性更大了些,也没有害死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听起来不错,但另一方面,这可是想杀了他的仇人呢,虽然现在听说玉安霖没死,心中多少松了口气。   心情稍稍平复后,何所思道:“仙君既然都已经知道,为何……不责罚我呢。”   何所思感受到原至公的目光投在了自己的身上:“你只是一时魔怔罢了,霓裳,我以为你再清楚不过,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是没有意义的。”   何所思望着青灰色的地面:“仙君喜欢的人,是玉仙子?”   “不是。”原至公这样回答。   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绝望,何所思终于还是软到在地上,冰凉的地面令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至公走近几步,似乎想要弯腰扶他,但手终于还是迟迟没有伸过来。   心中的绝望悲伤便渐渐如潮水般褪去,何所思自己的思绪又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按到的却是如花瓣般铺展开来的纱裙,结果又跌了回去,正苦笑着想要翻身爬起,一个温热的身躯却突然笼罩住了他,将他按回了地面。   何所思的后脑勺砸在了冷硬的石板上,还没来得及龇牙咧嘴地骂一句,便看见之前还如冰霜般难以接近的原至公将他压在地上,双眸泛红。   ——为什么他总是鬼畜的那么突然?精神分裂么?   然而这一回,他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原至公哑声道:“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灼热的吐息洒在了他的脸上,带着暧昧的湿气。   “……春药?”何所思说的是疑问句,在原至公那儿似乎变成了肯定句。   原至公当即掐住了他的脖子,先前的温柔细语简直像是梦境,此时他嗓音低沉,浑身都是杀气:“裴霓裳,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么?”   “我、我不知道。”何所思也有些慌乱,汤是煮雨给的,难道为了成就好事,煮雨在里面放了春药?可是自己一个高级丹师,怎么会闻不出来?   但是此时眼看着小命就要没了,何所思的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拍打着原至公放在他脖子上的手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放。”   原至公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松开手后,他便退到一边开始呕吐,看起来着实凄惨无比。   何所思却没时间嘲笑,他比原至公凄惨百倍,不仅发髻散乱,喉咙也是火辣辣地发烫,没等原至公发话,他便已经不顾狼狈的抓着桌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去。   这时,身后却有种宛如上古凶兽一般的压迫感,急速袭来。   ☆、第14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6   冲击就像是海啸一般将他带飞起来,一片天旋地转,他便已经撞开大门,摔在了外面的台阶之上。   巨大的兽首在他面前嘶吼着,充满暴虐与杀意,它像何所思迎头冲来,何所思毫不怀疑,这一下要是撞上了,裴霓裳就玩完儿了,估计应该会碎成豆腐渣。   然而在就要撞击到头部时,兽首的虚影还是不甘不愿地退了回去,给何所思留下了半条命。   是灵兽自动护主么,这种形态的,应当是白虎?最后退回去应该是原至公下了命令。这个时候,何所思竟还有空分析了一下战斗过程。   然而疼痛终于还是在大脑汇聚,喉咙口一阵甜腥,鲜血如泉水般涌出,转眼便湿透了前襟和身前的地面。   ——这样下去,会死的。   关于死亡的预感清晰地笼罩了何所思,他当即不顾被发现的可能,运转起自己曾经修习的治疗术,随着一阵阵暖流席卷全身,不断破裂的内脏终于还是止步在崩溃的边缘,与此同时,灵脉之中,上次在玉安霖被抛入湖星海天之时感受到过的微弱暖流,似乎又运转起来。   兰君和煮雨似乎冲了过来,她们没有说话,匆匆抱住自己便向外跑去。   ——小丫头们倒是挺机灵。   陷入黑暗之前,何所思这样想着。   ……   昨夜大概下了一晚上暴雨。   虽然整个人昏昏沉沉,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却还是依稀听到了雨水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雨水像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总有种能够冲倒墙壁涌进来的错觉。   恍惚之中,仿佛自己也被浸在水中,耳边满是咕噜噜的响声,微微睁开眼睛,世界是一片发紫的蓝色,从自己的嘴里吐出了大大小小的气泡。   就好像要被溺死一样。   何所思恢复了意识。   濒死的感觉还在大脑中不断冲击着神经,麻木和疼痛在身体上并存,他咽了口口水,感觉到的除了药液的苦涩便是喉咙口火辣辣的疼痛,产生窒息感的原因大概是喉咙上盖了块热毛巾,带来暖流的同时还散发着药草的气息。   ——桃仁,当归,红花,情人草……嗯?为什么会有情人草?   他下意识地在心中默念药材的名称,用以抑制不断涌向大脑的近乎要痉挛的疼痛。   ——真是变态,居然对女人下那么重的手。   何所思想。   他努力睁开眼睛,移动眼球,便看见身边似乎趴着个黑黑的脑袋,他分辨了一会儿,到底也没分辨出到底是兰君还是煮雨。   汤里面,真的有春药么?无法动也无法说话,何所思便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至少煮雨端来的时候是没有的,自己闻了一口,如果真的有那种效果的药材在里面,自己不可能闻不出来,除非真是那种无色无味的春药。   但是,学习药理以后,何所思便知道,这是很难实现的,时至今日,自己所见过的无色无味的毒药,也只有罗门尊者罗观景所制的“花无百日红”。若这世上真有这种春药,自己也就认栽了。   那么换个思路,或许是自己没有注意到,虽然刚端来时自己闻了闻,后来却便并没有继续在意,如果是后来下的药,自己没有发现的可能性便很高。   可是,后来汤明明一直在自己的手中啊?   等等,这样说来,在偶遇常佳人的时候,她似乎凑近闻过。   可是说她在那么细微短暂的举动中下了药,会不会太牵强了?魔术师也办不到啊。   思绪繁杂,何所思觉得头脑发烫,喉头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全身,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日!原至公,你给我等着!等老子回自己的身体了,一定虐死你!   咳嗽惊醒了一边趴着的人,那人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她:“仙子,你终于醒了。”   是煮雨。   何所思有点失望,从信任程度上来说,他希望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的能够是兰君。   何况煮雨现在还是个嫌疑人。   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被怀疑,煮雨此刻满脸泪痕,双眼肿的像核桃一般,见她醒来,又是哭又是笑:“仙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呜……我还以为……”   她一边说话一边抽噎,说了半天也没说什么有用的话,何所思哑着嗓子,努力挤出了句话来:“兰君呢。”   这声音简直就像是九十岁的老妪发出来的,又低又哑,还带来铁烙般的疼痛。   何所思又是在心里怨恨原至公,暗想他长得那么美,结果不仅是个阳痿,还那么小心眼——不过也是,一个阳痿被下了春药,还硬不起来,确实令人狂躁,他恶意揣测着。   煮雨见何所思问兰君,愣了一下,很快便连忙站起来道:“兰君出去了,仙子有什么吩咐么,我去做便行了。”   何所思便扯着那破锣嗓子说:“水。”   煮雨连忙倒来了温水,柔和的清水温养了红肿的喉腔,但咽到食道时,又是深入骨髓的疼痛,何所思一时控制不住,清水又吐出来了。   煮雨连忙想抽手绢来替何所思擦,她身后却有人更快地冲了过来,抬手用袖口替何所思擦掉了。   是兰君。   小姑娘已然不是初见面时面瘫般的一张脸,瑰丽的双眸此时被长长的睫毛盖住,暗淡的不像话,她跪在何所思枕边,低声喃喃:“仙子,仙君怎么能这样对你呢。”   煮雨被兰君抢了事,本来张着嘴愣在原地,听兰君这么说,也道:“是啊仙子,仙君怎么会这样对你。”   何所思不说话,他觉得现在花力气说话太浪费了,于是闭上眼睛,又在体内运转起治疗术来。   同时,他又想去运转那玉简中诡异的可能是令他穿越的罪魁祸首的术法,却发现照例还是运转不起来。   奇怪,当时半死不活的时候,确实是成功了的。   何所思百思不得其解,何况这一回虽运行了,也并没有换个身体,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想着想着,脑子又乱了起来,干脆抛到一边,暂且不想。   总之,先养好身体吧。   >>>   暴雨渐渐停了。   满地都是残花,昨日还是繁花满枝的富丽景象,只一夜的急雨,便全然变了个模样,石板地面倒是被冲了个干干净净,只有掉落的枝叶花瓣浮在浅浅的水滩之中。   王重葛看着常慧的这个院子,忍不住开口道:“姐姐怎么不叫人收拾一下呢?”   常慧长着一张圆脸凤眼,配着不高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连清秀都算不上,只是时时带着笑容,倒也算温柔可亲,此时她笑着道:“那有什么打紧的,我觉得这样更有趣味些。”   王重葛便皱着眉头忿然道:“定是奴仆偷懒,我说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才会被欺侮了去。”   常慧摆了摆手:“哪有哪有,其实论及出生,我说不定还不如他们,只是仙君垂怜,把我当个姬妾罢了。”   桌上摆着王重葛喜欢的樱桃,她是个万中无一的艳丽美人,喜欢的也是鲜艳的东西,此刻便拈了颗樱桃,边放在嘴里咬碎了,边含糊道:“那件事,听说了么?”   常慧没和她装傻,微微垂了眼,收了笑容:“怎么没听说,芷蓉昨天夜里就跟我说这件事,要我说,事情也蹊跷,既然都已经进去了,又怎么会被……”一个“打”字在舌头里转了个弯,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常慧换了个字眼,把话说全了,“……赶出来呢。”   王重葛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指微微按着唇角,嘴都没怎么动,如蚊吶般细语道:“仙君立刻就离开仙门了,看着是真的厌弃她,不准备管了。”   常慧低着头,喃喃低语:“听说受了重伤,仙君下的手,就是手下留情了,恐怕也……唉……无论裴佳人做了什么,仙君又何至于出手呢?”这样说着,只觉得手脚冰凉,后怕不已,便深深叹了口,拿起手边的茶杯,也不喝,只用来暖手。   王重葛双手交叉,葱白的手指交叠撑着尖尖的下巴,樱色的嘴唇微微张合:“我听说,裴霓裳给仙君下了药。”   ——“啪。”   瓷白的茶杯从麻布的裙摆滚落,跌落在地面上,裂成了碎片,茶水浸透了裙摆,留下比周围更深的痕迹。   然而不管是王重葛,还是常慧,都没有去管它。   两人静默对视,似乎都想从对方眼中看出些什么。   半晌,常慧才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怎么可能,那可是仙君啊,就算被下药了,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王重葛微微抿起嘴,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是啊,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这么说着,像是后知后觉,她浮夸地惊叫了一声,道:“看啊姐姐,你没烫到吧,裙子都湿了……来人啊……姐姐,来,快去换件衣服。”   常慧和王重葛便簇拥这走向屋子,只留下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碎片,和艳丽的像是鲜血一般的樱桃。   枝头的鸟儿发出一声清鸣,然后展开翅膀穿过交叠的树叶,飞向深深的庭院。   ——大约是归巢。   暗香浮动,已是黄昏。   ☆、第15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7   “那么,她们只说了这些?”   依靠着上好的疗伤药,极品的治疗术,还有修士强大的恢复力,傍晚的时候,何所思已经能够靠在床头,很自如的说话了,只是嗓音还有些嘶哑,也不能下床走动。   小黑拿喙整理着羽毛,似乎对何所思还会提出疑问很不满,叫道:“就说了这些,爷爷我难道还会记错么?”   “也是,你最擅长做这些了。”   “那是当……放屁!爷爷我怎么就擅长做这些了!爷爷我是大鹏!”   躺在床上,何所思微微偏头,忍住笑意,在笑意褪去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看起来,也不是常慧。   可是反应这种东西,也可能作假,谁知道实际上是不是演戏呢?   他叹了口气,从放在床边的水壶里倒了杯茶,想简单地润一润喉,结果茶水一濡湿舌尖,他便一口喷了出来,直接劈头盖脸地喷在了小黑的头上。   小黑展开翅膀尖叫起来:“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何所思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杯子,又掀开壶盖往里面闻了闻,最后沾了点茶水,再次在舌尖上舔了一口。   “有毒。”他看着茶壶,就像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小黑蹦跶的身体顿时僵了一下,瞬间慌乱起来:“什么,有毒?那你还喷在我身上,完了完了,我会不会要死了。”这么说着,东张西望了一阵,便一头扎进了旁边有水的大花瓶里。   何所思瞅了它一眼:“慢性毒,放心,不入口都没事。”   已经在花瓶里的小黑飞不出来,挣扎着扑腾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恨你!”   何所思笑着把它捞出来了。   然而当小黑抖着身体甩干羽毛的时候,他的笑容已经渐渐收起,变成了疑惑的神色。   ——花无百日红。放在茶水里的,居然是罗门尊者炼制的圣品毒。   他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对小黑说:“我这才发现这里处处是危险,我明明只想安安静静地破解结界然后离开的的。”   小黑便“嘎嘎”地笑了起来:“你在这儿呆上一天,危险就不会离开,我跟你说,女人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何所思思索了一下,想起过去见到了或温柔如水或内敛羞涩的仙子们,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女人还是好的,只是这里的很多都……走极端了而已。”他把“变态”两个字咽了回去。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裴霓裳的手长得很美,指甲圆润晶莹,手指葱白如玉,骨架纤细,手指却很纤长,没有什么装饰物,本身却就像是一件精美的饰品。   这双漂亮的手上,除了玉安霖,又直接间接的,害了多少人呢?   说不定都可以和自己差不多了。   这么想着,何所思却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对小黑说:“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柔弱又顺从的女修们,其实厉害的很呢。”   ——厉害的,我简直不想再见到她们的这一面了。   >>>   大约过了半个月,何所思终于觉得身体修复良好,灵力运转通畅,又是一条好汉了。   不过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夹起尾巴做人,于是只闷在房间里做个安安分分的理科宅,整日在房间里与小黑用灵石玉石之类的构筑着广裕仙门的阵法,以求破解之道。   “……水木相生的基础,啊,原来湖星海天便是阵眼之一,那打破坏阵眼的主意,恐怕是不行了……”   “不是吧,你就拿这当阵眼?”   “长蛇果酿成的酒富含火属性,用来做模拟阵眼还是不错的选择的,倒是碗碧果代替湖星海天勉强了些,毕竟湖星海天自带的雷电属性是很重要的……”这么说着,随意使了到小积雷术在小黑身上。   “等等,你干什么,杀鸟么!你要杀死我么!!!啊啊啊啊啊啊!”   雷击后的小黑被与碗碧果相叠,零碎摆了各式各样东西的地面闪过一阵冰蓝色的幽光,很快在外圈渐渐升起一层薄薄的光膜,光膜之上是宛如游蛇般细小的雷电,正符合广裕仙门的护门大阵受激时的模样。   “啊,要成功了?”   然而幽光堪堪升到半米位置便自行消散,小黑身上还有细碎的雷光缠绕,从碗碧果上跳了起来,瘸着腿想来啄何所思。   “你居然这么对爷爷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何所思轻易地拦下了根本没什么用的攻击,吹掉了飞在眼前的鸟毛。   “用带雷电的小黑看来不行呢,作为阵眼来说太不稳定了。”   “爷爷怎么能是阵眼!怎么能是阵眼!”   “嗯,自己刻一个雷电阵法吧,不过碗碧果是不是太软了一点?”   “咚咚咚。”门突然被敲响了。   何所思当机立断地收了所有东西,抓着小黑的翅膀把它塞到灵兽袋里,摘掉身上的羽毛,打起小火苗来烧掉,然后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煮雨,她带着怯生生的表情,犹犹豫豫地对她说:“仙子,外面有几位佳人……求见。”   她这个“求见”说出口,眼神就是一飘,一看就是撒谎。   “她们逼上门来了?就说我生病了还没好。”   他摆摆手让煮雨出去,煮雨却一下子跪下来,泫然欲泣道:“仙子,她们仗势欺人……她们说,无论如何都要仙子出去。”   何所思皱起眉头。   少女虽然跪着,但仍然身姿挺拔,宛如修竹,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扎成双平髻,鬓边插着粉色的珠花,粉色的纱裙此时如花瓣般散开,且双颊泛红,睫毛挂泪,看来便是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何所思将手按在了煮雨的额头之上。   细细的胎发像是羽毛般刮在他的手心。   ——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这句话,他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   堂前坐了三位佳人,除了一个常佳人,皆是何所思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的人。   但经过没用的寒暄,何所思还是套出话来,最漂亮的那个是柳宓柳佳人,其次的那个叫王寒烟,因为和王重葛重姓,别人都称呼她为寒佳人,剩下一个就是常佳人,大约是作为陪头硬被拉来的,此刻脸上满是尴尬抱歉的神情。   何所思很镇静地坐在主位,施施然喝了口茶后,脸带笑意地问道:“诸位今日前来,可是探病?我身子仍不大好,怠慢诸位了。”   柳佳人穿着一袭洁白绸裙,罩着轻纱,看起来宛如云中仙子一般,更兼面貌柔弱,看来是一朵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更是令人心生爱怜,此时她微微蹙眉,开口道:“裴仙子气色很好。”   这是否认她生病这件事了。   何所思皱眉,他身受重伤,现在恐怕人尽皆知,柳佳人上来就撇开这件事,看来真的是来者不善了。   能有什么事呢?自己都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难道真的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他收敛了笑容,面色冷淡道:“那么诸位前来,是为何事?”   这回那寒佳人站起来开口道:“姐姐别生气,其实我们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若是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得嘞,看来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何所思在心里冷笑,这下子下面这三个在他眼中便都不是娇滴滴的妹子了,一眼扫去,只觉得她们头顶上挂着的名字,就是——裴霓裳1号,裴霓裳2号,裴霓裳3号,白脸黑脸,就是索命的无常。   他冷声道:“快说吧,我的头晕得很。”语气已不大客气。   柳佳人当即拍桌而起:“裴霓裳,你装什么柔弱,门里派下来的修炼物资都是你私吞的,自己占了大头,剩下的你喜欢给谁就给谁,不就仗着自己修为高,仙君又宠爱么!”   柳佳人那么直接,把何所思都吓了一跳,她一个眼波含水的娇滴滴的美人,拍起桌发起怒来气势凛然,还说别人柔弱,看起来还真有点反差萌,弄得何所思措手不及,愣愣回了句:“欸?是这样么?”   寒佳人又来圆场:“柳妹妹激动了,裴仙子别怪罪,你知道她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何况我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本就没有娘家撑腰,平日里恨不得把一块灵石掰成两块用,如今是真的不行了,还请仙子以后将物资,分配的更……公平些。”   柳佳人却不给面子,瞪着那双杏核眼直接道:“我就是你要把掌管后宅的权利交出来。”   何所思笑了,他觉得这样的宅斗展开非常不错,自己现在身体柔弱,能不动手,就别动手嘛,要是真像裴霓裳一样上来就放大招,自己才真是有点头痛,何况书房里那一堆莫名其妙的文件,他早就看的头大了,如今都已经堆成了小山,都想当垃圾清出去。他连连点头,道:“那感情好。”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三位佳人全都愣住,面面相觑。   何所思站起来,亲热地下场,趁她们不注意,一个一个握住了手:“原来是为了这事,我以为你们是看我那么惨来落井下石呢,这事有什么啊,快去拿快去拿,东西有点多,可需要奴仆帮忙?”   三位佳人:“……”   ☆、第16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8   这句话反将三人唬了一唬,一时之间,因不清楚到底是真的准备放手,还是要来一招以退为进,三人说不出话来。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常慧先反应过来,试探道:“若是实在不行,只给物资,也是成的。”   何所思双目微瞪,气愤道:“这怎么成!过去我居然中饱私囊滥用职权,简直愧对各位,今天我就把掌权让出来。”至于裴霓裳到时候回来了会不会气死,关我屁事。   柳佳人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远山烟雨般的双眸更为朦胧凄楚,带露花瓣一般娇嫩的嘴唇吐出这样一句话来:“你疯了吧。”   何所思满脸真诚地按住了她消瘦的肩膀:“我经过半月前的那件事,发现和诸位才是真正的姐妹,这些年来我为仙君……唉……我自然不是不再敬重仙君,只是确实心如死灰。”   这么一说,似乎瞬间戳中了三位佳人的心,她们怔然片刻,不多时,也露出了黯然的表情。   再望向何所思时,敌意少了不少,更多了丝感同身受的怜惜。   柳宓想到裴霓裳这几百年虽然对她们不地道,对仙君却完全没话说,结果只是做错了一件小事,仙君便对裴霓裳下此重手,虽广裕仙君目前是养着她的衣食父母,还是不免心生鄙夷。   如此一来,对原至公本就没有多少的好感度便少了很多,对裴霓裳反而有了些改观。   对方看起来确实大彻大悟,居然这样自然地说自己“中饱私囊滥用职权”,至少是绝对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柳宓虽长了张小白花的面孔,做人却向来坦荡豁达,当即道:“你,你也确实不容易,那就这样吧,只要下个月按规定分配,我便不追究了——只是定要做出点表示来才行。”   她这么一说,寒佳人愣了一下,因着本来就是跟随柳宓来的,看了她几眼后,也道:“那、那我也不追究了。”心里不禁暗道裴仙子这手以退为进着实高妙,眼下这形势,她答应了,自己这边,反而是不能接受了。   常慧此时自然也是从善如流,笑道:“还是裴仙子对这方面更熟悉些,无论以后别人怎么说,我们定会支持仙子的。”   这话直接表明了立场,看来是要与他结盟,何所思有些吃惊,不确定常慧是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对抱团不感兴趣啊。   然而她们也毕竟是好意,何所思虽然很想把管理者的烂摊子交出去,看现在的氛围却似乎是不可能,也只好装着笑逐颜开的样子接受了她们的好意。   ——反正只要自己能逃出去,这烂摊子也不归自己了。   这么想着,笑容也愈趋真心。   然而待三人离开,何所思却瞬间收了笑容,双眸中渐渐晕出深沉的厉色。   ——指使煮雨的人,会是今天的这三个之一么?   >>>   转眼便是黄昏。   湛蓝的苍穹渐渐变成银灰色,天空一层一层染上瑰丽的橘红,云絮像是鱼鳞般片片展开。   屋檐高墙上已经笼上淡淡的青灰,檐上的灯已经点了起来,夜幕缓缓走来,凉风乍起。   煮雨关上院子门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裴霓裳站在坐在游廊的扶手上。   她穿着橘红色的绸衫,与渐渐浓重的夜色混合在一起,呈现一种奇异的紫色,广袖像是金鱼的尾巴一样在夜风中浮动,仿佛随时能够随风而走。   “哟,煮雨,你回来了。”似乎是听见声音,对方偏过头来,语调轻巧,双眼微弯,“我突然很想喝汤,上次煲给仙君的那种汤,再帮我煲一盅好么?”   或许是因为温度骤降的原因,煮雨发现自己的手脚似乎都太过冰凉了。   ——为什么会提起汤来?她难道发现了?这怎么会发现呢?   心中慌乱不已,煮雨还是故作镇静道:“仙子太任性啦,汤怎么能是这么点时间就能煲好的呢?莫要为难奴婢了。”   她眼中向来喜怒无常的主子,此刻却展现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漆黑的双眸中像是揉碎了一池的星光:“我们是修士吧煮雨,在你是我的奴婢之前,你先是个修士才对,你知道怎么样快点煲完一盅汤吧。”   虽然语调温柔,然而无论是话语还是眼神,都是不容置疑的。   冷汗渐渐从后背渗了出来。   而这时,裴霓裳又说了一句:“但是,你确实是我的奴婢吧?”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来的时候,煮雨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地面的湿气从膝盖侵蚀而上,然而心却比膝盖更冷。   她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裴霓裳仍旧平静地开口:“煮雨,快去煲汤吧。”   >>>   香味渐渐从小厨房传了出来。   天色已经漆黑,廊檐上的灯笼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晃,带来并不稳定的火光。   何所思仍坐在栏杆上,就着摇晃的火光……剥弄手指甲玩。   兰君时不时望一眼小厨房的方向,不放心地说:“仙子,她不会跑了吧。”   何所思瞅了兰君一眼:“跑了就跑了,我们又不是强盗,还强抢民女的么。”   兰君愣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兰君不是这个意思,兰君是说……”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何所思摆了摆手,“她能跑哪儿去啊,她难道还能跑出这广裕仙门么。”连我都跑不出去。   这么一想,兰君果然恍然大悟:“正是了,是兰君愚钝。”说完,便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何所思。   “……”这反而令何所思怪不好意思,偏过头去看小厨房里冒出来的炊烟。   不知不觉,他开口道:“兰君,为什么煮雨会想毒死我呢?她发现我不是裴霓裳了么?”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反而是自己的不是,对方忠心护主,自己一个外来人口,有什么可指摘的呢?   兰君回答的一本正经:“恐怕没有,仙子,兰君同煮雨朝夕相处,并不觉得她发现了——何况就算发现了,她也不能毒死仙子。”   何所思笑了笑:“欸,我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人家只是忠心护主,这样子吓她不大地道。”   兰君便道:“那么兰君确定,她没有发现。”   何所思哑然失笑,无言以对。   而这时,厨房里已熄了灶火,灭了炊烟,浓郁的香味弥漫在了小小的院子之中。   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走来之时,简直让人怀疑她会在下一秒倒在地上,然而虽然手脚颤抖,少女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只是脚步太为沉重,叫人怀疑她是在步向刑场。   待走到何所思身前,她便直直跪倒在地,将汤碗举过头顶,长袖滑落,露出莲藕一般的手臂,上面却满是焦黑的痕迹。   何所思的眼神划过这些深深浅浅的烫伤,将汤碗拿了过来,笑道:“苦肉计?”   煮雨猛地伏倒在地:“奴婢怎敢。”   何所思打开汤碗,面带享受地闻了一下,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里面少了一味啊,怎么没有上次闻着香了。”   煮雨指尖颤抖,哆哆嗦嗦道:“并没有少。”   何所思将汤碗递给兰君,待兰君拿了,便俯下身去,勾起了煮雨的下巴。   “撒谎。”他捏着少女小巧圆润的下颚,直视对方泪水涟涟的双眸,“调皮,难道一定要我做些什么,你才说真话?”   煮雨张开嘴深深吸气,似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是、是少了一味,少了一味香薷,可是,可是厨房里没了,并非奴婢不愿意放。”   何所思松开了少女的下巴,见煮雨又想低头,便换成用脚尖勾起,迫使她抬起头来。   他看着煮雨,露出困惑的表情:“香薷?哪个香薷,应该是紫边香薷吧?《太平医典》里那个味甜,性媚,不可入药的草药?”   煮雨从喉咙口发出低声的哀泣,她已经后悔至极,只求能够保下一条命来。   “再让我想想,那日那条蛟纱的襦裙,我后来才知道那原来是蛟纱,是很名贵的布料吧,可惜你保存的那么好,结果沾上了血迹,那日我拿到之时,上面还有花香呢,很好闻,让我想想——我竟想不起来了,煮雨,你告诉我,那是什么花香?”   煮雨抽噎起来:“是……是情人草。”   何所思收回了勾着煮雨下巴的脚,挠了挠脸,望向了一边已然漆黑的庭院:“是啊,情人草,长在高山之上,七月开花,无风自动,花香奇媚迷人,你身后的人很博学呢,竟知道它和紫边香薷混合,便是最烈的媚药。”   煮雨终于受不了,伏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这回吧,我真的不敢了。”她眼神涣散,看来已全然崩溃。   何所思本想抓着她的头发,再表现点鬼畜残忍的模样,一定叫她后悔背叛自己,此时倒是不忍心了,便不再加戏,只把该说的话说完。   “还没完吧?花无百日红,罗门尊者的得意毒药,你们居然也拿得到,你们和罗门尊者关系这么好,仙君知道么?”   煮雨匍匐过来,抱住何所思的腿:“对不起仙子,对不起,奴婢罪该万死,奴婢鬼迷心窍,奴婢、奴婢……”这么说着,在原地迷茫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开始自己打自己的巴掌。   看得出来下的死手,没有几下,脸就已经肿了起来,配着散乱的发髻和手臂上的伤口,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得不说,这一手对何所思还有有点用的,何所思终于还是有点不忍心,伸手制止住了对方:“又是苦肉计?”   不能打巴掌,煮雨便开始磕头,磕的额头血肉模糊,磕的何所思剩下的话来不及说,便已经昏了过去。   何所思:“……”   兰君向何所思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何所思想了想,终于还是扬手一挥,道:“把她绑到房间里,拿水泼醒了,继续调教……呃不,审问!”   ☆、第17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9   深深的竹林之中,错落的枝叶层层交叠,令整个竹林似乎变作了一个牢笼,湿软的地面上蒸腾起温热的湿气,就算是白天,也昏暗异常。   两个人影在此会和了。   “东西又没了么。”平庸的面孔上渐渐堆积起不耐,上挑的凤眼不自觉流露出盛气凌人的光芒,“煮雨,你不会是认为我真的很善良吧?”   这么说着,常慧仍然从储物袋里抽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这毒药是罗门尊者所炼,可不是糕点粉末。”   煮雨垂着头,嘟囔道:“仙子吃了也没什么反应,我自然要加大药量啊。”   常慧微微皱眉:“她不会是发现了吧?”   煮雨的面孔上顿时露出慌乱:“你说这药是绝不会被发现的。”   常慧露出一抹嘲笑:“我吓吓你而已,这半个月裴霓裳一直都在吃药,要是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怎么会没有反应——更何况,都已经半个月了,毒性恐怕早已深入骨髓吧。”   煮雨还是不安:“可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常慧不耐:“自然不会有反应,你以为这药和市面上那些是一样的么,自然是可以令人无知无觉毫无异状的死去,才叫做圣品毒——何况你都已经干了这么久了,不会现在后悔把?”   煮雨面上的犹疑之色便渐渐退去,咬牙把纸包拿了过来:“你说的,到时候便给我十块极品灵石,然后让我离开。”   常慧微笑:“那是自然。”   说完,她的身影就像是雾气般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了原地,而在她原本所站位置的周围,数十条金线突然凌空而起,旋转一圈后,最后慢慢消失。   煮雨环顾四周,只觉得摇晃的树影就像是鬼影重重,将纸包双手握在胸前说了句“我也是逼不得已”,便打了个寒战,匆匆离去了。   她离去之后,整个画面突然摇晃变淡,最终变成了渐渐透明的虚影,透出了背后的桌椅床铺。   “哦,原来是常慧。”何所思支着脑袋,恍然大悟,“她的演技简直毫无破绽啊。”   何所思忍不住发出衷心的赞美。白天的时候,他是一点都没有发现常慧有什么问题,不过如今想来,这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已秘法还原了煮雨脑海中的一些记忆,终于算是知道了煮雨知道的事情,只不过煮雨知道的也不多,只不过是棋盘上最小的一枚棋子罢了。   自己也确实是在修行有成后放松了许多,以至于先前没有防备煮雨,再加上原至公吸引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之前虽被裴霓裳坑过,却仍旧没什么自觉,现在想来,或者是狂妄自大,或者是毫无自觉,确实有自己的错处。   那么设给裴霓裳的圈套自己钻了,就算是给占了裴霓裳身体的补偿吧。   何所思揉了揉眉心,看了眼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呆傻的煮雨,便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拍两下,几缕发白透明的如烟丝般的东西便被他攥在了手中。   煮雨浑身一震,呆呆看了何所思半晌,眼眸中的光芒更加暗淡了些。   何所思摆了摆手,道:“兰君,带着煮雨走,煮雨,跟着兰君走。”   煮雨听完下半句,便从地上站起来,如幽魂般跟着兰君走了。   实际上,这是因为刚刚何所思以秘法抽出了她的两魂两魄,令她无法逃离,也无法背叛,还要忍受魂魄分离的痛苦,同时,对方也只能听他的命令。   这手段在常人看来不可谓不狠,向来怜香惜玉的何所思却觉得稀松平常,他以前也是这样干的,对方最终在死去之前,都会对他死心塌地。   夜已经深了。   何所思坐在椅子上,懒懒地靠着椅背,脑子里除了煮雨的事,还有自己的事。   阵法虽然已经差不多成功的模拟出来,怎样破阵,却仍然没有头绪——何况这模拟出来的阵法毕竟不一定准确,到时候能不能起作用,也不好说。   也就是说,如果接下来半个月仍旧出不去的话,裴霓裳所面对的困境,他还真必须给解决了。   据煮雨所说,联系她的人一直都是常慧,而自从兰君来后,自觉宠爱信任不及兰君的煮雨也起了另投他主的念头,便同多次和她接触的常慧终于达成了共识。   ——可是常慧,会什么要至他于死地呢?   要是以前,自然可以冲到常慧的房间来一个搜魂大法,但是现在毕竟是在广裕仙门,这种事是不能干了,只能徐徐图之,等对方露出马脚。   ——怎样才能令他们露出马脚呢?   何所思摸着下巴,目光悠悠,计上心来。   于是第二天,裴佳人,病倒了。   何所思等着守株待兔请君入瓮,等来的,却不仅仅是他想等来的人。   因为原至公先出现了。   半个月前把她打的半死不活自己溜之大吉的广裕仙君,在消失半个月后终于归来,首先来看的便是传说已经失宠,并且病入膏肓的裴佳人。   “抱歉,霓裳。”在满是药味的房间中沉声道歉的原至公,看起来比半个月前更失魂落魄,但他还是先对裴霓裳说,“上次那事,我之后想来,确不会是你做的,我当时冲动了。”这么说完,阖上眼便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憔悴令何所思莫名心里堵得慌,连装病都忘记了,没好气地问:“你搞什么啊,要死的人是我吧。”   原至公带着苦笑:“霓裳,你别再激我了……我很累。”   他看起来确实很累,进房间后除了说话之时,就支着脑袋在桌上眯着眼睛假寐,浓密的睫毛盖住疲倦的眼神,眉头却还是紧紧地皱着。   何所思已经拆掉了房间里的大多数书架,因此房间亮堂了很多,原至公一来却又是关门关窗,令整个房间压抑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原至公。”何所思终于忍不住低声吼道。   原至公闭着眼睛微微皱眉,刚想说话,却猛地眉头一挑,睁开眼来:“你叫我什么?”   何所思顿时觉察到自己的失误,原至公曾对玉安霖说过可以叫他的名字,却不一定和裴霓裳说过,但他还是故作镇静道:“怎么,仙君的名字就不能叫么?”   原至公愣了半晌,直直望向裴霓裳的眸子,便看到一双琉璃般晶莹的双眸,笼着烟云似的哀楚地看着他,他最终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他因这几日休息的不好,还有些混混沌沌,脑海中似乎有了什么想法,只是还是如同雾里看花一般,需抽丝剥茧才能窥得全貌。   何所思有点搞不懂原至公对裴霓裳的态度,明明下起手来也没有犹豫,此时又像对女儿那样谆谆善诱了,简直精分。   不过他还是调整了自己的态度,换了更软一些的口气问:“仙君那么累,是所谓何事呢?”   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究竟怎么样了,离开之时自己又不是在闭关,如果没人穿进去,恐怕已经被发现异样了吧?   或许是因为面无表情,原至公的面孔上甚至有一丝灰败:“霓裳,我……没有办法了。”   何所思心头一跳,这是要表露内心的节奏?   然而房间内又陷入寂静,原至公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今天的放纵,就因为霓裳变得和往日有些不同,自己又对她心存愧疚,便忍不住想要倾诉了么?   脑袋昏昏沉沉,原至公想不明白。   更何况只要一想到何所思已死,尸体不知所踪的传闻,他便更加心烦意乱了。   ——为什么,有没有保护好他呢?   ——不,他并不要别人的保护,他一定还好好的。   原至公在心中不断这样强调,或许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令他陷入完全的绝望。   想到一个月之前,玉安霖失踪之时,自己还在心里想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如今想来,果然是自欺欺人。   但是自己能救到玉安霖,又是否能救到何所思呢?   说起来,如过尸体现在还没有找到的话,这件事,果然还是有些猫腻的,说到底,他完全不相信何所思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原至公在这边思考何所思的行踪,殊不知何所思本人已经在他面前陷入了疯狂的吐槽。   ——这家伙毫无疑问的是有病啊!自己可是病人啊,他居然在对一个病人倾泻负能量啊!他绝对没把他后宫的姬妾当成人啊!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总归到底,何所思对原至公怨念颇深,到了要是他回到身体,无论如何都要来个生死决战的地步。   可惜的是他现在没什么头绪,不过冥冥之中,他相信自己只要找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就一定能够发现解决的办法。   嗯,首先得出去。   嗯,首先得别死,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那么倒霉!!!!!   何所思把被子一拉,盖住头,不管原至公,睡觉去了。   ☆、第18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0   一觉醒来,原至公自然已经走了,兰君站在她的床头,身边跟着丢了魂似的煮雨,不过对方现在确实丢了魂。   他问兰君:“今天除了仙君,还有谁来过?”   兰君恭谨道:“柳佳人,寒佳人,王佳人,常佳人,秦佳人……”兰君报了一连串的佳人,最后说,“但是因为得知仙君在,她们在门口被阻拦后,就都走了。”   何所思一拍被面:“原至公误我。”本来今天多少会有些进展的,躺在床上真的很无聊啊。   他眼珠一转,又问:“她们是否留下了什么礼物?”   兰君道:“都留下了写,都收起来了。”   何所思便说:“把常慧的拿来看看。”   常慧拿来的是一些名贵药材,还有些灵果糕点,何所思一一辨别,发现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没有什么猫腻。   也是,对方总不至于表现的那么明显。   这时,兰君又道:“不过外门的人说,今天裴府来人了,只是见天色已晚,便先在外门住下了。”   何所思吃了一惊:“什、什、什么?那不就是裴霓裳的亲人?”   兰君却说:“应该不是,似乎是总管之流,裴仙子负责转生楼的生意,可能是送账本的人吧。”   何所思本松了口气,这时又突然心中一动,问道:“转生楼到广裕仙门很近?”   兰君说:“本来不远,不过要经过驿站查审,大约需要三天路程。”   何所思挑了挑眉:“那他们岂不是不知道我生病的事?若我明天病到起不来了呢?”   这明显超出了兰君的思考范围,一时愣在原地,张着嘴露出茫然的表情。   这表情极大地愉悦了何所思,他弯着眼露出了笑模样:“那就看看吧,明日啊,我恐怕见不了任何人。”   >>>   虽然只是客房,桌椅却无一不是精品,地面平整而光滑,刻着聚集灵气的灵阵,令修士只要迈进这里,便感到心旷神怡,床铺被褥也都是上好的蚕丝,香炉里点着优质的熏香,所有的角落都干净的一尘不染。   “不愧是广裕仙门啊,一个客房都比我自己家要好。”   一个看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摸着房间里光洁的柳木桌面,露出了羡艳的神色,她已经过了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却也没有增长起足够的气质,看来又卑微又压抑,放在人群里,恐怕顷刻便会被淹没。   “裴仪之,别给我丢人现眼。”这般冲妇人大呼小叫的却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眸皓齿,细肤花容,发丝光洁,见之忘俗,少女名叫裴珊素,是裴家这一辈的翘楚,她不耐地看着妇人,道,“真不懂为什么要让你跟我一起来。”   她瞧不上这个妇人,除了对方一路上大呼小叫的样子确实给她丢脸之外,还因为这妇人七十岁才筑基,一生不可能再有所寸进,是她们这一辈最被嘲笑的废物。   是的,虽然两人外貌相差悬殊,但其实年纪上却并不差多少,不过因为修为的高低和修炼的快慢,才显出这些差距来。   这一回给裴仙子汇报一年来的情况,本应该是她和她的师兄,结果两天前走到半路的时候,她师兄不知为何便身体有恙,裴仪之便替换了上来。   被这么骂,妇人却没有不满,只露出怯弱的表情,连连说着“对不起”。   裴珊素最烦她唯唯诺诺一副自己欺负她的模样,心烦意乱之下便掀了被子盖住脑袋,准备睡觉。   她这次的任务除了述职,还要说出裴三小姐也要进仙门的事情,因知道小姐对广裕仙君有情,知道这事情不好说,便更加心乱如麻——她完全搞不懂三房的人在想什么,裴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给不起修炼资源,何必非得再送人过来,给小姐添堵。   这么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没有发现,本低着头怯懦害怕的裴仪之,已经抬起头来,目光冰冷地望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等做完这件事,等做完这件事……   她眯着下垂而布满皱纹的眼睛,掀开香炉,往里面加了些粉末。   房间里弥漫起更浓郁的香味,但是细细闻来,似乎也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天亮之时,裴素珊因为突感怪疾,歇在了客房,于是便只余裴仪之一人,去见裴霓裳。   >>>   “什么,病到起不来了?”   听到侍女这样说,裴仪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话她早上才跟广裕仙门外门的人说过,还以此为借口让他们关紧了房门,谁也不能进去瞧,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就面临了同样的说法。   不过,不是说裴霓裳吃的那药不会让人看起来病重么?虽有这样的疑问,但她本就对所谓圣药没什么了解,以为慢性毒药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便不是很在意,只担心这般病着,裴霓裳在见到她之前就已经死了。   “昨日才听说病了,今日怎的就那么严重。”她露出担心的神色,更加急切起来,“我一定要去见见我们小姐,让我见见我们小姐吧。”   她看起来几乎要跪下来,可怜又卑微,蜡黄的面孔挤成了一朵菊花,她所恳求的对象却仍是一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仙子不能见任何人。”   裴仪之在裴府错综复杂的环境里作为底层活了那么久,也没见过那么油盐不进的人,虽然修仙者的外貌年龄做不得数,但是以裴仪之的眼光看来,眼前这个相貌清秀面目寡淡表情缺失的少女应当不是个老油条,但是无论她是恳求还是威胁,对方就是一句话——   “仙子不能见任何人。”   她把裴珊素迷晕在房间里,可不是为了浪费一天时间的。   她终于还是跪了下来,拉着少女的裙摆,想要去抱她的腿,鼻涕和眼泪都一起出来了:“姑娘啊——你就——行行……”   她一个“好”字还没说出来,手中突然一空,她忍不住前倾,脸直接磕在了地上,撞到鼻梁,顿时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但身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对方站在距她约一尺的位置,目光比先前更冷,看起来甚至散发着绿色的幽光。   “下一次,后退的就不是我了。”   这句话说得如先前一般的平淡无波,却令裴仪之无端端打了个寒战。   她的手莫名颤抖起来,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简直想立马转身就跑,但是她想到家中的弟弟,又想到得到的承诺,对未来的野心终于战胜了恐惧。   她不再动手动脚,只是不断在门口磕头,高声哀泣道:“你让我见见小姐吧,就让我见一面吧,虽然嫁到了广裕仙门,但是我裴家的人,难道连见一面都不成了么,若是……若是真的不成了,也得让我见见、见见小姐她……呜呜呜呜……”   她们站在外门进内门的通道入口,人虽然不多,但终归有人来来往往,见到这一幕,皆是指指点点不停。   少女却仿佛完全没有发现这件事,她静静地看着妇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耳朵里传来了熟悉的略带嘲讽的嗓音:“呵,这样一个人啊,兰君,你先回来吧。”   兰君便冲妇人礼貌颌首,然后转身离开。   “……”   就这么走了?裴仪之目瞪口呆。   她想要高声讲话,对方却已经消失在了眼前,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裴仪之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木偶,表演着一场没有观众的戏剧。   >>>   何所思手上刻着一个木雕,眼睛看着窗口的夹竹桃上映出的水镜上的场景,嘴巴一张一合地吐出两个词来——   “刁、妇。”   小黑展着右边翅膀整理羽毛,听何所思那么说,叽叽喳喳开口道:“不过躺在房间里那个是个美人,被这个老女人干倒啦。”   何所思瞥了小黑一眼:“偷窥别人还说人家老女人,小黑,你好没礼貌。”   小黑气急,先说“刁妇”的人是谁啊。   然而它还没开口,因为一阵脚步声,它便已经一把被撸到了灵兽袋中,何所思转身看着兰君快步走进了房间。   “仙子,我回来了。”或许是回来的太急,她的脸红扑扑的,鼻尖有些细汗,更显得人面桃花。   ——哎呀,兰君真可爱啊。   看了她在门口的无情表演的何所思只觉得这是反差萌,他喜滋滋地招手让兰君进来。   “兰君啊,渴了么,要不要喝点水?”   对此兰君的反应摇了摇头,相当拘谨地站在了一边。   何所思有点遗憾,他觉得妹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拘谨的很,也不爱说话撒娇——爱撒娇的妹子总是更惹人疼一点。   他想起自己的小师妹,觉得兰君固然不错,小师妹更可爱些。   就在这时,心中一动,煮雨那儿传来了异动。   ☆、第19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1   因为他掌握煮雨魂魄的原因,所以只要他想,煮雨的情况便可以透过她的眼睛看到,此时他闭上眼睛换了个视角一看,便看见了常慧与往常不同的阴郁的面孔。   “裴霓裳怎么会不让裴家的人过去?”她沉声问。   煮雨道:“是不是药量多了,主子似乎真的起不来了,她最后下的命令便是不准别人看她,她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   常慧看起来心烦意乱:“我怎么知道,你放那么多干嘛,我早说了,东西很珍贵,你以为是糕点粉末么,不过这也是小事,裴霓裳总归是要死的,只是需要死之前,让她做点有价值的事罢了。”   煮雨喏喏低头。   常慧咬牙道:“你把她带进去,无论如何让她见到裴霓裳,既然裴霓裳已经病迷糊了,她能知道什么?要是突然死了,那才糟糕呢。”   煮雨忧虑道:“可是兰君……”   常慧便道:“我来帮你把她支开。”   这么说着,她的身影便渐渐淡去,如烟般消失在了原地,接着又是如竹林那次般出现过的金色细线,据小黑所说,应该是用来探测周围是不是有人窥视的。   何所思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因为刚才常慧的那一下,让他对幕后指使者有了些隐隐的猜测,但要真的是那个人的话,那么对方所图的恐怕不是转生楼或是裴家那么简单,裴家和裴霓裳都不过只是个跳板罢了。   干脆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原至公吧。何所思想,但他很快转念想到,仇人的敌人应该是自己的朋友啊,自己迟早得回自己的身体,现在帮原至公烦恼这干什么啊?到时候要是广裕仙门垮了,自己说不定还能捡漏呢。   这么一想,他顿时连做接下来的事都感到意兴阑珊,心里想着要不干脆直接把对方赶走得了。   可是他这么想,别人却不这么想。   门外很快便传来通报,说是常佳人来了。   既然说了谁都不见,常佳人自然也不见,但是对方毕竟是个佳人,坚持恳求的话不好回句,何所思便使了个颜色,叫兰君出去了。   待兰君关上房门,何所思便打开了水镜。   通过兰君自愿配在身上的饰品,何所思能看到兰君所看到的一切,他又把小黑拎了出来,拿出小刀继续刻起他手头的东西,手指攫着小刀灵巧的翻飞,很快刨出了一绺绺蜷曲的木花,木头上便出现了些让人看不懂的花纹,他对做这玩意儿已经很熟练了,所以一边做,一边看着水镜中的兰君步调平稳地走过长长的游廊,来到了前厅。   在前厅坐着的常慧眼眶含泪,是哀伤至极的模样,看见兰君过来,便急忙站起来迎了上来,焦急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卧病不起,本来昨天便想来的,只是仙君在,便没有冒昧求见。”   兰君向常慧行了个礼,道:“昨日身子便不爽利,到了今日,便突然……”她低着头,刘海盖住了脸上的面无表情。   常慧拿手绢捂住嘴,似乎是为了防止自己大声地哭出来,然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我那儿有株万年人参,已经成灵,我去拿来,姑娘将它熬成汤试试吧。”   兰君回答的斩钉截铁:“应该没用。”   常慧:“……”   偷窥的何所思用手按住了额头。   怎么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些事情。   其实既然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何所思本人便并不在意是今天见还是明天见,搞出这些事来,也不过是设点麻烦让对方焦头烂额一下,同时自己确实有些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完善,既然已隐约猜出对方是谁,对付一方大能,何所思自然需要谨慎一些。   除了以防万一的防御阵法,身上佩戴的护符更是各式各样,有的是自己临时做的,有的则是裴霓裳的珍藏。   别说,不愧是裴家的小姐,裴霓裳手头上的好东西确实不少,就算是何所思都看得脸红心跳——兴奋的。   此时他看了看手上已经完工的差不多的木雕,便对兰君说:“自然一点,答应她。”   兰君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边常慧听到这样的回绝,整个人僵硬了片刻,好半天才干巴巴道:“这,死马当活马……欸,我也不是说裴佳人是死马,我只是觉得,多少可以尝试一下,当然我的东西算不上好,姑娘可能也看不上眼……”   不知道兰君理解的自然是什么样的,总之她听常慧说到这儿,便开口道:“你是说我不拿就看不起你么?好的,我去拿。”   常慧:“……”   兰君毫无疑问的不能做公关啊。这个时候,何所思的脑袋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不过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常慧满脸扭曲地带着兰君出去,何所思便下了让煮雨把那妇人带进来的指令。   嘛,既然对方都已经那么努力了,给出点回应,也算是起码的礼貌。   >>>   煮雨带着裴仪之走进了药香弥漫的房间。   裴仪之一路走来,只觉得四面雕栏画栋,环境清幽,一草一木似都有意境,心中不禁想着这才是真正的仙境之景,待到了卧室,更觉得此地灵气充沛,是修炼生活的绝佳场所,先前被她夸赞的客房和这儿一比,简直就是马厩。   她心中又羡又妒,待进到房间,看见面色青白,嘴唇干裂发紫的裴霓裳,心中便忍不住起了得意之情。   天之骄子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落在自己手中。   她心中虽得意,但也没有放到面上来,显示哭天抢地地在床前哭了半晌,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对身边的煮雨道:“姑娘,我有些面上不好说的话要和小姐说,你可不可以……”   煮雨自然出房退避,一时之间,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裴仪之假惺惺的哭泣之声。   她仍哭了一会,见裴霓裳没反应,便推了她一把,推一把没用后,手便重了起来,粗糙的手掌按在锦被上,似乎恨不得就这样把裴霓裳压死。   见对方下手越来越重,何所思连忙“悠悠”转醒了,他目光“迷茫”地看着裴仪之,问道:“你、你是何人。”   裴仪之谄笑着收手,见裴霓裳根本没有觉察到什么,便以为对方已经病入膏肓,连知觉都没有了,眼底不禁带出些讥诮:“小姐不认识我是应该的,我叫裴仪之,是三房门下的,往日里只在厨房干些粗使活计。”   何所思自然不知道裴仪之在说什么玩意儿,但还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微微蹙眉道:“怎么是你来,珊素呢。”   裴仪之心中暗唾一口,觉得对方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口中道:“素姑娘身体不舒服,躺在客房休息呢。”   何所思自然觉察到了对方的想法,他暗自嗤笑,道:“这样么,念她这些年劳苦,我还有东西要送给她的。”   裴仪之眼底果然露出了贪婪——事情早做晚做都一样,先骗点宝贝出来,宝贝不就归自己了?   想到这件事,她便急匆匆搓着手道:“小姐把东西给我吧,我会给素姑娘的。”   “喏,就在旁边的柜子里收着的,用覃山楠木盒子装的,对,就是镶着宝石的那个,你打开来看看,说珊素会不会喜欢。”   裴仪之听何所思的指令,打开柜子拿出了盒子,一看这盒子,眼睛都直了,盒子简直充满暴发户气息,想着各色宝石,雕刻精美细致,一草一木,屋舍小舟,无一不精美异常,光看着外面的盒子,她便觉得里面的东西定然是价值不菲,情不自禁地便打开了盖子。   明黄锦缎上放着的,却是个灰扑扑的木雕,雕的也不知道是狗是猫,依稀能看出眼睛嘴巴,却又叫人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眼睛嘴巴,与外面华丽的盒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时,她听见了裴霓裳虚弱的声音:“这是个护身符,可以抗元婴以下的任何攻击,仙君之前送我,但我想,我整日呆在府内,也没什么大用,我向来和珊素交好,便想着这次她来的时候,就送给她吧。”   裴仪之顿时满眼发光,嫉妒和自得溢满了心胸:“素姑娘真是好命,竟然得小姐这样的疼惜。”   这样说着,已经忍不住盖上盒子,把东西连盒塞在了怀里。   被眼前利益蒙蔽的裴仪之,自然看不到何所思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贪婪啊……   送了东西,便谈起正事,裴仪之拿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说:“这里便是本年度的账目,还有些人员调度,都在里面了。”   将玉简递过来的时候,裴仪之的手指微微发抖,发际线上全是汗水,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害怕。   何所思从容接过玉简,却在暗地里挑了个眉。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20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2   这玉简看起来与寻常玉简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懂行的人便会发现,它比寻常遇见更显冰凉,灯光下会有絮状的纹路,所以,这其实不是用来录入文字的,而是用来温养神魂的。   也就是说,他们打着的,应该是让玉简里的这个不知哪位老祖的分神,夺舍日渐虚弱的裴霓裳的主意。   花无百日红,人们只知道这是罗门尊者炼出的圣品毒,无色无味,人食之毫无感觉,连日渐衰弱都不明显,只是某一天便发现这人成了空壳,已经呆呆傻傻,很快便如泥塑般死去——但是何所思作为一个丹道大师,自然知道,所谓花无百日红,其实是一种攻击于神魂的毒药。   修士之神魂,初始时是一片混沌迷雾;偶然间窥得门径,便斩开混沌迷雾,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得一混沌之海;登堂入室者便知世间万物,都是阴阳相生,五行相克,自是以一生之,幻化万物;到略有小成,便化十为一,返璞归真,以期找到与自己最相合的神魂演化之法;若是登峰造极,便是自成一体,容万象于无形,恐怕以神魂入道,也未尝不可。   何所思可以谦虚地说自己不至于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是总归是略有小成的——而自己是个完整的神魂,而对方无论如何都是一缕分神,简直就是殴打小朋友的节奏。   本来以为有一场大战,没想到送上来的却是烤好的羊羔。   这样想着,何所思将玉简,贴向了额头。   也不知道存在这玉简里的,是哪位老祖的分神——只可惜左右,都不过只能成为养料罢了。   >>>   事情有些不对这件事,罗观景发现的有些太晚——虽然他只是一缕分神,不过从广义上来讲,说他是罗观景本人也没错。   怎么说呢,本来嘛,只是去夺舍一个小姑娘,还是个被他的毒药毒的差不多了的小姑娘,谁会有什么压力啊。   罗观景并不是自命不凡,他五岁练武,十岁修道,十七岁筑基,一百岁金丹,五百岁弃道入魔,从零开始,三千七百岁建立罗门,如今的修真界,除了少数几个老怪物和小妖怪,任谁不得尊敬地叫他一声罗门尊者,他屈尊降贵地来做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欠了一份人情,而这件事又确实太容易的缘故。   结果呢,踩到铁板了。   他穿过看起来像是神魂初练者的神魂状况的一层迷雾之后,便看见一席青色长衫的男子带着满脸笑容冲他微微摆手。   青丝如瀑,挺拔如竹,长眉斜飞入鬓,鼻梁直挺,鼻若悬胆,看来英俊非凡,一双仿佛泛着水波般潋滟的桃花眼,又令人不禁心神摇曳。   他看见罗观景,露出了更加惊喜的表情:“天呐,是你啊,小景。”   罗观景转身就走。   然而他忘了这里是别人的神魂,于是他一转身,就看见了近在眼前的何所思放大的笑脸。   “怎么会是你!”罗观景咬牙切齿。   何所思微眯着眼睛,笑的像个狐狸,嘴角上翘的薄唇缓缓张开,吐出了这样的话语——   “叫你欺负人家小姑娘,呵呵,傻逼了吧。”   罗观景虽逾千岁,外貌上肤白貌美眉目缤丽的美少年,只是所修功法偏向阴冷,又已经做了几千年的罗门门主,气质上向来阴沉迫人,平日里他的门人只要是被他懒懒扫上一眼,便会吓得神色皆变。   如今他却差点没被何所思的话气的吐出一口血来,但是这件事还是太离奇,离奇到他觉得自己败的莫名其妙。   他问:“你是怎么回事,你先夺舍了她?”   何所思挠了挠脸,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什么阴谋啊,要是对付原至公的,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我很感兴趣呢。”   罗观景这时却觉察到了危险,是了,原来自己是来欺负人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一不小心,恐怕就要神魂俱灭了,虽然只是一缕分神,也会疼的啊。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罗观景还是很沉着,道:“仔细看来,是这裴霓裳的神魂陷入了沉睡,你难道是意外来到这儿的?”   何所思笑脸微僵:“小景,你不会不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件事吧?”   这么说着,何所思慢慢逼近罗观景,直到鼻尖将要想贴,对方那张总是故作镇定的面孔也微微变色,双手交叉在身前道:“何所思,要杀要剐随便你,你你你别再给我靠近了。”   “……干嘛,我又不会强暴你。”何所思翻了个白眼,“我呢,只是想……”   腰间一痛,罗观景低下头来,便看见自己的腰间伸进了何所思的一只手掌。   “……”   陷入躯干的手掌是透明的,像是液体一般与自身的躯体向融,散发着莹白的光芒,就好像他们的身躯连为了一体,而手掌拿出时,便带出了一条青灰色的锁链,何所思将它在虚空中甩了甩,然后揣到了自己的怀里,锁链便随之消失,只是罗观景知道,自己的这缕神魂,算是彻底和原身断了关系了。   他也算没了脾气,知道何所思不会将他神魂俱灭,便捂着肾道:“转性了啊何所思,我还以为我凶多吉少。”   何所思抬起手来,拍了拍罗观景的肩膀。   “罗门尊者,一教之主,毒品宗师,对吧。”   “……?”   “会宅斗么?”   “……”   “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的表情真是太好笑了我肚子都疼了。”   宅斗什么的,当然是开玩笑的。   何所思现在只是想找个帮手,帮自己一起破解广裕仙门的阵法罢了。   得知此事,罗观景却不抱什么乐观态度。   “要是你能破解,广裕仙门岂不是早就陷落了。”   “怎么说的好像广裕仙门就是靠这个大阵保护着的似的。”   “本就是如此。”罗观景说的理所当然,“你没做过一宗掌教,不懂护门大阵是多重要的东西,更何况是广裕仙门的护门大阵。”   何所思无言以对,只好先把这放到一边,问清楚眼前的情况。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来夺舍一个小姑娘呢?”   罗观景被问及此事,着实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还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会儿被何所思知道了,简直让他觉得妥妥地丢了脸,但此时目标人物根本不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还是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搞了半天,主要的问题甚至不是原至公的后宅,而是裴霓裳的娘家——裴家人口众多,光是裴霓裳父亲那一辈,便有好几房,裴勇本是嫡子,也有儿子,却全部早死了,只留下裴霓裳,又不是本家,本家的人自然蠢蠢欲动,想要夺权。   可裴霓裳掌握了裴家最重要的命脉转生楼,又是广裕仙君的宠姬,大家不好下手,便准备先把她弄失宠了,再让她把产业弄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替代了裴霓裳。   何所思听完前因后果,便情不自禁开口道:“搞屁啊。”   罗观景也是一副嫌弃的表情:“兄弟阋墙,内宅混乱,裴家迟早要垮。”   何所思斜睨着罗观景:“你干嘛一副嫌弃的表情,你不是这计划的一份子么?还是说……果然吧,你有其他的目的?”   罗观景闭口不言,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何所思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偌大一个罗门,宗主亲自来干的事,想必绝不会是这种家族阴私,也是不会说的,他自认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便冲罗观景挥了挥手,决定继续处理现实问题。   他悠悠转醒之时,便看见裴仪之兴奋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开口道:“前辈如何,我们是不是要立刻让裴霓裳签了契约书,如此一来,转生楼就是我们的了。”   何所思定定地看着她。   裴仪之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冷光下油腻一片,她搞不大明白这目光的含义,便狗腿道:“不不不,转生楼是前辈的,我们哪有资格。”   何所思仍看着她,渐渐忍不住露出了在旁人看来似笑非笑的神情。   裴仪之被这目光看的瑟缩起来,脸上渐渐笼上了惊恐的神情:“小姐?”   何所思便开口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小姐啊。”   裴仪之噗通一声跪下了,她看起来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倒抽着气差点没翻起白眼:“小姐,小姐,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自甘小贱,小姐,你饶了我吧。”这么说着,她不住的磕起头来。   何所思其实无所谓饶不饶她,这种人他见多了,不过只是能看见眼前蝇头小利的目光短浅之人罢了,或许与他会有短暂的交际,但很快便会各奔东西,并永远不会再次相交,但是这回,为了得到短暂的宁静,他还是觉得花点时间给他们惊喜。   于是他带着微笑,缓慢地将食指按向了裴仪之的眉间,细微的光芒之中,裴仪之的目光茫然起来。   何所思开口道:“回去吧,你的任务虽然失败了,,但是谁能说是你的过错呢,不过别卖掉我送你的东西,你要时时留在身边,时时拿出来炫耀,然后所有同你享受这份喜悦的人,都会陷入极乐之城。”   何所思的手指渐渐离开之时,裴仪之的眉心之上,莫名多了一颗黑色的小痣,挂在这张苍老的橘皮一般的面孔之上,并不明显,却隐隐平添了一份莫名的魅力。   何所思轻轻低喃,嘴角带笑。   “希望你们玩的开心。”   何所思相信,在策划这件事的人发现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莫名溃烂而死之后,一定会对对裴霓裳下手这件事,更加谨慎起来的。   ……   原至公看着裴仪之离开,神情明灭不定。   他既然发现春药之事与裴霓裳无关,虽有其他事情要做,却还是稍作了些调查,只是因为本身并不甚热衷,所以还没什么头绪,但是既然身在广裕仙门,便还是更注意了些,今日听说裴家来人,便特意来看一看。   但是事情似乎与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很快将目光集中在裴仪之额头的小痣之上,如同冰面一般的面孔便瞬间开裂了。   ——森罗无解。   这个世界上,他只知道一个人会这个诅咒。   这个人就是何所思。   ☆、第21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3   他将目光投向裴霓裳的小院,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过去的事一幕幕在眼前展开,很多曾经忽略或遗漏的细节在补全后展露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他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裴霓裳的房门。   正在和罗小景交流的何所思吓了一跳,他震惊地看着突然冲进房间的原至公,看着因为原至公用力摔门的举动而跌落碎裂的门边的花瓶,觉得原至公一定也是被穿了。   【说吧,你是不是也夺舍了原至公。】   他在心里问罗观景。   罗观景一脸不屑——【哈?谁啊,你以为我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夺舍的么?】   何所思顾不上罗观景了,在一瞬间的吐槽后,何所思就想到,原至公那么激动,不会是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他顿时浑身紧张,将所有的身体器官都调动起来,决心扮演好一个最棒的病美人。   原至公将目光扫过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孔。   浅绿的床幔之下,少女的面孔毫无血色,眉间微蹙,散乱的发丝笼住了消瘦的脸庞和肩膀,正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毫无疑问的是,床上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和何所思相似的痕迹,这个人毫无疑问的是裴霓裳,但是——他想到了外面的传闻。   何所思的躯体完好无损,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了他的灵魂,所以传言说,他是练习某个神魂相关的法术时走火入魔而死。   但是如果,他只是离魂了呢?   脆弱的灵魂确实没有办法长久的存在,但是如果是何所思,他或许能够知道某个法门,和别人共同拥有一个身体。   所以或许床上这人确实是裴霓裳,但同时也是何所思。   原至公捏紧了拳头。   如今想来,那天喝了那汤之后,虽然掐了裴霓裳的脖子,月灵却没有自主发动,就跟当初对玉安霖时的反应一样,原本以为或许是玉安霖特殊,现在想来,应该是月灵发现了对方灵魂的异常。   不过月灵喜欢何所思讨厌自己,不告诉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原至公松开了拳头,脸上无法克制地透出了笑容。   何所思狐疑地看着嘴角上翘,眼中都溢出满满笑容的原至公。   这个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发现了。   ……更像是傻了。   他清了清嗓子,虚弱道:“仙君,你这是怎么了。”   原至公走到了床边,非常自然地在床沿上坐下了。   何所思:“……”日了狗了,他以前不是恨不得离我一米以上么?   他往床里面挪了挪,结果还没有动上一厘米,对方温热的掌心就已经落在了他的额头。   ——=口=改、改人设了么?   何所思吓得嘴唇哆嗦了一下,面上故作羞怯地看着原至公,颤声道:“仙、仙君……你……”   原至公低下头看着他,眼神温柔地何所思浑身起鸡皮疙瘩。   ——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裴霓裳已经给原至公下毒了?情毒之类的?这女人的话,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啊。   原至公将放在何所思额头的手缓缓下移,覆盖在了他的面孔之上,然后似乎有所不满似的,他微微皱眉,然后最后眉头还是松开了,嘴角又挂上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他仿佛轻叹般的开口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说的自然是何所思的事,但是何所思却以为他在说裴霓裳的事,他吃惊地想,难道经过生死,原至公发现了自己的真爱是裴霓裳,于是要来秀肉麻了?   有病吧,这么热衷于虐恋情深。   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进入一个深夜情感剧场,连忙做出幸福到快要昏迷的样子,然后装作昏了过去。   然而虽然他昏过去了,原至公却还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   何所思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简直灼热到似乎要穿透表皮,看见他的灵魂。   无法忍受,何所思干脆又悠悠醒来了,反正昏迷这种事,也是有一瞬间的眼前一黑的。   于是何所思睁开双眼,目光凄楚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原至公,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我,我刚才似乎做了一场梦,仙君。”   原至公的表情柔软起来,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演戏,一想到做出这个表情的人是何所思,原至公便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够答应,他将手摸进被子,抓住了对方的手。   “我才是在做梦。”他这样说。   何所思觉得原至公应该是疯了,他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他不仅对自己说了这么肉麻兮兮的话,居然……居然还握住了手!何所思只觉得从交握的手掌开始袭上来一阵鸡皮疙瘩,一直到他的脖子上才停止。   对,你确实应该是在做梦。何所思想,你应该还是在梦游。   虽然心里这么想,何所思嘴巴里自然是说的深情款款:“是不是一觉醒来,你就会把这一切忘了。”   原至公伸出右手,轻缓地摩挲着何所思的脸颊。   “不会的。”我不会再放手了。   何所思觉得脸上痒的很,而且莫名其妙的,有种自己被盯上的感觉。   哎哈哈哈,被盯上的也就是裴霓裳嘛,大不了自己快点研究成功,马上逃走,赶快成全了这对狗男女……啊不是,有情人。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甩甩节操也没事,何所思带着幸福地笑容,反握住了原至公的手,一根根扣牢他的手指,食指紧扣。   原至公看着交握的双眸,拼尽全力忍住了抱住他的冲动。   或许,我应该先找回他的身体。   看着裴霓裳柔和的侧脸,原至公想。   原至公停留到晚上,看着何所思一口一口喝完药,然后坐下来和何所思分享了灵果糕点,然后……   他不准备走了么?   何所思莫名震惊。   但他很快发现他的震惊产生的很科学,这个人可是从来没有在他的姬妾那儿过过也的阳痿君……啊不,广裕仙君欸!是什么让他想不开突然要在裴霓裳的院子里过夜啊。   就因为今天下午他突如其来的发现裴霓裳是他的真爱?   那么何所思也只能说——真爱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莫测的东西,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难道他就没有发现真爱身体状况不好不能侍寝么?   不过很快何所思就发现是自己的思想太糟糕了,人家原至公根本没想对裴霓裳做什么,他完全是像个爸爸一样坐在床边,和闺女纯洁地聊天。   何所思又觉得糟糕的可能是自己的比喻……   原至公问他:“在这儿,过的可好么?”   何所思悚然一惊,这问题不像是问裴霓裳的,裴霓裳都在这儿过了几百年了。   他还不知该怎么回答,原至公又补充道:“虽然已经几百年,但是人越来越多,你也很累吧。”   这补充听起来又像是对裴霓裳说的了,或许原至公是为了显示变成真爱后对裴霓裳的关心才这么问的,何所思犹豫着回答:“也,还好。”   原至公便说:“上百年鱼龙混杂,后宅虽在内门之中,其实和内门也并不相通,管事的一直是你一个人,想必也并不容易。”   何所思双眸发光:难道这是要给自己找帮手的节奏?   结果原至公说:“接下来,也麻烦你了。”   “……”滚你丫的,爱麻烦谁麻烦谁,我反正不管。   但是嘴上他还是得感激涕零地说:“谢仙君信任。”   原至公便轻轻梳着他的头发,道:“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以前也没叫过吧?   何所思狐疑地看了原至公一眼。   原至公便带着怀念的表情道:“我还记得,你刚见到我的时候,是叫我大哥哥的。”   “……”好恶心,广裕仙君好恶心,他果然是个萝莉控。   还不知道自己被盖上了萝莉控戳子的原至公,继续说着在何所思看来肯定是编的的回忆:“你不是最喜欢和我在一起玩了么,我们一起闹过父亲的姬妾,一起偷偷去凡俗界玩耍,可惜……”   “可惜……?”   原至公微微一愣,道:“可惜你现在与我如此疏离了。”   何所思觉得原至公果然是个精分,现在这个应该是他的第二人格没跑儿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既然不是裴霓裳,还是不应该消费原至公的真爱,便道:“仙君现在毕竟已经是一宗之主,何况整个后宅,也不止我一个人。”   原至公脸上隐隐的笑意便收拢了,他看了何所思好一会儿,直到摇晃的烛光都少了一截,终于开口道:“你还记得,自己进来的原因么?”   何所思没想到这么句话还能坑了自己,他哪能知道裴霓裳进来的原因啊,裴霓裳告诉他的也一定是假的,一时之间他还真是慌了,呆呆看了原至公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低下头来,想着自己说失忆了可不可以。   ☆、第22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4   原至公自然没想为难何所思,他知道这是个冒牌货,绝对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干脆自己回答了:“你跟我说,你要被家里人抓去,做莲真道人的炉鼎了。”   ——万!万!没!想!到!裴霓裳连原至公一起骗了!!!   何所思顿时对裴霓裳起了敬佩之情,她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骗婚啊。   原至公果然说:“我后来知道你是骗我的,但是那个时候你又跟我说名分已定,出去也是身败名裂,我便只好让你留下。”   “而其他人呢,我都不知道后宅什么时候有那么多人的,有时候我闭关了几十年,一出来,就有人跟我说后院里又多了谁和谁,可是我根本不认识她们,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进来,是被逼的?还是自己愿意?我都不知道。”   “整个后宅,其实我只认识你。”   何所思都快被原至公感动了,觉得这是个莫名其妙被塞了好多妹纸的可怜人,但是实际上整件事明明有个非常明显的漏洞:“你明明对玉安霖很好。”   原至公的表情顿时怪异起来,停顿了一会儿后,他开口道:“我认错人了。”   “欸?”   “我把玉仙子,认成另外一个人了。”   何所思顿时想起来了,原至公先前还有个暗恋的真爱呢,他这会儿仗着裴霓裳已经变成真爱,终于压抑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问:“那个人是谁?”   原至公定定地看着他。   何所思迷茫地和他对视的半晌,才抬起手来,用手指指向了自己:“我?”   原至公点了点头。   ……你在逗我么?何所思很想这么说,但是他忍住了。他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他把这句话换了个表述方式:“仙君,是在同我开玩笑么?”   原至公便道:“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的。”   丰神俊朗的男子用一双乌沉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之下,那双眼里似乎开出了金色的火花,他端坐在椅子之上,整个人深沉肃穆,气质宛如冰雪,只有那双眼睛是火热的,看的人的心似乎被火舌缠绕燃烧。   何所思不自觉有些口干舌燥,并觉得这话听的自己莫名有些沉重,他立马想到,会沉重也是应该的,这话本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裴霓裳的,自己占了裴霓裳的梦寐以求的事情,这沉重或许是一种心虚。   又或许是原至公太美,讲的话又太认真,叫他忍不住带入其中,他避开原至公沉黑的双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何所思才发现刚才自己的反应不对,导致气氛有点尴尬。   他有点想开口说什么,但向来自觉伶牙俐齿,此刻却真的无言以对,嗫嚅半晌,倒是原至公从一边的桌子上拿了块点,叫他尝尝,打破了不尴不尬的氛围。   点心带着些微的薄荷香,入口即化,像是冰激凌融化在舌尖,何所思一吃就愣住了。   ——这点心还真是惊人的好吃。   原至公在边上声音温煦:“我特意叫厨房做了,知晓你向来喜欢吃这些甜甜软软的东西。”   何所思很想拒绝承认自己有那么娘们兮兮的爱好,但是很快沉醉于食物的美味,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一定是被裴霓裳的口味影响了嘛。   他于是忍不住又将目光流连在点心盆上,直到听见原至公轻笑了一声。   “你果然还是喜欢这些。”   何所思在心里傲娇地哼了一声:明明是裴霓裳喜欢这些,像我这样的直男,怎么可能喜欢甜点。   于是何所思坚定地忍住了再吃一块的冲动,喝点茶又漱了口,低声说了一句:“仙君,我要睡了。”   他感受到原至公的目光,仍徘徊在他的面孔之上。   他将锦被盖过了头顶。   被窝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甜香,大概是兰君每日都换新熏的被褥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或许是因为被窝太暖,或许是因为诅咒太花力气,都没有注意到原至公有没有离开,何所思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原至公果然不在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但是他看来还是没有打破不在自己的姬妾房间里过夜的魔咒。   他起床便放出自己痊愈的消息,等着恐怕坐不住的人找上门来。   在那些人找上门来之前,何所思便又找罗观景聊天,他现在总算有了个聊天的人,觉得幸福指数真是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   罗观景一直尝试着在何所思的神魂空间内幻化点东西出来解闷,可是他现在神魂力量太小,何所思的力量又太强,幻化的东西每次都停留不过一息,只叫他白费力气。   他见何所思又进来,当即生气道:“何所思,你不能关着我,我要和你共享五感,或者你就放我出去。”   他是个眉目艳丽的少年,如今生起气来,眼角发红,更是面若桃李,顾盼神飞,何所思看了好几眼,忍不住道:“小景,第一次发现,你长得有些好看,你是不是其实是个女的?”   罗观景的脸顿时红了——气的,他自知现在不是何所思的对手,涨红了脸看着他,好半天吐出一句——“你给我等着。”   这话倒是和何所思向来面对原至公的时候脑补的,是一模一样。   “友好”寒暄完毕,何所思幻化出一桌两椅,和罗观景坐下来,问起了正事。   “说起来,我之前就想问了,府里那个,叫常慧的,是你的徒弟吧,我看她用那招叫什么什么罗网的,总之是你的招数,那招数太下流了,见者难忘。”   罗观景气的拍案而起,怒道:“哪里下流了,你是淫者见淫吧!”   何所思露出了一种无奈的表情:“好啦好啦,不下流,总之那是你的徒弟吧。”   罗观景简直惊异与这人气人的本事,更奇怪于自己为什么每次都会上钩,他斜睨这何所思,没好气道:“是。”   何所思顿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你的徒弟我难道不是都见过么?还是这是你新收的?”   罗观景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他看着何所思,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瞧了他好几眼,才说:“哦,你可能不记得他了。”   何所思不置可否:“不能够啊,我向来对所有见过的姑娘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她长得普通就无视她的,我怎会没有印象?”   罗观景像想到了什么,唇边忍不住流出一丝笑意,看着何所思道:“你居然就这样忘了他,你确定不再继续想想么。”   何所思觉得这无伤大雅:“哦,是么,我会想想,原本她这样害我,我自然不会饶她,可是她要是你的徒弟——要不要我手下留情?”   罗观景翻了个白眼:“要是千秋道君,自然要手下留情,如果是裴霓裳嘛……”他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我觉得你得小心点。”   没想到,何所思一点都不吃惊,他听罗观景这么说,反而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了,从我知道她是你的徒弟开始,就怀疑她是扮猪吃老虎了,如今得你确认,我会更小心些的。”   罗观景又是气急,然无可奈何,只好捶了下桌子。   >>>   午时过后,常慧果然来了。   只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与王重葛结伴同来,想必关系不错,两人说笑前来时,还相互挽着手臂。   何所思摆了桌干果零食在院子的石桌之上,在那儿招待她们。   裴霓裳的院子里并没有什么花草,只有一课巨大的槐树,亭亭如盖,枝繁叶茂,几乎盖住了半个院子,除此之外,便是不然纤尘的平整的地面。   石桌就在槐树之下,像是绿色的海面之上,悬浮的孤岛。   何所思远远便看见到王重葛和常慧的身影,起身迎了上去。   “裴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刚一走近,他便听见了王重葛热情的声音,她穿着一袭水粉色的长裙,将原本挽着常慧的手抽了出来,提着裙子向何所思跑来,长长的裙摆如水波般淌在地面上,并一件嫩黄的坎肩,更衬的肌肤似雪,柔美多情。   她一过来,便拉住何所思的双手,细细瞧他的脸色,关心中带着柔情,柔情中又有一丝娇憨,她看了何所思,便转头冲常慧说话,语调婉转,似黄莺出谷:“瞧着是好多了,脸上有血色了呢。”   何所思被一双柔胰抓着,心中就是一荡,但是一想到这些表现全是演技,顿时心中又是一暗。   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有阴影,只要有妹子对他好,他可能就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假装的,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他心中悲愤莫名,面上笑如春风:“是大好了,托了你们的福。”   常慧这时走到了王重葛的身边,听何所思这么说,腼腆地回了一句:“哪里是我们的福,是裴仙子自己福泽深厚,修行有道。”   何所思细细瞅她,只看到一双略带羞涩的凤眸,含着笑意的嘴角,无论怎么看,都是实打实地为她的康复感到开心的模样。   真是不可小觑的人。   何所思忍不住在心里起了敬佩之意。   虽然这家伙是罗观景的徒弟,但是从某一方面来讲,他真是甩了罗观景几条大街。   ☆、第23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5   三人便坐下闲聊。   确实是闲聊,从风花雪月聊到江湖往事,从奇人异事聊到某地传说,直至太阳西沉,众人似乎都是很满足地结束了话题。   王重葛喝了口茶,笑道:“今日才知与姐姐如此相合,以后可还要再多多亲近才好。”   何所思现在有些头昏脑涨,他本来以为常慧肯定会问的问题对方压根没问,以至于到了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现在听到王重葛这么说,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回复,只能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王重葛突然问:“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提。”   何所思精神一震:“什么?”   王重葛便红着脸道:“仙君今日卯时才离开姐姐房间,你们是否……”   这什么鬼问题,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么?虽然对这事本不太在意,这会儿何所思到吃起醋来,不过口中还是用着他自己都酸的慌的娇羞声音道:“妹妹在说什么呢,我今日身体才大好的,昨日还起不来呢。”   她话音一落,常慧便接道:“是了,我昨日来的时候,还想着献上我那灵参试试,没成想到了晚上,兰君姑娘便把东西退回来,说你已经好了——想必是仙君给了灵丹?”   ——肉戏来了。   这会儿,何所思的脑子里便刷出这么一行字来。   常慧的耐心着实惊人啊,居然铺垫了那么久。   对方今天会来,必定是疑惑于自己为什么能躲开夺舍和毒药加害,因此何所思猜到,她总会问一下自己是怎么康复的,而自己自然也要编一个像样的谎言来。   何所思便说:“是了,仙君昨日前来,给了一枚药丸,也不知道是什么,吃下便好了。”他带着自然的疑惑表情,隐约中又带出对广裕仙君的崇拜。   常慧柳眉一扬,道:“果然是仙君,竟一眼便看出仙子是生了什么病。”   何所思笑的灿烂:“是啊,我从不知仙君在药理方面也有所涉猎呢——不过仙君大能,又有什么稀奇的。”这话说的他牙酸,但是为了看常慧的反应,他决定忍忍。   常慧微微敛眉,不置一词。   又是一阵夸耀赞美,王重葛和常慧终于结伴离开。   何所思深深看了一眼常慧的背影,抬步走向了房间。   夕阳西下,层林尽染。   路过八角亭时,常慧突然惊叫了一声。   王重葛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常慧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带着苦笑道:“我有一枚祖上传下来的玉佩,似乎落在裴仙子那儿了。”   王重葛便道:“那我陪姐姐回去拿吧。”   常慧摆了摆手:“我自己去吧,本就是准备各自回去了,我也快去快回,你就先回去吧。”   王重葛微微一愣,很快她便想到此事有蹊跷,但是这是别人的事,自己自然是无权多做口舌的,当即道:“那重葛便失礼先走了,正巧有些事急着去处理呢。”   说完,微微垂首,先行一步。   待王重葛的背影消失在假山深处,常慧转身回望,目光冷硬似铁。   ——裴霓裳,在撒谎。   ——那么,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呢。   >>>   何所思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迎着从门缝漏进来的夕阳,翘着自己被淋上蜂蜜一般赤着的脚。   照理来说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这实在太失礼了,但是时至今日,衣服也脱了澡也洗了,该摸的地方也都摸过了,何所思竟已经产生了一种躯体只是皮囊的大彻大悟之感,但更多的时候他也忧虑,以后自己回到自己的身体了,会不会变成性冷淡。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金红金黄的夕阳顿时如海潮般涌了进来,然而门口却没有人影,就仿佛是清风吹开了大门。   然而就算没有人,何所思也知道进来的是谁。他知道对方终究会来,因为她总会猜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   就好像叹息着什么,何所思轻轻舒了口气,吐出一句话来:“欸,你终于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便“啪”的关上,然门关上时带起的空气流动刚刚蔓延到何所思的裙边,平整的地板之上突然浮现起一道道幽蓝色的线条,组成了一幅玄奥无比的阵法,下一秒,在常慧的眼中,整个房间便笼罩在了迷雾之中。   “糟糕,是阵法。”常慧在雾气中显出身形,眉头微蹙,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在浓雾中挥了挥,见雾气丝毫不散,便直接盘腿坐下,默念清心咒,维持灵台清明。   很快浓雾散去,房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然而她一睁眼,便吓了一跳。   裴霓裳就在她的面前,蹲在地上撑着面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就想拔刀,然而她一有动作,浓雾又笼罩上来,转眼便是没有方向的白茫茫一片。   她便只好继续盘腿坐定。   这一次雾气散光后,她便看到裴霓裳就贴在她的脸边,用手摸她的脸。   “你干什么?”常慧不耐道,“别以为我现在不能动,你便能为所欲为,你若得寸进尺,就别怪我破釜沉舟。”   何所思捏了捏常慧的下巴,又戳了戳她的脸颊,疑惑道:“你真长这样?应该是易容了吧?”   常慧气的差点没呕出血来,她觉得裴霓裳这举动,是一种赤裸裸的蔑视,她当即愤怒地看着她道:“你就只关心这点?”   何所思想,要是裴霓裳的话,当然不会关心这,但是自己既然已经在你的师父面前说不伤你,自然没其他事做了。   他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便从笔架上拿了之毛笔,沾了些墨水,提笔走到了常慧的身前,道:“那我问你些问题,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在你脸上画王八,怎么样?”   常慧简直想吐裴霓裳一脸口水。   她心想,对方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怎么跟个流氓无赖似的?就、就跟某人似的。   她瞪着裴霓裳,怒道:“你是三岁小孩儿么!”   她此时生起气来,鼻尖发红,凤眸如水波般流转,竟好像跳脱了这副平淡的皮囊,令人有惊艳之感。   何所思仔细看了好几眼,断然道:“我一定见过你。”   这么说着,手中的毛笔已经落下,在常慧的鼻尖留下一个墨点。   常慧似是不可置信,张着嘴看着他:“你、你是在戏弄我么?”她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一时之间,连自己原本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何所思便道:“你应该有很多疑问吧?比如说,你们老祖去哪儿了啊,我为什么会发现你啊,我会什么会那么厉害的阵法啊……之类的。”   他微微歪头,青丝如瀑般垂落在胸前。   “不过我要先问,你到底有没有易容?”   这么说着,他又伸手捏了捏常慧的脸颊,攥了攥她的头发。   常慧忍无可忍,高声道:“你根本不是裴霓裳,你就不怕广裕仙君知道?”   事到如今,就算常慧和裴霓裳不熟悉,也发现这件事了。   真正的裴霓裳绝不可能是这样子的无赖,她是长于深闺的闺秀,就算豪放不羁,也不会豪放成这个样子,要说这幅样子,倒有点像那个人。   何所思不担心常慧知道,他将手按住常慧的肩膀,亲昵地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知道什么?知道我们那么亲密么?放心吧,是男人,就一定喜欢百合。”   何所思本意只是调戏一下常慧,说完这句便想直起身来哈哈大笑,没想到没等他直起身来,门,就被打开了。   原至公黑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幕,然后将如寒冰般尖锐的目光,投向了何所思。   何所思:“……”   ——抓、抓奸?   手上的毛笔不自觉落了下来,正落在何所思,赤裸着的脚面。   然而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常慧突然伸出手来,揽住了何所思的脖子。   何所思正看着原至公,没发现常慧居然能动了,刚吃了一惊,便发现对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已经变得透明。   而温热的吐息像雾气般在耳边萦绕,如情人低语般响起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姐啊,这次算我大意了,不过,我也留给你一个惊喜吧。”   这么说着,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在地上落下了一个穿着华服的小小人偶。   脖子上没了重量,何所思沉着地站了起来,他看着原至公,发现虽然他的面孔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然而向来光风霁月仙姿卓然的广裕仙君,正紧紧捏着拳头。   这个时候,一切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作为一个总归看狗血言情剧的现代人,何所思深深地知道这一点。   他思索了一下,下一秒,一行清泪已经从他眼中涌出,他瘫倒在地上,哀哀怯怯地将一句话说成了好几个音调:“仙~君~我好怕。”   原至公:“……”   ☆、第24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6   “那常慧竟是歹人,若不是妾身因先前病重猜忌的缘故,在房间内设了阵法,今次定是……”这么说着,伏身倒在地上,哀哀哭泣起来。   他其实心里有点担心,无论如何,原至公居然现在都没有发现裴霓裳和以前不一样,已经是够稀奇的事了,这是若还能以他为人薄情,不关注后宅作解释的话,今日她在房内布下一个明显玄奥非凡的阵法,实在是太引人怀疑了。   他虽伏身在地上哭泣,实际上的表情是龇牙咧嘴,想着要是原至公问出来了,自己要怎么回答,原至公要是不问,又怎么判断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   原至公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刚才那一幕绝对有前情,只是依着本心不悦了一下,如今看何所思这个样子,心里便只剩下哭笑不得。   但无论如何,心中还是隐隐气他与别人那么亲密,开口语调便冷硬了些:“我看最后那情形,不像为人所迫。”   何所思揣摩了一下这个语气,觉得不像发现了,倒像是在吃醋。不禁想,看来就算是原至公,对待真爱也是很盲目的啊。   既然没发现,事情就好办,何所思当即半支起身子,泪眼婆娑地看着原至公,低声抽泣道:“仙君哪里知道前情,她修为远高于我,平日里却扮猪吃虎,我一时不查,才造成那番场景,我以为仙君,必是信我的,不成想……”这么说着,双目垂泪,故作说不出话来。   原至公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但是当他的脸上挂上笑容的时候,他已经蹲下来将何所思抱在怀里,让他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光是想想往后若是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早就知道他是何所思这件事之后会露出来的表情,便非常好笑了。   他抚着对方的发丝,笑容宛如春风吹皱一池湖水般,浅浅地荡了开去,从眼角眉梢到整个面容,令整个面容愈发生动瑰丽,然而口中却沉声道:“既然如此,也不能全怪你了,但是还是要罚你。”   何所思本因为原至公突然抱住他,还以那么不和谐的姿势抱住他眉头一抽,因为他是坐在地上,原至公是蹲着的,他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时候,就恰好非常靠近两腿之间,要是现在有人打开门来,保不准以为他俩在干什么,但是在他还进行着某些不和谐妄想的时候,原至公说的这一句话,又令他眉头一抽。   他闷声道:“仙君要罚我什么?”   原至公想,何所思向来喜欢美人,这些日子呆在美人堆里,恐怕如鱼得水,先前会遭裴霓裳暗算这件事已经很可疑,这回又招人进了房间,虽现在换了个身子,但他向来招女修喜欢,保不准在这些女修里看上了谁,先前已无力回天,现在可非得亡羊补牢。   于是便道:“罚你禁足——三个月。”   何所思顿时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他早受不了原至公后宅的这些女人了,原本认识的变得不认识,原本以为正常的变得不正常,与她们交流实在是对他未来性向的考验,让他安安静静呆在房间里,不出三个月,他定能破解了广裕仙门的阵法,到时,还不是天高海阔任鸟飞。   于是他不甘不愿地“嗯”了声,埋在阴影处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原至公没看见何所思的笑容,他还是有些担心:“你有那些交好的朋友,是否要通知一声。”他想知道现在的何所思是不是已经和谁勾搭上了。   何所思莫名其妙,他想了想,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交好的佳人,这也不是他不爱和别人相处,而是裴霓裳前期人际关系就不怎么样,于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原至公顿时放心,露出笑容,打着捉弄何所思的目的,又把他抱了起来。   何所思顿时“啊”地发出一声惊呼,双手下意识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又被公主抱了——但他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他还记得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公主抱,是给了裴霓裳,这事想想才真是抹一把辛酸泪。   原至公抱着何所思,发现对方果然没有露出什么吃惊或是害羞的模样——他的大部分害羞都是装出来的,心中满足的同时,又不禁有点遗憾。   ——如果,这是何所思原本的身体就好了。他想。身体的事已经有了些眉目,只要洽谈顺利,对方能卸下对他的防备的话,一定会相信自己是诚心诚意的。   这么想着,原至公已经将何所思放到了床上,自己拍平了打皱了的衣服,直起了身子。   “我之后,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仙门。”   何所思想挠挠脸,他一想事情或者一尴尬就想挠脸,觉得指甲抓在脸上那种细微的感觉特别提神醒脑,现在他觉得自己没道理尴尬,所以便想,自己应该是要想想原至公离开这段时间该怎么利用才好。   可是实际上,他没想,他还是继续听原至公说话。   原至公说:“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说——外面估计没过多久,也要传遍了,千秋道君失踪了。”   何所思手指一颤,幸而手埋在纱裙之下,并不会让人看出他所受到的冲击,然而他仍一时不知说什么,偏着头反问了一句:“千秋道君?”   原至公便望着他,确认道:“何所思。”   何所思勾起嘴角,轻笑道:“他怎么失踪了?不是说,还要在云台集会上同仙君比斗的么?”   原至公整理着词句:“虽不知内情,但我自会探查一番的。”   何所思吓了一跳,他自然觉得原至公要找他没什么好事,便道:“这关仙君什么事呢,不过只是外人罢了,失踪与否,我们管他作甚。”   原至公初时知道裴霓裳就是何所思,兴奋不已,但是后来还是不免遗憾于何所思并不在自己的身体,他现在同自己打机锋,大约正是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若是自己的身体,一定会有全然不同的反应。   他想伸手去摸摸何所思的头,最后却还是收了回来:“只是探查,也不知道结局。”   何所思虽不想原至公找到自己的身体,但是又确实对自己的现状有着非常急迫的探知欲,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原至公却似乎也不再知道什么内情,何所思便只好压下心中的迫切,将这话题轻飘飘掀了过去。   但是他心中还是不免在想:原至公会同他说何所思的事,又究竟是因为什么?   果然还是……像是发现了什么。   话说到这儿,何所思已经满脑子各种想法,随意敷衍了原至公几句,待到对方离开,便撸着袖子找罗观景算账。通过最后那变为男声的声音,何所思一下子便记起常慧是谁了。   “原来是那个臭小子,看我以后怎么找他算账。”对方确实就是罗观景的徒弟,不仅是徒弟,两人甚至还是亲戚,只是他根本不是女的,也根本不长常慧那个模样,对方是罗观景姐姐的儿子,名叫季常。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季常时对方还是个小小的少年,漂亮的像是画上的人物,盖因有罗门尊者作为后台撑腰,嚣张跋扈至极,是西北修真界一霸,因为惹到了何所思,何所思便用计教训了他几次,后来还是罗观景说(wei)情(xie),他才放过了对方。   没想到几百年没见,对方还成了女装癖(并没有)。   罗观景笑眯眯地看着何所思:“怎么?你哪什么名义教训他?告诉他因为他欺负了变成裴霓裳的你?”   何所思“呵呵”一笑:“小景,以前我还尊你一声前辈,现在大家半斤八两了,你以为我还找不出借口教训你的外甥?”   罗观景大约也被何所思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你难道还要编出个莫须有的罪名?”   何所思撇了撇嘴,他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对方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难道还能找上门去暴露?但是表面上还是对罗观景说:“看他的表现,就他以前那个纨绔样,我难道还找不到教训他的理由?”   听何所思那么说,罗观景竟然没有替他的外甥抱不平,反而神色诡异地看了何所思一眼,说了句:“你应该确实很容易就能找到的,教训他的理由。”   何所思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深意,狐疑地看了罗观景一眼,见他已经神色从容的煮起茶来,便不再多问,只哼哼冷笑两声,算是展示自己不会就此罢休。   一切尘埃落定,何所思既被禁足,便是被不能出门也不能见人,于是心安理得天天宅在房间,除了前三天在兰君的泪眼婆娑下不甘不愿地处理了堆积在书房的文件,并把接下来几个月的家事任务派发下去之外,便是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研究,准备在这三个月之内有所进展,最好是能解决困境,立马离开。   ☆、第25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7   这日他熔了一枚朱钗,在墨板上刻画阵法,小黑和罗观景都被他放在外面,替他做参谋。   “爷爷我觉得应该再多加点细金,这样颜色就会亮堂一点。”小黑说。   罗观景顿时嗤笑出声:“是在做首饰么?还颜色亮堂,要我说,模拟阵法根本是多余的,就算知道了阵眼提供了多少灵力,难道还能毁了它么?再看看你这寒酸的材料,又真能做出什么玩意儿来。”   何所思两耳不闻窗外事,嘴里叼着一块玫瑰酥,嚼着咽了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原至公认他为真爱以来,何所思发现厨房送来的东西,都是他喜欢的,就是以前他觉得自己绝不会喜欢的,吃了以后,也惊为天人流连不已。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何所思舔了舔嘴边的粉末,不觉得自己回了原本的身体,就会屏蔽玫瑰酥的美味,对于这些东西的喜爱,更像是他曾经喜欢过,但是后来忘记了。   他并没有细想,舔了舔嘴唇,便继续着手做手上的阵法。   他是被上辈子的电路板启发的,说到底,导电的话,果然就是金属嘛。   罗观景抬着下巴,坐在书柜上俯视着何所思,何所思觉得他这副模样也怪艰难的,但是一旦何所思说出了这个感想,便会迎来罗观景傲娇暴击,虽然不怕,却还是决定不惹麻烦了。   此时他说:“就算你激发出了一个和广裕仙门差不多的阵法结界,但是实质上不仍是不一样么,就算现在的我一个手指头也能把它戳破了。”   何所思含糊其辞,他又吃了一块椰蓉糕:“所以说,不能用蛮力啊——既然用蛮力破解不了广裕仙门的阵法,就也不能用蛮力破了这个。”   罗观景“哼”了一声,还是觉得何所思多此一举。   何所思看着罗观景的样子,却笑起来了:“你这般打击我,其实也很希望我成功吧?”   “你想太多。”罗观景矢口否认。   何所思挑着眉毛:“你何必把我当成傻瓜呢,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派人进来——也不知道广裕仙门还藏了多少你们的人,不就是因为不能直接破了外门的护门大阵么?”   罗观景不说话。   他往日里看上去似乎一览无余,实际上,谁又能说这本身不就是一种伪装,假如他愿意的话,喜怒不形于色是很容易的事情。   何所思仍很从容:“所以呢,你可以期望我成功,但是,我是不会让你偷学走的。”   罗观景抽了下嘴角:“你爱上广裕了?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何所思差点没把嘴巴里的糕点粉末喷出来,他转身冲罗观景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任何一个合格的直男的第一想法都不应该是这个。”   罗观景不置可否。   何所思便道:“这总归算我的专利技术吧?虽然说了你也不懂,但是呢,这技术是可以换钱的。”   这么说着,他又专心致志地画起了弯弯扭扭的电路图……哦不,是阵法。   罗观景很快便知道何所思说的这话不是骗人的。   因为虽然会仍然将他放出来和小黑打打闹闹(罗观景:并没有打打闹闹,我是在教训这只鸟!),但在某些关键的时候,他便会突然回到神识空间,直到几天以后,出来时何所思便又在写写画画插科打诨,有时候又问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奇怪问题,有一次甚至还问罗门有多少弟子,罗观景黑着脸,迫于被掌控的原因,一一回答了。   终于某一天,再次出来的时候,何所思挂着一丝笑容,对他说:“我成功了。”   罗观景有些不相信:“你成功模拟出了法阵?”   何所思笑着摇头:“我知道怎么破解了。”他清亮的双眸此刻微微弯着,薄薄的嘴唇抿出一个笑容,是一副自得又怡然的模样。   他知道罗观景一定会吃惊,因为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真的会那么快成功。   罗观景忍不住问:“怎么做到的?”   何所思但笑不语。   罗观景便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微微咳嗽了一下,便把双手背到身后,故作淡然道:“也不一定会成功,毕竟还没有出去呢。”但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八成,知道何所思不会无的放矢。   “马上就会去试试了。”何所思这么说着,眼底散发着光芒。   >>>   月中的时候,结界内设定的天气,是小雨。   所以整个广裕仙门没有月亮亦没有星星,乌云密布之下,就算在修士的眼中,整个世界也是被一团浓黑的烟雾笼罩一般,是令人厌恶的黑暗。   带着凉意与水汽的夜风之中,何所思以一枚隐身符笼罩周身,穿过长长的回廊,越过叠着琉璃瓦片的屋顶,宛如鬼魅般穿行在细雨之中。   今天便是他选定的离开广裕仙门的日子,每晚子时巡逻的侍卫都会在正门换班,侍卫们大多只有筑基金丹,更多时候其实是发(dang)现(zuo)敌(pao)情(hui)的作用,也就是说,如果何所思希望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逃之夭夭,是一件可能性很大的事情。再加上夜黑风高,何所思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惊动任何人就离开,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明明快要迎来自由,何所思却没来由的感到不安,他无法确定这不安来自于哪里,只知道从下午开始,他确实实实在在地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然而若是细想,那感觉变很快如同阳光下的雾气般消弭无踪。   所以,应该是错觉吧。   何所思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随着他的脚步走向中庭,那种似有若无的感觉愈发强烈,已经绝对不是错觉能够解释的事情。   修士的任何感觉都是有价值的。修炼之初,他的师父便告诉他这件事。   修士修为越高,便越接近于真理天道,这时候,对于很多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变会有很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往往是真实的,是不能轻易无视的东西。   过往那么多年,何所思奇遇不断,正是因为他相信这种感觉。   他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   ——去看看吧,只是看看而已。   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他遵循着内心给他的感觉,朝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   细雨打在外面的瓦片与树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蛙鸣与风声交织成一片,最后在耳中汇聚成了海潮一般的鸣响。   何所思穿过长长的游廊,只觉得黑暗更黑,寒冷更寒,他很快发现这并不是错觉,因为越往里走,地面上扬洒进来的雨水,甚至结成了薄薄的冰面。   就好像前方的中心,是一个敞开的冰窖一般。   何所思此刻内心的感觉告诉他,前方呼唤他的,似乎是对他更重要的东西,但又有一种感觉叫他赶快离开,那感觉却不是什么必死的危机感,以至于实在无法令何所思掉头就走。   他终于还是一步步走近,看见了一个屋子。   房门并没有关上,仅仅是虚掩着,也许是因为主人进去的时候太过匆忙。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没有关系,自己出品的隐身符,除非是广裕仙君,没有人能够发现的。   何所思这样安慰自己。   ——就看一眼。   他终于还是贴近门缝,往里面看去。   然而当他透过门缝,望向透着些微光芒的房间的时候,便当即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立在了原地。   空荡荡的房间之内,只在正中间摆放了一张床铺,其余便是层层凝结的坚冰,以至于床上那一动不动躺着的人体,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活人。   或许因为四周太过冰冷,床上的人的皮肤也显出一种冰冻的质感。   无论是紧闭的双眼之下纤长的睫毛还是铺散在玉枕上的细软的长发,都凝结着细小的碎冰,剑眉浓密,眼尾微微上挑,想必睁开眼来,也是气势逼人。然而现在紧闭的嘴唇苍白到毫无血色,就算是脖颈上青色的经脉之下,鲜血似乎也已经停止了流动。   虽然覆盖在玄色的长袍之中,仍能看得出健硕与修长的身躯,此刻像是过分真实的雕像,无论如何辩驳,也只能得出毫无生命力的结论。   但是——   ——那是,他的躯体。   ——百分之百的,属于何所思的,自己的身体。   他完全确定这一点,因为那具躯体一一种强烈的感觉呼唤着自己,他甚至能重新感受到里面充盈的力量和灵活的质感,只要能够回去,只要能够回去,他便能立刻找回应该属于他的一切,力量或者地位,景色或是更坚定的信念。   像是海浪冲刷着身体和灵魂,他几乎难以抑制地想要立刻抓住那个此刻静静躺着的身体。   抓住手臂也好,抓住大腿也好,只要能够抓住,只要肌肤想贴,一切都会结束了,自己就能立马回到自己的身体。   这种想法激烈到令何所思快要发疯。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已经走近了房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周围已经被冰雪充斥。   只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见厚厚的冰层向他压来,带着令他战栗不已的压迫感。   ——糟了,入阵了。   ☆、第26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8   距离身体就只有几步路,然而眼前的道路已完全被冰层隔离,何所思只能透过厚厚的冰层,看着自己静静躺着的躯体。   他难以抑制地有些慌乱,想使出一击火球术,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不是原本的身体,因为灵根的关系,根本用不出火系的法术,眼看着冰层越来越近,便先甩了个小积雷术,又以雷电织成网,姑且看看挡住了冰层的前进,然而没过几息,雷电之网便已经破裂,这完全是因为,他以入阵,且设阵之人比他修为更高的原因。   事到如今,何所思已经猜到,设阵的人,包括把自己的身体放在这儿的人,应该是原至公。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他来不及去思考这个,因为冰层已近在眼前,储物袋里的各种符咒都被立刻甩出,最后连小黑也被甩了出来。   “喂,你干嘛……哦草!”   黑色的羽翼瞬间放大,膨胀开的躯体挡住了冰层的前进。   “不——是——去——破——阵——了——么——”小黑话说的艰难。   何所思被小黑护在翅膀之下,吃了一嘴的羽毛,却难免觉得理亏,讪讪道:“这不是,出意外了么——你稍微挡一会。”   因为有小黑的阻隔,何所思得以从容的在虚空中以灵力织就一个法阵,这阵法超出了他目前的修为,以至于他不仅吃力,甚至连灵脉都隐隐疼痛起来,在零下的气温之中,他的额头上甚至还凝结了几滴汗珠,然后结成了碎冰。   但是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压力都并不算超出承受能力,成型的雷电阵法成功旋转着击向冰面,冰层终于碎裂,大概是因为过度抽取灵力的原因,何所思只觉得体内气血动荡,随时都能呕出一口血来,但他还没得及自己盘腿坐下回复,便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别人抓住了。   ——小黑只有爪子,抓住自己的却是人的手掌,带着微热的温度。   何所思当即就知道对方是谁了,他咽了口口水,竟发现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徒劳,最后只开口道:“仙君,我不是故意的。”   他听见原至公“嗯”了一声,这声音不咸不淡,何所思不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何所思觉得自己的破绽暴露的太大,大到这会儿要是原至公还没有发现,他自己都要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想着自己待会儿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去解释这件事情,编一个什么身份比较合适,用裴霓裳的性命做筹码能不能获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个时候,从肩膀与对方手掌相接的地方,传来了细微的暖流。   “!”何所思吃了一惊。不是吧?还觉得我是裴霓裳?居然帮我疗伤?   原至公好像没有看见一边抖得跟鹌鹑似的小黑,只把何所思转了过来,他上下巡视了一番,看着对方凌乱的发丝和惊讶的神色,又扫过便于行动的黑色服装,心里便沉了沉:“你要离开?”   “……”现在应该问这个么?因为搞不懂对方的思考回路,何所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抖着机灵道,“你让我离开,我就离开呀。”   他实在太想离开这个房间了,不论是一边缩小后在他衣服下面瑟瑟发抖的小黑,还是他身后自己的身体,都让他觉得还是先离开为妙,就算离不开广裕仙门,也要先离开这个房间。   但是疗伤已经结束,原至公仍没有把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放开,他甚至将手掌微微下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用另一只手把小黑扔到了墙边上。   然后他开口道,声音比周围的温度更低:“我不会让你离开。”   这句话无端端令何所思打了个寒战,他不敢看原至公,偏过头去,看到小黑已经一拱一拱地融入了墙壁的阴影,心中暗骂它“贪生怕死”,不想再看,又换了个角度,便正好看见自己的身体,脑子里之前便在刷屏的疑问冒了出来。   ——我的身体怎么会在这?   原至公觉察到了何所思的视线,心中不断翻滚的黑暗泥淖已经渐渐平息,他开始疑惑于先前的失态,但是如果一想到对方会再次离开他,已经平息的黑暗似乎又蠢蠢欲动,不断叫嚣着让他快点把何所思抓住。   于是他的手掌渐渐收紧,直到看见对方露出吃痛的神情,眼中甚至有泪水氤氲。   何所思是真的被捏痛了,不说原至公的修为,就是男人本身也比女人更有力气点,但是现在他觉得原至公已经发现自己不是裴霓裳,便不再装出娇弱的样子,只瞪着痛出眼泪的双眸,看着原至公,希望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点蛛丝马迹。   然而他只看到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渐渐褪去了似乎是暴虐和恐慌的情绪,蒙上了茫然与无措,最后甚至连脸颊也开始微微泛红,就像是上好的玉石上照上了明媚的朝阳,因灵力流动而微微浮动的发丝落了下来,他松开了抓着何所思手臂的手,站起来说:“抱歉,捏痛你了。”   “……”何所思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广裕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现在还说没发现他不是裴霓裳的话,那简直就假的跟八十年代的电视剧里发现不了的男扮女装一样。   他拍拍裙子站起来,张口想问,但马上想到,如果对方想要装傻的话,处于弱势的自己是否还是不要揭发比较好?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不想把一切摊到明面上,是否自己也应该装一下傻呢?   于是他又稍稍修饰了下语气,开口道:“谢仙君相救。”只是这样,其实已经和往常的裴霓裳不同。   原至公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但是到头来却仿佛全忘光了,然后他想,眼前的状况是不是很糟糕呢?何所思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恐怕也会想到很多吧?   他捏了捏拳头,只是手被长长的广袖盖住,并看不出来,他走到放着何所思躯体的寒玉床边上,背对着何所思,令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开口道:“这是失踪的千秋道君。”   凭这句话,何所思脑补出了十万字悬疑文,因为这其中疑点实在颇多,首当其冲便是——   ——原至公要自己的身体干什么?   ——变态么?   其次便是,这身体又是怎么到了原至公这儿的,昏迷之前自己明明在洞府,就算后来被发现离魂,也应当是自己亲近的人,怎么会把自己交给原至公呢?   他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   ——或许是被背叛了。何所思暂且不想去想这样的可能性。因为无论背叛他的是谁,都一定是很亲近的人。   这时,他听见了原至公的话。   “世人皆说,千秋道君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关于先天至宝的秘密。”   ——放你娘的屁。何所思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但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并不是自己的熟人,而是一定意义上的仇敌,所以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怎么可能。”   他努力说的平静,但是还是不受控制地显得心浮气躁,但是他知道这样的心浮气躁也没什么,任何人要是听到了先天至宝这个名词,都是会忍不住心浮气躁的。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原至公,见对方仍背对着他,在寒玉温润的光芒之下,双手背在身后,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广裕仙君也相信了?先天至宝这种扯淡的事?应当是相信了,不然怎么会留下自己的身体。   原至公声音低沉:“世人还说何所思身死道消,我却不信。”他将目光投向寒玉床上的躯体,“虽然没有了神魂波动,但是灵力照常运行,以维持身体的活力,这是一具空的躯壳——但是是活着的。”   不能否认的是,虽然这话由原至公说出口,何所思还是松了口气。   他虽然一直保持自信,但心中并非没有担心,自己的躯壳如果没有灵魂,会不会就这样崩溃,但是如今有了广裕仙君的保证,倒是能更放心些。   那么,就算是现在暂时不能回去,但是得知身体被保管的好好的,也算是一种令人心安的事。   但是他很快又觉察到了不对,疑惑道:“如果没事的话,为什么仙君要将身体放在寒冰阵中,又以寒玉床温养……寒玉床的作用是温养身体吧?”不管怎么说,对一个不认识的、甚至可能的宿敌的家伙,广裕仙君给的待遇也太好了。   原至公一愣,似乎没想到何所思会问这个,眼神飞快地瞟过寒玉床上的躯体,最后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坚冰,看起来就好像不敢和他对视。   嗯,不敢对视什么的,应该是我想多了。何所思想,他应该只是不屑于和我对视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便听见原至公故作冷淡道:“虽然不会有事,但是如果神魂离体太长时间,躯体还是会有所毁坏,神魂重新回身体后可能不好控制,所以还是要温养一番。”   何所思理解了半天才明白了原至公在说什么,然后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对方:“……哈?”何所思作为一个现代人,当然知道长时间不动的身体是会有各种毛病,肌肉萎缩啦肌肤失去弹性之类的,但是原至公为什么要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做那么多余的事?   ——他不会是暗恋我吧?   情不自禁的,何所思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第27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19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何所思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罗观景传染了,不然作为一个直男,第一反应怎么会是这个。   明明就应该是……   明明就应该是……   对了,是宿敌间的惺惺相惜!   这么一想,何所思觉得合理了很多,望向原至公的眼神也就不至于那么怪异了,他望向自己的躯体,发现头发根根分明,肌肤莹润有光泽,衣服也换了一道很高级的……   ……   ——衣服也换了?!!!   ——可、可能是侍女换的嘛,随便想想也知道原至公不可能亲自做这种事啦,对方可是身居高位的广裕仙君欸。   稍稍思索之后,何所思还是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于自恋了,无论如何,自己也没有到可以令一个男性一见钟情的地步,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的尸体——虽然向来对自己的脸很自信,但是扪心自问的话,光从美貌度上来讲,原至公确实更胜一筹。   ——当然男子气概不如自己啦。何所思不忘在心里扳回一局。   做了这样的心理建设,何所思再次可以坦然地和原至公对话了:“仙君大义,想必千秋道君日后知道此事,定会感激涕零。”   他只是说一下场面话,原至公却突然转过头来,目光与他相接了——对方目光清冷,就像是不可溶化的坚冰,然而睫毛颤动间,那坚冰似乎飞速龟裂,变作了月光下一泓清澈无波的秋水,配着那张仙姿凛然雪肤玉肌的面孔,令人忍不住心尖一颤。   何所思连忙移开目光,他觉得是现在的背景色太晃眼,令他产生了雪盲,才会有刚才这样的悸动。   原至公走近何所思,居高临下地投下目光:“他会么?”   何所思觉得自己莫名有些紧张,他稍稍偏过身去,想要躲开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他会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原至公似乎很满意,甚至露出了些微的笑意,令清冷如冰雪的面孔染上了一丝瑰丽明艳的色彩,他回头望向何所思的身体,又看了看身边的裴霓裳,突然问:“你猜,千秋道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虽失神了一瞬,何所思还是很快回过神来,他的目光掠过原至公的身体望着自己的身体,努力抑制住了将要溢出在唇边的苦笑:“谁知道呢。”   虽然有一种冲动告诉他,试着去触碰一下便会有惊喜发生,但是他望向四周,又望向原至公,无论如何都觉得,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那么,再等等吧。   原至公望着低着头的少女,从对方的表情很难看出是不是说了实话,他猜得到,就算何所思已经知道了回到身体的方法,也绝不会选择现在回归,因为对方虽然向来敢于冒险,却从来不失谨慎。   就算是原至公也觉得,他的谨慎是对的。   他不知道,如果现在完整的何所思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会做些什么,他体内的野兽被压抑太久,到了闻到一丝肉香,恐怕就会发狂的地步,更何况刚回到身体的何所思定然会有一瞬间的弱小,就像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草食动物。   会让人想要——一口咬下去。   他忍不住开口:“你觉得,醒来后的千秋道君会怎么想?”   何所思将手拢在袖子里,刘海遮住了双眸:“定会很感谢仙君。”   原至公目光深沉:“他会么?”   何所思还是回答:“他会的。”   “不,我却觉得,他会逃跑。”原至公脱口而出。   少女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若千秋道君身上真有先天至宝的秘密,或许真的会逃走吧,不然,何至于恩怨不分。”   ——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原至公想要这样说,但是紧紧咬住牙关,令这句话最后没有从口中漏出,因为这句话说出口,那么一切的遮掩就没有了意义,对方会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一切,或许连陪自己演戏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低下头,轻轻地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我送你回去吧,霓裳。”   “然后,我希望你,不是想要离开。”   何所思听了这话,指尖忍不住一颤,他觉得原至公话里有话,只是不明白对方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他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不是裴霓裳。   他将目光瞟过自己的身躯,眉头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   ——以后再想走,恐怕不容易了。   >>>   “所以,没逃出去啊。”罗观景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又怎么知道原至公居然在仙门呢。”何所思在自己的神识空间中放松了很多,但他今天没有和罗观景抬杠的念头,“这事已经足够蹊跷了,他明明回来了,却没人知道。”这么说着,何所思的内心却有些猜测,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的原因。   对罗观景,他只说原至公突然回来了,并没有说自己的身体的事情。   但是罗观景应该也猜得到事情不会像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对方甚至没有问原至公为什么会放过自己。   罗观景直接说:“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何所思瞥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你把我放回去,我得到了这边的记忆,就回来救你。”   何所思笑而不语。   罗观景便继续道:“你别说我不讲义气,我们俩的关系,也就这样,但是我不能看着一代枭雄就呆在这儿啊,你就把突破广裕仙门阵法的办法告诉我,再答应出去之后报答我,我来救你。”   何所思撑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在这儿呢,啊?”   罗观景不说话了,他确实打得广裕仙门护门阵法破解之法的主意,但是这种事情要是摊在明面上说出来,总归不是个意思。   何所思从神识空间退了出来。   小黑还在边上瑟瑟发抖,缩的像个鹌鹑蛋似的,何所思想到那时在冰阵之中,对方竭尽全力救他,心中便也不禁升起意思怜惜,那食指戳了戳黑鸟小小的头,恨铁不成钢道:“有必要么,吓成这个样子。”   小黑哆哆嗦嗦不说话,虽然何所思看不懂鸟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出对方确实是惊恐万分。   何所思叹了口气:“我们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你也活的好好的,何必如此惊慌呢。”   小黑“嘎”地发出了一声怪叫,这声怪叫出来,似乎抒发了它心中的恐慌,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它卧倒在柔软的枕头上,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们是不是发现了广裕仙君的秘密,我们会不会被灭口。”   何所思见它说的是疑问句,口气却是肯定,顿时哭笑不得:“该灭口在那儿的时候就该被灭口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小黑泪光涟涟:“可能广裕仙君以为我们有后台,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其实我们都已经被下了禁制,一旦不如他意,就会死了。”   何所思被小黑的话说的一哆嗦:“你脑洞也太大了,我看过了,我们没被下禁制。”   小黑却不信:“他可是广裕仙君,修为见识又怎是你能想象的——连千秋道君都被他抓了,你有没有看见,他还留着千秋道君的尸体呢。”   何所思这才知道,小黑原来并没有听见他和原至公后来的对话,它只见到了寒玉床上的尸体,并不知晓实际情况是怎么回事。   何所思叹了口气,就把前因后果都说了。   “……所以说,并不是广裕仙君抓了千秋道君,而是千秋道君先……离魂了,他是不知为何,得到了千秋道君的身体。”这话说出口,何所思便觉得有点怪怪的,得到了身体什么的,总感觉有点歧义。   不过小黑明显没有想太多,它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你又怎么知道,广裕仙君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就是他杀了千秋道君呢。”   何所思一愣,很快摸着下巴,想起了这方面的可能性——这会不会是阴谋呢,或许原至公已经知道了一切?或许这一切就是他设计的?   这么一想,事情简直更加扑朔迷离,像是布满迷雾的深夜海面一般,完全看不清前路。   何所思顿时没了继续说话的心情,皱着眉头倒了壶茶吃了点点心。   “哦,好吃。”他惊喜地看着手上新种类的点心,又很快意识到现在可不是为了一块点心高兴的时候。   该怎么办呢,如果不能再靠自己出去的话,难道真的要拜托罗观景?   ——感觉不靠谱啊。   何所思躺到了床上,拿手背盖住额头,思来想去,竟觉得答应罗观景,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想着,渐渐也觉察出一丝睡意,便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中,却觉得周身轻飘飘的,再有一丝意识时,便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动作,似乎是被魇住了,然而手臂被抬起了,光滑的衣料从肌肤划过,穿在身上的衣服被脱了下来。   虽然知道这件事,却无论如何无法自己抬起手臂,想要说话制止对方,却也无法开口。   ——为什么会这样呢?   混混沌沌之中,何所思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到裴霓裳的身上了。   然后他悚然一惊。   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是灵力还能感受,灵海也能感知,比裴霓裳强烈不知多少倍的熟悉的灵力流动告诉他,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第28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0   ——我回来了?   何所思愕然。   ——但是为什么我不能动呢?   ——而且,为什么有人在脱我的衣服?   何所思很快便知道,脱衣服什么的根本不是重点,当胸膛被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手掌划过的时候,何所思惊觉,脱衣服以后要干什么才是重点啊!   他的神经紧紧紧绷着,觉察到裤子还好好的穿着,总算是松了口气。   很快,身体被一条细腻而结实的手臂抬起,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有一根手指像是羽毛般划过自己的肌肤,从手臂到肩膀,从肩膀到胸膛,何所思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无法控制地燥热起来——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变化,因为他的神魂被牢牢禁锢在最深处,只能在精神上感受,但是就算是精神,也已经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一般一触即断。   ——妈蛋是个男的被这样对待都会兴♂奋的啊。   轻轻扫着他的肌肤的手指,很快便带上了灼热的温度,何所思仿佛被烫醒一般,稍稍回神,过了一阵后才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按照一定的灵力回路在自己的躯体上描绘一张灵路网。   他缓过神来,好一会儿惊愕地发现,这灵力回路,正是自己昏迷之前不自觉开始运行的,上古玉简里的灵力回路。   对方怎么会知道?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人,应该就是广裕仙君吧?   何所思在想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阴谋,便开始认真感受原至公所描的灵力回路和自己的有什么区别,对方温热的手指划过胸膛和小腹,在丹田处流连了一阵,慢慢下移,很快到了禁区边缘,然后像在犹豫一般地覆在腰际之上。   何所思正很大方地觉得对方可以脱了自己的裤子,认真地继续描灵力回路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腰际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炙热的,坚硬的物体,仿佛还在随着心脏细微的跳动。   “……!”   当听到原至公粗重的呼吸的时候,何所思终于意识到,那是原至公他——硬了。   何所思猛地惊醒了。   他从床上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正看见了裴霓裳那空空荡荡的屋子,月光清凌凌从窗口洒入,淋在平滑的地面上,像是一潭发光的湖水。   他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水,四肢发软,体内却微微发热。   很快他浑身一颤,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从小圆桌上掕起一壶冷掉的茶水,大口大口灌了下去。   ——我不是在做梦。   何所思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他深深地吸着气,希望将体内的灼热和无法排遣的奇怪的感觉都替换掉,然而内心却越发的心浮气躁。   他摇摇头,干脆打开门,准备去吹吹风,然而门一打开,便是一道黑影遮住月光笼罩在了头顶。   他吃惊地抬头,看见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的广裕仙君,也刚好回过头来。   月光如同薄纱一般盖在漆黑的发丝之上,水珠像是细碎的钻石,闪烁着宛如梦幻般的光芒,瘦削的面孔就像是于是雕成,有着莹润的质感,长身玉立于身前的这个男子,有着超越了性别的美丽。   “啊,你醒了。”他开口道,“是我吵醒你了么?”   何所思说不出话来,他张着嘴看了好久,才磕磕绊绊道:“并,并没有,我恰好醒来。”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刚才感受到的一切,他想到了滑腻的肌肤,温暖的怀抱,轻飘飘如羽毛般划过的手指,和最后滚烫的,坚硬的……   ——卧槽,何所思现在只想要抱头蹲下然后撞地。   原来原至公他不是硬不了,而是对象不对!收了那么多美女的广裕仙君,他妈的居然是个gay!!!   这么一想,顿觉风中凌乱不止,何所思觉得自己难以直视原至公,他也真是的,既然性别不对,就干脆直接开男后宫嘛,白瞎了如此如花似玉的一票妹子,这么想着,对于刚才的记忆却越发清晰,脑子里连大小都判断了出来,毕竟同时男人,这方面也是相当了解的……雾草这该死的了解!   何所思最后还是坚强地抬起头来。   湿漉漉的长发几乎盖住了半张面孔,只露出了直挺的鼻梁和苍白的嘴唇,睫毛上还在滴下水来,顺着脸颊滑过,挂在了下巴上,然而就算是这么狼狈的形象,披着一席白色长袍的原至公,还是宛如月下仙子一般。   但是何所思还是难以抑制地联想到,对方会是湿漉漉的原因,不就是为了……降火嘛。   所以说,刚才抱着自己就硬了的,果然就是原至公啊!!!   何所思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中子星爆炸一般的冲击。   夜风忽来,扬起长发,何所思睡下时散着头发,长发便瞬间飞舞起来,何所思慌忙想将长发拢起,细碎的发丝却像是活物一般扬洒在空中。   一双微凉的双手便扫过他的脸庞,将发丝梳拢了。   “夜深露重,是我冒昧了。”原至公低声道,声音低沉微哑。   何所思连忙自己抓住了头发,低头道:“仙君怎会深夜到访,还有,是刚洗漱完么?头发是湿的。”   话刚出口,何所思就想打自己一拳,干嘛提到这件事情。   原至公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说:“实在很在意一些事情,无论如何想来跟你说。”   “什么?”何所思有点惶恐,他现在更不希望原至公发现自己就是何所思了——嗯,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原至公说:“我从来没碰过府里的女人。”   何所思:“……”干嘛跟他说这个?   何所思有些尴尬,他以前还因为这觉得原至公是萎的,但是现在一想到对方对着自己硬了,便微妙地有了种有自豪又不爽的感觉。   ——或是这就是发现自己被意淫的感觉。   原至公继续道:“无法触碰,不能接近,因为某些原因,在你之前,能触碰的女修便只有一个人。”   何所思指尖一颤,幸好手覆盖在长长的广袖下,并看不见。   他已经知道,原至公说的应该是玉安霖。   他故作尴尬地笑起来:“这是什么,仙君在说情话么?”   原至公目光清冷:“你知道我不是。”   何所思喉咙一滞,不知道如何回答。   冰冷的空气就像流水一般在周身流动,满月的光辉像是牛乳一般淌在地面之上,铺平整个光滑的地面,人立于其上,就像是站在白沙组成的水底,而随风摆动的草木的投影像是在流水中浮动的海藻,光影仿佛在周边流动,恍惚之中,何所思觉得自己身处水底,无端端又冷又难以呼吸。   原至公湿漉漉的长发已经半干,微潮的发丝像是未干的墨水,微微蜷曲的长发中露出半张精致的面孔,他突然叹了口气,将手拢在了袖子之中,以此来忍住自己想要紧紧抱住对方的冲动——但是抱住有什么用呢,就像刚才自己也抱住了何所思,但是无法满足,无法倾泻,因为对方是不完整的,这样的结论让他焦躁不安。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穿过对方发丝间的空隙,将他压迫在了房门之上。   焦虑像是荒古的野兽一般在他耳边不断地嘶吼着。   ——“不能在让他离开了。”   何所思偏着头,听见原至公这样说——   “你不能再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灼热的吐息和压迫感都已经离开,原至公已离开原地,只有月光掠过树梢,洒在了何所思的脚面之上。   只有灼热的呼吸所带来的酥麻和热度还停留在肌肤之上——如影随形。   这之后,何所思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等第二天太阳照射进来,暖洋洋地盖在皮肤之上的时候,他才挣脱了昨夜的惊吓,觉得自己从一场幻觉中走了出来。   但是这不是幻觉。   缓过神来,何所思突然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觉得要是准确的定义的话,就是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分别被原至公猥亵了,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件不能更糟糕的事情。这可远比原至公要在自己身上找先天至宝的秘密要糟糕的多,何所思甚至觉得,就算他要把自己解剖了,都没有现在那么糟糕。   原至公既然能对着一具动都不能动的身体硬了,某一天要是没忍住……!   越想越不妙,何所思从床上站起来,赤着脚跑到房间中央,就着水壶喝了好几口凉茶,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然而他的眼神瞟到门口,一口水就从嘴巴里喷了出来。   兰君将脸紧紧贴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看见里面的场景,然而因为确实不能,脸上便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第29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1   何所思连忙把门打开了。   “你干什么?”   兰君因为惯性往前一扑,直接到了何所思的怀里。   “呜,仙子。”她闷声道,“仙子醒了啊。”   何所思板着她的肩膀将她立直了。   少女的鼻尖有着撞击带来的红晕,双眸在晨光下散发着潋滟的光彩,宛如精灵一般。   何所思微微愣神,直到对方又叫了声“仙子”,他才正经道:“你在干什么,一大早就在这里。”   兰君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她不擅长撒谎,因此支支吾吾半天后,还是带着泪光道:“昨天晚上,仙君不是留在这儿了么。”   “哈?”何所思不明所以,“先不说他有没有留,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兰君泛红的面孔上少有的露出了害羞的神色:“因为,因为这儿有仙君的味道啊。”   何所思:“……”没救了,这个后宅里面难道盛产神经病么?   恐女症也好,表演型人格也好,反社会也好,甚至还多了一个像是跟踪狂一般的痴女。   何所思摸摸手臂撸掉了身上的鸡皮疙瘩,才把兰君拉了进来。   他关上门,问:“味道?没觉得有什么问道啊,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看到了?”   兰君的双眸闪闪发光,这么双眼睛,安在她的三无脸上,就只像两千瓦的灯泡一样闪瞎人的眼睛,无论怎么看,兰君现在都很快活:“那么仙君确实是在深夜来了么,也确实留宿了么?”   何所思淡定道:“来是来了,不过没有留宿,让你失望了。”   兰君果然像是受到批评的小狗一般瞬间沮丧了:“仙君已经三千四百五十八年没有在另外一个人的屋子里过夜了,仙君会不会永远只能一个人啊——仙子,你一定要救救仙君。”   “这里面槽点也太多了。”何所思无语,但突然眉头一挑,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你服侍原……广裕仙君三千多年了?”   兰君顿时吓了一跳,捂住了嘴巴。   “唔由啊。”   何所思把兰君交叠的双手扒了下来:“完全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要是三千多年前就在这里,那你——到底是谁?”   何所思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兰君的双眸,然而那双眸子虽然比初见时更加灵动蕴含更多的感情,却仍然看不到任何阴霾或者动摇。   然后瑰丽的像是宝石一般的眸子中,晶莹的泪水渐渐积蓄起来了,愈发显得其中的一抹翠绿娇嫩欲滴。   何所思没料到会这样,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兰君却已经蹲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膝之中哭泣起来。   “泥王志窝既换惹哈巴狗仍旧是蛤呜呜呜……”   “……”在说什么?   何所思完全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话语,但是看见软妹哭了要是还无动于衷,那简直不是男人了,于是只好也蹲在地上轻轻拍着兰君的背,柔声安慰:“好啦好啦,对不起啦,是我错了,我以后不再这样对你了好不好?”   听到这样的保证,少女便抬起头来。   双眸因为泪水比平时看上去更亮,少女微微哽咽,嗓音有些沙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啊?”   然而兰君已经拍着裙子站了起来:“我要给仙子去准备热水了,先告退了。”这么说着,已经磕磕绊绊转过身去,提这裙子跑了出去。   何所思望着对方的背影,微微歪了歪脑袋。   ——果然有什么事隐瞒着吧,兰君。   ——嘛,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掩饰。   下午的时候,何所思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又意料之中的人——这个人就是王重葛。   自从在这个府里,常慧莫名“失踪”之后,除了何所思被禁足了三个月,王重葛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她对常慧失踪之前所做的事最清楚,然而对内情却一无所知,所以虽努力装的自然,但是还是难免有些惶然。   何况,对方是裴霓裳。   王重葛不仅害怕裴霓裳,还害怕裴家这个庞然大物,思来想去,裴霓裳的禁足期已过,王重葛就来了。   她知晓裴霓裳根本不喜欢别人去看她,所以这回除了看望这件事之外,也准备了另外一个消息。   这消息是她昨天刚刚听到的,她二嫂嫂胡萧然来看她,因时间充裕,便说起了这件事情。   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胡萧然是很平静的。   “千秋道君死了。”   这话一出来,王重葛便打翻了手边的果盆,樱桃荔枝乱七八糟撒了满怀,她慌慌张张地叫侍女过来收拾了,又换了件衣服,才继续同胡萧然说这件事情。   “千秋道君?”她的语调有些懵懂,就像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乍一下听到不知道的名词一样,然而很快她的眼神清明了,她望着自己的嫂嫂,好像现在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是说,何所思死了?”   胡萧然点了点头:“本来以为是谣言,不过我又听说一个消息,便觉得这可能是真的了。”   王重葛还沉浸在上一个消息中,只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   胡萧然便一脸平静道:“云天宗要把云柔送进广裕仙门。”   “……!”王重葛吃惊地抬起头来。   “云天宗之前敢和广裕仙门对着干,另起炉灶,不过是因为培养出了一个何所思,如今它们倒贴上来,想必何所思已死的事情,就应该是真的了。”   王重葛在这一瞬间紧紧攥住了手,以至于小指甲上长长的涂着粉色丹蔻的指甲直接被折断了,但她没什么感觉。   有一把重锤不断敲击着她的心脏,带来可以覆盖掉一切的钝痛,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已经远去,只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循环——   何所思,已经死啦。   她花了一夜才从梦靥般不可自拔的情绪中转醒,她咬着嘴唇令自己正视眼前的一切,于是她来到裴霓裳的小院,准备第一个告诉她云柔可能要进广裕仙门的消息。   何所思第一眼看见王重葛的时候,就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   他回想之前的事,觉得王重葛或许慌张或许恐惧,但绝不应该有现在这样的神情,恍恍惚惚,好像在做梦。   毕竟是曾经有好感的姑娘,何所思推了一叠他最喜欢的玫瑰酥过去,又为她倒了一杯清茶解腻,笑语道:“重葛,你是怎么了?”   如果是因为他的关系,他觉得王重葛大可不必害怕到恍惚的地步,他希望王重葛能够安心点,便更努力的做出亲切的模样。   王重葛却越发心惊,她觉得裴霓裳此刻越温柔亲近,待会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可能更生气。   但是她终于还是要说出来。   她斟酌着语句:“裴姐姐,昨日,我嫂嫂来看我了。”   “哦?这是好事。”   “我嫂嫂的姐妹,有一个是云天宗的内门弟子,我记不清是什么名字了,因为和她的关系也不过了了,但是最近又亲近了些,大概是因为云天宗也更亲近仙门了。”   何所思本笑颊嫣然,听到这话,忍不住愣了一下。   看在王重葛眼里,便是她非常重在意这件事了,她知晓整个后宅恐怕都没有比裴霓裳更喜欢广裕仙君的人,因此知道她得知这个消息定会非常在意。   她在袖子里掐着自己的手腕让自己保持冷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云天宗,准备吧云柔送进仙门——你知道,这事也是向来有的,这府里的姐姐妹妹,也大多……”   她话未完,对面已经打断她的话问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云天宗和广裕仙门,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所思将“并不交好”换了个词。   王重葛心中又是钝刀子割般的疼痛,有一股热流从喉咙口涌上来,让她想大哭一场,但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她甚至于扯出一个笑来:“因为传言说,千秋道君他,已经死了啊。”   她忍住从心底不断涌出的悲哀痛苦,调动着所有的神经希望自己只去在意对面的裴霓裳的神情,但是眼前似乎是扭曲的,她看不见裴霓裳也看不见屋内的摆设,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过去的场景。   “我跟你打赌吧,三个月便能练出他们说的那种丹药。”   “好啊,赌什么?”   “嗯,要是我输了,我偷也好抢也好,一定把你说的丹药弄到手,但是要是我赢了……”   “什么?”   “那你就要亲我一下。”   “!”   “说笑的!你当真了?”   往日种种仍清晰如画卷,然而回忆中的人,却早已经从生命中远去。   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紧紧攥着的手指被一根根掰直,从而令掌心皮肉抠破之后的疼痛更鲜明了一些。   有人叹了口气,语调熟悉到令她觉得自己在做梦:“笑的也太难看了,重葛。”   ☆、第30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2   “所以,你就把事情告诉她了?”罗观景不可置信。   何所思的表情很沉重:“啊,说了。”   罗观景认真地看了何所思好几眼,才说:“我为以前觉得你是个人渣道歉。”   何所思斜眼瞅他:“哦,你觉得我是个人渣。”   罗观景恨铁不成钢:“这能是重点么,重点是,你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了一个非常容易泄露秘密的人——就因为你被她感动了。”   何所思想了想:“也没什么好泄露的,她不是一直呆在广裕仙门么。”   罗观景简直像撸袖子打他:“你这么信任她,干嘛不信任我,赶快把我放了啊。”   何所思嗤笑了一声:“好啊,要是你也喜欢我的话。”   罗观景噎了一下:“你要不要见谁都调戏?”   何所思想了想:“我好像真的见谁都调戏。”   罗观景再次想要打人,不过他还是决定坚强地不能被何所思带走了步伐,便忽视掉心中不断潮起潮涌的愤怒说:“那万一被广裕仙君知道了怎么办?”   何所思没说他觉得原至公已经知道了,他转而道:“其实我本来也不一定会说,主要是,冲击太大了。”   “有什么冲击?”罗观景不明所以,“我怎么没发现有什么冲击?你死了对你很冲击?”   何所思激动:“云柔啊!她说云柔要被原至公收了!”   “那又怎么样,你也不喜欢她啊。”罗观景还是莫名其妙,他向来知道,何所思红颜众多,但是没有特别喜欢到非卿不可的一个。   何所思拍桌而起:“我当然喜欢。”   “你要娶她?”罗观景斜睨他。   “……额,那到不是……”   “那你反驳个什么劲。”   “唉——”何所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就像老子教育儿子一样,投给了罗观景一个怅然的眼神,“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啊。”   “嗯?”   “那可是小师妹啊!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关于小师妹的幻想!小师妹要嫁给仇敌了,这他妈也太虐了吧!”更何况,仇敌还是个基佬无误。   罗观景掀了桌子,转身走了。   何所思收起夸张的表情,他想,如果说那是王重葛的表情太令人心疼,罗观景大概会嘲笑他嘲笑的更厉害吧。   何所思把罗观景气的不想和他说话,但他自己真心诚意的觉得罗观景不解风情,便也不想同他说话,心中满是怅然地想着要怎么阻止这件事情。   就在这时,原至公突然来了。   正值下午,阳光正好,天地都好像要被这灿烂的阳光给融化了似的,总是在半夜或者傍晚见到原至公的何所思觉得有点吃惊。   原至公穿着白色的广袖长衫,风姿翩翩容貌昳丽,进来便对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欸?”   何所很谨慎地想要拒绝,因为他心中怀疑原至公已经发现他了,没有解决他可能是担心裴霓裳受到伤害,又或许是对方对自己有不轨之心,说不定就等着他暴露身份要对他做酱酱酿酿的事,所以单独跟原至公出去简直不能更危险,于是稍作思索,她便按着额头娇弱道:“头,头好痛。”   原至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所思觉得原至公似乎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但是既然何所思都已经用那么蹩脚的借口拒绝了,原至公便也不强求,反而走过来说要帮何所思按一下额头。   何所思再一次拒绝了——头是多么重要的器官啊,要是原至公要对他做些什么可怕的事可怎么办啊,他觉得这不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原至公确实觉得挺受伤的,于是他直接不管不顾地按住何所思的肩膀,坚决地替他按起了头。   温热的暖流舒缓了紧张的神经,微凉纤细的手指贴在额头之上,何所思感受到轻重适宜的按压之中所包含的温柔体贴,心中又是诧异又是紧张。   原至公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呢?他是不是已经确定自己就是何所思了呢?他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何所思呢?云柔的事又是不是真的呢?   这么想着,头简直要真的痛起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仙君,说起来,千秋道君现在生死不知,云天宗是什么反应呢?”   原至公手指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按了起来:“他们投诚了。”   ——居!然!是!真!的!   何所思心中一窒,他努力的忽视了心中的不悦感,调笑道:“那么,前些天听说云柔仙子要进门的事,恐怕也是真的了。”   原至公解开了何所思头上的发髻,让对方的头发披散下来,手指插入浓密的发丝之中,他对何所思问的这个问题不大高兴:“你不需要操心这个。”   何所思心中冷笑,暗想:你他妈根本不喜欢女人,还总抢我的,果然是变态。   口中却故作受伤道:“仙君不高兴我问这个么,我只是在想,府中要进新人,我总要有所准备罢了。”   何所思基本准备好了原至公或者继续更他虚与委蛇地演戏或者干脆撕破脸皮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理他,沉默地在他身后悉悉索索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起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了一面小镜子,递给他温和道:“你看看好不好看。”   何所思一脸莫名,执起铜镜,便看见里面的少女娇憨迷茫的神情,再一看,便是一个精巧的发髻,长长的前发被扎成辫子,盘绕在发髻之上,鬓边一串紫藤萝花型的珠花,可爱极了,何所思差点都被裴霓裳这副样子迷住了,然后他反应过来,惊讶道:“你还会盘发?”   原至公按着他的肩膀:“小时候,你不会扎头发,不都是我帮你的么?”   何所思吓到了。   这说的难道还是他和裴霓裳的往事?难道原至公就那么坚信不疑地相信自己是裴霓裳么?但是不对啊,他对着男人可是硬了。   他的目光扫过原至公带着笑意的面孔,觉得对方果然是疯了。   对待一个疯子,怎样的小心都是不为过的,何所思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何所思连忙站起来,趁此机会自然地推开了原至公还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故作疑惑地说了句“外面怎么了”,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他努力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走到门口,便看见兰君摆成一个“大”字拦住王重葛,王重葛推着兰君的手臂想要进来,娇艳的面容又是盛气凌人又是委屈不安,看上去可怜可爱。   她一看见何所思,眼睛就是一亮,刚想说话,目光一凝,笑容僵硬了半秒,松开了抓着兰君的手臂,福身行了个礼,道:“仙君原来也在。”   兰君气的好像快哭了:“我早就说了仙君在的。”   王重葛不大在意:“是么,我以为你开玩笑的。”   这么说着,已经趁机躲开了兰君,向着何所思小跑过来,然后拉住了他的手臂,娇声道:“今天天气好,我见荣翠园的花开的特别好,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她说的太自然了,何所思拿眼角瞥着原至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至公面无表情,看着冷峻又无情:“霓裳,你应当告诉王佳人,你头疼。”   何所思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有这个设定,尴尬地对王重葛说:“对,对,我有点头疼。”   王重葛顿时露出了可怜兮兮又心疼的表情:“是么,怎么会头疼。”   她抬手想来摸何所思的额头,何所思便觉得自己的手臂被用力一拉,人便变了个位置,到了原至公身后。   王重葛手上抓着的手一下被抽走,她愣了一愣,疑惑地看了原至公一眼,不死心道:“可能是在屋里闷着了,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何所思有点尴尬,他也没多想答应王重葛,但是昨天王重葛在他怀里哭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第二天就拒绝人家的请求,还怪不好意思。   但他余光瞥到原至公紧紧抓着自己的发白的手指,便知道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心中暗自叹气,刚想拒绝,却听原至公说:“王佳人说的有道理,那我们一起去吧。”   何所思:“……”   何所思就这样被拉着出了院子奔向荣翠园,兰君不放心,也跟在身后,于是他身边便团团围了三个人,皆是向他嘘寒问暖。   “还头痛吗?”这是王重葛。   “头痛其实应该休息的。”这是兰君。   “……”这是原至公,他是没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在何所思身上逡巡,令人浑身不舒服。   这场景不对啊。何所思想。为什么明明是别人的后宫,遇到的好像是自己的修罗场呢?   为了贞操和小命着想,最后他干脆谁都爱答不理,认认真真地看起周围的景色来。   盖因并没有明显的季节特点的原因,园内其实是想开什么花就开什么花的,所以一路过去触目先是浓艳繁华的一丛丛花团锦簇,转眼又是顾影自怜的清冷高洁。   待行至湖畔,忽见一丛开的绚烂迷人的紫藤萝,简直遮天蔽日地开了个肆意张扬,触目便是一片紫色的海洋,在清风中缓缓浮动,与一边的碧波暖阳正是相得益彰。  ☆、第31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3 就算何所思向来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也是一下子看愣了,实在是因为眼前的场景过于华彩照人,以至于一眼之间,只看见深深浅浅的紫色,像是燃烧着的紫色的火焰,一下子冲击性地闯进了眼帘,让人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幻还是真实。 王重葛一下惊喜地叫了出来:“我竟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片紫藤萝花,看啊。” 王重葛想来抓何所思的手,可是原至公早已经把何所思拉到了一边,以至于王重葛又是扑了个空,但是她大概已经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也顾不了其他,眼神迷蒙地望向何所思,又道:“你今日竟然还戴了个紫藤萝的花簪,莫非这便是缘分么?” 何所思望向原至公,见他面无表情地望向眼前的花海,目光清冷无情,甚至有一种逼人的冷酷,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但是何所思忍不住想到,难道对方最初要他出来,便是要来看这一片花海么?他为自己带上紫藤萝的花簪,便是因为知道,这边有一处景色,是人间难求的吧? 可是自己却觉得,对方是想害他。 何所思不觉有些内疚,转眼望向王重葛,见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进了花海之中,蹦蹦跳跳地冲他摆着手,然后抬手摘了几朵鲜花,插在了发鬓之上。 兰君顿时追了上去:“你别摘花,你怎么能摘花呢。”她看起来对王重葛有诸多不满,就算追不上,也执着地追着。 这下原地便只留下了何所思和原至公,何所思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簪,道:“其实我不喜欢花。” 原至公低声道:“抱歉。” 你怎么能说抱歉呢。何所思皱起眉来。不知为何,他突然烦躁起来,不知是因为觉察到原至公确实对自己有情,还是因为原至公过分卑微了的态度。 “你本来叫我出来,就让我看这个?”何所思问。 “这丛萝花将要成妖,感悟一番天地大道,也是很好的。”原至公这么说。 何所思凝神一看,果然觉察到隐隐的妖气,是将要化形的征兆。 “这倒是难得,在这广裕仙门之内,遮蔽了天机,居然也要成妖了。” 原至公便说:“三千年来,这是第二个。” 何所思一愣:“第一个呢?”他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原至公便说:“第一个是湖星海天湖畔的一株碧心三月兰,有人在那儿渡了一个雷劫,那兰草感悟天地,竟在第二天化形,之后便跟着那人,做了侍女。” 何所思将目光投向了兰君,兰君追着王重葛,叫王重葛不准摘花,王重葛嘻嘻闹闹,就是不答应,然后将地上的落花捧起来,往兰君的身上撒,兰君抿着嘴,却不是一副开玩笑的表情,认真地像是对着仇人。 “是兰君?” 原至公点了点头:“是兰君。” 何所思捏住了袖口,他突然很想问,你既然知道了一切,干嘛不干脆说出来。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先开口,对他并没有益处。 左右,也不过意气用事罢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脸上挂上了浅淡的笑容:“我没想到,兰君把妖气压制的很好。” 原至公的目光投在何所思的脸上:“因为她后来的功法并非是妖修的功法。” 何所思莫名觉得不舒服,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干脆快步走了几步,也走到了花丛之中。 王重葛便笑着向他跑来,带着一捧紫藤萝花摔在了他的怀里。 刹那间,紫色的花瓣像是礼花般在他面前扬起,伴着带着香味的发丝扑面而来,毕竟现在同是女性的躯壳,何所思猝不及防,接住了王重葛的同时自己也倒在了地上,花瓣顿时在空中洋洋洒洒的飞起,遮蔽住了周围的一切。 何所思做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准备,然而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发现自己陷在了一层厚厚的花瓣之中,而这花瓣就像是有了灵魂一般,甚至穿过他和王重葛的中间,将他们俩隔了开来。 何所思一愣,马上想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果真见到原至公手上捏了个法决,待他望来之时,便将手背到身后,紫藤萝花瓣便散开来,令他躺倒在了地上,王重葛就在他不远处,身下却没有花瓣,揉着屁股愣愣地看了看何所思,又看了看原至公。 何所思站起来准备去扶她,却听见原至公开口道:“兰君,还不快扶王佳人起来。” 这么说着,已经踱步走过来拦住了何所思,皱着眉头看着地面,一副只是恰巧路过才挡住的模样。 何所思自然没有强求,只是在心里暗想,这副幼稚的模样简直让人看不下去啊。 王重葛并不知道内情,皱着眉头,只道是广裕仙君宠爱裴霓裳,暗自不满,但想到裴霓裳已经不是本尊,心里便得意起来,眉头也解开了,她转头望向平静无波的湖面,眼睛又是一亮。 “裴姐姐,我们去泛舟吧。” 这话话音刚落,何所思还没什么反应,却意外地发现,原至公脸色微不可查的一变,他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才又把后退的那半步移了回来。 何所思很少见到原至公有那么明显的反应,何况这反应似乎表明,他有点慌张。 这么一想,他便感兴趣起来,目光从原至公脸上划过,开口道:“那么,仙君一起么?” 原至公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在何所思觉得对方应当会拒绝的时候,缓缓点了点头。 何所思的心中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因为这想法太过荒谬,所以他觉得应该不是真的,但是这想法还是一瞬间在心中产生了—— ——原至公,不会是怕水吧? 一个修行有成的修士,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害怕这普普通通的湖水,何所思觉得自己应当是多想了。 小舟两人一条,王重葛臭着脸看着何所思和原至公又是一条,她想仙君和宠姬一条也是正常,便觉得只是自己计划不周,就不应该和广裕仙君一起出来,也没有多想,不甘不愿地被兰君拉着上了船。 何所思便先牵了船,上船荡至平趟的岸边,笑盈盈地示意原至公上船,原至公神色如常,双手背在身后,潇洒自若地走了上来。 小舟荡至湖心,原至公长身玉立,迎着微风,身躯高挑秀雅,锦袍广袖被风吹鼓的飞扬起来,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船头,目光悠然望向湖面,看来潇洒而飘逸至极,但是何所思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很僵硬。 他上前去搭话。 “仙君,景色不错呢。” “嗯。” “仙君,划船就不要用灵力啊,这样就没有乐趣了。” “嗯。” “仙君,你——怕水?” “嗯……嗯?” 何所思戏谑地看着原至公,看到对方的耳廓上笼上了粉色的红晕,抿着嘴不说话。 “哈?你真的怕水?那你要是遇上一个修士对你用以水攻,岂不是一下子落败?” 大概觉得何所思已经发现,没必要掩饰,原至公不再逞强,把投在湖面上的目光收回,放到了脚面上,又转而望向了何所思。 “那种的没关系。” 何所思不明所以:“哪种?那你怕的是湖?” 他贱笑起来:“我推你一下怎么样?你不会拼死反击吧?”这么说着,靠近去将手放在原至公的肩膀,做出用力的模样。 原至公没躲也没说话,反手攥住了他的手,何所思连忙将手一扭,抽了出来。 抽出来以后他才惊讶的发现,对方手心全是冷汗,想必现在这副模样,都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何所思的脑子里便冒出了将船停到一边的念头,但这念头一冒出来,便被压到了内心深处,恶趣味先萌发了,他拿手指点着原至公的后背:“你不怕我这么干?我用力了哦。” 原至公垂下眼,轻声开口:“你不会。”声音压在喉咙口,低沉如一口醇酒。 何所思一愣,不知为何,竟又是烦躁起来。 他自觉莫名其妙,干脆坐下来,拿桨划着水面。 湖水澄澈,碧绿如一块玉石,唯有船桨划过,带起长长的涟漪,何所思划船,若靠近王重葛和兰君的小舟,便探过身去同王重葛说话,这时原至公便会插话阻拦,插话不成,便直接以灵力驱舟,令两船分开,何所思觉得这样挺有趣,便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直到天空染上红云,四人便拴好小舟,走上岸来。 王重葛撅着嘴并不满意,但因原至公在,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气鼓鼓地离开。 何所思也并不满意,他自觉此行不亏,不仅看到了原至公幼稚可笑的一面,还发现了对方的弱点,日后一定能变为致胜的奇招,但无论如何内心深处还是心烦意乱,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日落而归,原至公大约有事,并没有同何所思一起去裴霓裳的院子,何所思便同兰君一起回到房间,吃了点茶点换了件衣服。 兰君帮他把浸好绞干的热毛巾递过来的时候,何所思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妖。” 兰君目露惊惶。 何所思笑道:“这有什么可惊吓的,是妖是人,我辈修士,难道还会有偏见么——但是你为什么从未说过?” 兰君垂眸,神色微暗:“因为,因为……” 她“因为”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何所思这回却没放弃,仍旧静静看着她,直到她眼中闪起泪光,虽未落下,已是不能控制的模样。 何所思叹了口气:“你从最开始,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么。” 兰君低着头:“仙子同我说话,我便知道了。” 何所思目光疑惑:“你认识我。” 兰君咬着嘴唇:“仙子不记得我了。” 何所思便道:“你还叫我仙子。” 兰君怯怯地看着他:“……公子。” 何所思想了想,终于还是问:“我以前,就和广裕仙君认识么?” 这问题他隐隐有些察觉,原至公若已经猜到他的真实身份,态度便实在是太暧昧了,再加上上次意外觉察到的事,说原至公对自己没兴趣,完全是自欺欺人,再加上兰君这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恐怕自己还在广裕仙门住了不少的日子。 兰君低头绞着裙摆:“我不能说。” 何所思抬头看她。 “我不能说。”她如此重复,目光坚毅,咬着下唇。 何所思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他觉察到兰君的笃定,却不确定,她所想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是他。   ☆、第32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4 习以为常的灵力回路再次运转,熟悉的感觉再次回到了身体。 灵力宛如江河在奔涌,似乎叫嚣着想要释放,然而自己仍然不能控制身体,灵魂像是困兽般在虚无中挣扎,却清晰的感受到外界在他身上赋予的一切。 何所思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抱在某个人温暖的怀抱里,周围的温度又低至零点,就像是埋在温暖的被窝之中。 是因为身体离自己太近,所以才会在睡梦中产生这样的吸引么?何所思这样猜测着。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发丝被摩挲着,有人将他的头发梳拢,头皮被微凉的指尖按压,舒适地引人昏昏欲睡,但是他手指很快又向下移动,在自己的唇边徘徊流连。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何所思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不断扫视的模样。 ——真是日了狗了,对方好歹一个修真界高富帅,这种行为不会实在太掉价了么。原至公又是担心又是惊恐,一边想着对方应该不至于丧尸到对不会动的身体做什么,一边又觉得忍得久了的男人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就在这时,他听见原至公在他耳边低声地说话:“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就算扮女人,你也不愿意回来。” 心中的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无论如何,现在何所思已经没办法骗自己原至公是把他当成别人了。 那他说的那些宛如疯子的呓语般的回忆,想来也是真实存在的。 何所思不想再听,眼下虽然是自己的身体,他却觉得比在裴霓裳的身体里还要难熬,他不自觉地开始运行起玉简上的灵力回路,没成想居然成功了。 何所思一愣,思索着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无法控制身体的原因? 这时,他又听见原至公轻声叹息道:“我总想着自己已经放下,只是还是无法放下,你既然回来了,又怎么能再离开呢?” 何所思震惊地快要炸了!这种故交知己一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面? 回想过去的谈话,两人似乎是从小就认识,但是原至公那扎头发的技术,和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难道不应该是个妹子?何所思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个微凉而柔软的东西在他的脸上逡巡,大脑短路了一瞬之后,他才不得不沉痛地承认,这可能是原至公的嘴唇。 对方的嘴唇却是就在脸颊的咫尺之上,细微温热的吐息就洒在肌肤表面,带来些微的麻酥,他在耳边轻声的吐息:“或许我应该想办法让你永远离不开我的,就用你的办法好嘛,禁锢你的灵魂,还是把你毒傻?是呀,这样,你不就不能离开了么?” 明明只是呓语一般的细语,何所思却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间升腾而起,就好像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原至公攥住,无法逃离。 这样的原至公和白天见到的不同,显得又冷酷又执拗,令人不自觉忌惮起来。 不自觉中,灵力运转越来越快,神魂似乎都震荡起来,何所思眼前一黑,再次恢复意识之时,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同于上次,这次他按住自己的心脏,只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儿跳出,但是四肢皆是冰冷,手掌按住胸膛之时,就像一块坚冰。 ——原至公已经疯了么。 何所思忍不住想,他所认为的那个人又真的是他么?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会把自己认成那个人呢?他白天和晚上难道是两个人格么? 这么想着,他顾不得浑身的冷汗,闭上眼睛,进入了神魂空间…… …… “我答应了。” 何所思对罗观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观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答应什么?”他在何所思的神识空间里没有事情做,便每天捧着本话本小说看,无所事事消磨时间,都已经丧失了和何所思斗嘴的兴趣了。 何所思身体前倾,脸一下子靠近了罗观景:“我把破阵的方法告诉你,你救我出去。” 罗观景先是因为何所思地动作后退,待听清楚了何所思的话,又靠了回来:“哦?改变主意了?” 何所思警惕地看了罗观景一眼:“现在虽是我有求于你,但是你也最好不要狮子大开口。” 罗观景笑眯眯地看着他,心中想着风水轮流转,总归到我这边了,嘴上谦虚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怎么可能狮子大开口——这样吧,我救你出去,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一件。”何所思不依。 “一件也太少了,一般都是三件的啊。”罗观景看着何所思。 何所思斩钉截铁:“一件。” 罗观景想了想,犹豫道:“那两件?” 何所思盖棺定论:“成交。” 罗观景见何所思答应地干脆,顿时又有一种自己似乎吃亏了的感觉,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就算后悔的脑心挠肺,也没机会反悔了。 那边何所思已经说起了下一步:“我会放你回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会下一个诅咒。” “你也太喜欢诅咒人了。”罗观景翻了个白眼。 “是很公平的诅咒,总之你一定要回来救我出去,假如不这么做的话,就会心魔入体。” 罗观景便点了点头。 何所思心中还是有些忧虑:“假如我的办法不行,可怎么办是好。” 罗观景便事不关己道:“如果不行,我当然就走了,难道还要再回来啊。” 何所思惊喜地拍掌:“这是个好主意,就再加个条件,说要是失败了,你还要回来吧。” 罗观景火冒三丈:“好你妈啊,做梦吧。” 罗观景坚决反对,这事只好揭过不提,待到计划完善,何所思的脸上也没了嬉皮笑脸的表情,他知道,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罗门尊者,你我相交虽不过百年,但在下向来许你为知己,经此一事,更觉福缘深厚,我身陷此地,难以自救,唯有托付于你了。” 罗观景难得见何所思那么正经的样子,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虽不知结果如何,定当竭尽全力。” 然后他听见何所思说:“我知晓你应当还有其他目的,只求破门而入之时,能减少杀孽。” 罗观景心中一颤,抬头望去,便见何所思又挂上了笑嘻嘻的表情。 他拍了一下罗观景的肩膀,只见一条幽蓝的透明锁链从手掌钻出,很快又钻回了罗观景的体内,禁锢被收回了。 “加油啊,小景。” 最后,他听见何所思这样说。 >>> 何所思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但总归太阳应该还没有升起,房间像被蒙在青灰色的薄纱之中,冰冷而又静谧。 他的心也是冰冷的,不知是因为他刚刚与罗观景定了一个攻打广裕仙门的计划,还是因为他明知道原至公对他有情,却一点接受的意思都没有。 但他意外的觉得周身静谧,恬淡虚无,似乎是放下了一切,因而觉得洒脱极了。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开始运行起玉简内的法门。 他已经得知了其中的要点,这就是肉身和神魂必须是半分离状态,大概是因为这就是专门锻炼神魂的法门,肉身反而是个累赘。它似乎追求一种极致的静,需得驳除所有杂念,固摄摄魂,令其虽剥离与身体而不散,虽如处幻梦,然灵明独耀。 温热的暖流缓缓地在身体流动,熨帖地像是身处温泉,让人浑身放松,又好像陷入梦境,无拘无束,恍惚之中,似乎魂魄飘飘荡荡,直到了某个点,突然飞速下坠,像是被什么吸引,瞬间有了千斤的重量。 何所思一下子惊醒,抬头望见了一片深红浅红的光芒,刺目逼人至极,以至于变作了模糊的一团又一团的光影,耳边似乎听见有人低低哀泣,说着:“我可怜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然而还没等何所思回过神来仔细瞧,眼前都是一阵恍惚,景物像是白光在眼前转瞬而过,他再回复意识时,眼前便是浅绿色的床帐,天已经大亮,兰君在一边唤他:“仙子,今天怎么现在才醒。” 何所思恍恍惚惚,只道:“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 兰君一脸惊奇:“是么,别是什么糟糕的预兆才好。”修士寻常是不做梦的。 何所思摇了摇头,令自己清醒了些:“应该不会。”他又没有会叫他“我可怜的儿啊”的人。 他觉得应当是昨夜自己思虑过重,所以魇着了,但兰君将这件事告诉原至公后,原至公却显得有些不安。 “你做了噩梦?”他问,“是什么样的梦?” 何所思觉得原至公可能担心自己发现了他所做的事,他其实也立刻就想到了,整个人便有些不好,冷淡道:“没什么事,现在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原至公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似乎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莫名的,原至公有些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令他忍不住焦躁起来。 “你……”他张口想要说话,何所思却已经笑嘻嘻地拈了块糕点,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话头。 “蛋黄莲蓉,好不好吃?”他弯着眉眼,笑语嫣然,虽还是别人的躯壳,如今却已经鲜明地印上了他自己的影子。 原至公将甜到发苦的糕点咽下,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千秋道君。” 何所思动作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拍掉了手上的粉末,道:“好啊。” 两人便来到了那日的房间,冰层仍旧凝结,何所思还看出今日的防御比那天更牢固些,他抽了抽鼻子,想着到时候自己应该怎么闯进来。 再抬头,便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第33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5 仍旧像那日平躺,衣服又换了一件,变作了浅蓝色的绸衫,柔软的布料覆盖在宛如被冰冻一般的躯体之上,有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那日那种强烈的吸引力再次浮现出来,与想象中的饱满和充沛的灵力相比,如今的身躯就显得有些过分空虚,强烈的冲动简直像上千只蚂蚁噬咬心脏,叫嚣着叫他赶快靠近那具身体,但是何所思还是忍住了。 他已经毫无疑问的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将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开,投向了原至公。 对方正望着寒玉床上的身体,似乎在静静地发呆,直到觉察到自己的目光,才回过神来,面孔上褪去了茫然,换上了冰冷从容的神色。 “第一个发现他离魂的人,是云柔仙子。”原至公这样说。 何所思微微挑眉,他其实先前便已经猜到了——他所搞不懂的只有,云柔为什么会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原至公。 原至公大约猜到了何所思的疑问,他很快回答了:“然,就算是云天门内部,也有人想要害千秋道君——或是因为先天至宝的秘密,或是嫉恨已久,云柔仙子力有不逮,便交于我了。” 何所思想要冷笑,但是他把那抹冷笑压下了,换做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懵懂表情:“谁想要害千秋道君?为什么想要害他呢?” 原至公微微摇头:“云柔仙子并没有说。” 何所思“哦”了一声,将目光投向床头,目光却渐渐冰冷,杀意渐渐凝聚成宛如风暴般的实质,但很快又翻滚散去,变作了一片清明,他望着自己的身体,压下了立刻触碰然后回去的冲动,稍稍走近,低头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嘴唇比上次看见红肿一些…… 何所思拒绝去做任何联想,他目光微移,便在床头看见了他穿越之前正在修炼的玉简,奇怪的是,这块玉简与他印象中有些不同。 虽然碧透的玉质和上面挂着的细金线缠成的流苏令他确定这就是那块玉简,但是这一回在他眼中,玉面之上似乎隐隐浮现出几行字来,然并不清晰,若定睛去看,便反而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指着玉简,问原至公:“这是什么?” 原至公拿起玉简,摩挲着道:“这是千秋道君最后运行的玉简,据说就拿在手上。” 何所思微微皱眉:“云柔仙子连这也给你了?” 原至公便道:“这是我自己去寻的,云柔仙子情急之下只运出了身体,我料想洞府内应该还有什么,便去找了来,结果在石台之下,发现了这枚玉简。” 何所思将玉简从原至公手中接过,轻抚着上面似乎依稀有字的地方,若无其事道:“看来,除了玉质通透灵气十足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怀疑这上面的字只有自己能看到。 果然,原至公认同地点了点头:“是没甚特别,里面的内容我也看过,大约是因为已经认主,只能看一半,但只看那一半,也没什么特别,似乎只是寻常炼魂的法门。”说这话的时候,他直直望着何所思,似乎希望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破绽。 然而何所思毫无疑问地令他失望了,对方目光懵懂,甚至露出了比他更为迷茫的表情。 “那看来与这块玉简无关了。”何所思睁眼说瞎话。 原至公无法,将玉简从何所思手中拿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你……也算识宝众多,确实没见过这枚玉简或者类似的东西,是么?” 何所思点头:“是的。”他的目光只稍稍在玉简上流连,很快又转到了自己的身体上,人总归很少通过这样的视角看自己,也令他有些些微的惊奇。 床上躺着的毫无疑问是个面貌俊逸的青年,且仪容打理得当,神色平和怡然,他有些惊奇于自己在睡觉之时居然会露出这样的模样——然后他将目光掠过脖颈和露出来的锁骨,在确定并没有看见任何不雅的痕迹之后,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原至公也没有那么丧尸,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他松了口气的时候,原至公却突然在他身边问:“你看出了什么?” 他问的太突然,靠的又太近,何所思吓了一跳,脚下一踉跄,直接往寒玉床上的身体撞去,一时之间时间简直放慢了几百倍,何所思整个大脑都在叫嚣着“不好不好不好”,就在两人快要相触的千钧一发,何所思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抱着扯向了一边。 他满头冷汗,发现自己总算还在裴霓裳的身体里,原至公拉开了他,令他不至于撞上去。 虽然他并不确定是不是触碰到就会换回去,但是从一开始的直觉就告诉他,这样做绝对是会造成某种后果的。 原至公看着他,目露疑惑:“你怎么那么害怕?” 何所思惊魂刚定,心又是提了起来:“我只是担心,千秋道君的身体有所损伤。” 他的目光与原至公相接,对方目露狐疑,何所思匆匆推开了对方,努力平息着还在颤抖的肌肉,低声道:“这儿有些冷,仙君,我们还是先走吧。” 原至公没有回应。 何所思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知晓前几天他们两人都在互相装傻,但是这装傻的行径,他不能停止,却不代表原至公不能停止,或许对方已经厌倦这场游戏了。 他稍稍抬头,拿余光瞥着原至公,见对方目光沉沉,正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何所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攥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原至公叹出一口气来:“你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你会知道的。” 何所思说不出话来,他发现原至公现在的情况有些不正常,因为对方的修为比裴霓裳高上很多的原因,他向来在裴霓裳面前都气息内敛,现在却不知怎么回事,气势完全外放,以至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已经令何所思心神具颤,难以动作。 何所思想要后退,却一屁股软到在地上,心中暗恨这具身体的废柴。 ——诚然在很多人眼中,裴霓裳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何所思却只恨她没有修至合体,让他可以同原至公一战高下。 额,等等,虽然裴霓裳不是,但是何所思是啊。 他想到这点,又立马想到,之前自己不愿回到原身,不就是担心原至公在自己的身体或者这房间里动了什么手脚么。 他咬牙道:“原至公,你怎么了。”声音低哑,不是寻常的模样,这是因为体内脏器受到气势压迫,负担极重的缘故。 原至公现在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在他完全揭露何所思的身份之后,似乎没有了所有牵挂与滞碍,听到何所思勉强的声音,甚至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何所思后知后觉地想到——莫非——他这是——黑化了? 原至公缓步走近,在他眼前蹲下了:“你为什么害怕,让我想想——因为你不愿意碰到自己的身体。” 他说“自己的身体”的时候,语调放缓放柔,每个字却一记记如针刺在何所思心间,令他一下下心惊胆战,他努力压下慌张的表情,艰难地用手抓住了原至公的手指:“仙君,你这样,我很难受。”难受的都快吐血了。 这话刚说完,何所思就吐出了一口血来,顿时口腔中便弥漫起一股铁锈味。 他心中默默对裴霓裳说对不起,其实用了这具身体那么久,他还真的是有点感情的。 何所思吐得这口血似乎惊醒了原至公,空间中令人无所遁形的压迫感顿时减轻了很多,原至公愣愣望着何所思,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将他抱起来了。 少女身姿娇小,抱在怀中时简直没有任何重量,原至公却神色凝重,好像承托着什么千斤的重负。 何所思见他慢慢将自己抱向寒玉床,顿时神色微变,他抓住原至公的手臂,简直用力到在上面掐出青白的指痕。 原至公没有在意,低头问他:“如果碰到了会发生什么?” 何所思望着不远处的身体,轻声道:“会,魂飞魄散。” 原至公的脚步便停下了:“你在骗我。” 何所思神色未变:“我为什么要骗你,用这个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就不应该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么?” 何所思感觉到原至公的肌肉猛然紧缩了一下,他再次望向何所思的目光简直是狂热的:“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何所思攀着原至公的肩膀,将头抬到与对方齐平的位置,然后用双手按住了对方的脸:“那么你呢,你有什么想承认的么?” 气息缠绕,只一瞬间之中,空气中便似乎多了一丝暧昧的氛围,原至公的脸上渐渐浮现起粉色的红晕,好半天,他开口道:“我只是很想见你。” 莫名其妙。何所思在心中吐槽。 但是面上他一本正经,甚至带出点迟疑的感动神色:“你,为什么想见我,我们认识么?” 原至公一愣:“你果然是忘记我了。” 何所思眉头微蹙——这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他确实觉得奇怪,难道说自己这具身体在穿越之前,真的和原至公有一腿? 这么一想,他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记得他穿越之处,是在一个山脚之下,那时浑身是伤的醒来,衣着华贵,却身无长物,便以为是遭了劫匪的普通富家公子,后来进入云天宗,开始修行,便没有探查俗家身世,难道说这原身并非他想象中的富家公子,而是和广裕仙君有一腿的修士? 他瞥了原至公一眼,暗想,要是对方喜欢的是原身的话,自己把原身穿了的事被知道了,岂不是会死的很惨。 没想到最开始所担忧的危机,竟然还没有过去。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阴影之中:“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原至公的脸上一瞬间便弥漫上绝望悲怆的神色,然后他的手臂更加收紧了些:“忘了也好,也不全是好的回忆,没什么值得记起的。” 何所思顿时脑洞大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什么不好的回忆啊,你他妈给我说清楚啊。 不过眼看着眼前的危机已经过去,他多少有些欣慰,刚想开口让原至公带他回去,便听见原至公开口道:“但是,你又骗我。”这句话伴着长长的叹息吐出,无端有种荒凉的意味。 何所思神色未变,心中大骂,你有完没完。 原至公道:“并不会魂飞魄散,若会魂飞魄散,你反而不会告诉我。” 何所思指尖一颤,皱眉道:“这都不相信我?” 原至公语调轻柔:“是你不相信我,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若真的会魂飞魄散,你便会担心这件事被我知道,便不会把这话说出来,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何所思不得不承认,就这一点上,原至公所知道的原身,确实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终于实话实说:“原至公,我不知道身体相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才不轻易尝试。” “你会回去。”原至公却莫名肯定。 何所思在心中暗骂“疯子”,眼看着事情没有转机,他干脆直接问出来了:“好吧原至公,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在我的身上动什么手脚,若我回到了原本的身体,我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原至公神色平静:“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样的待遇,都是可以的。” 何所思冷笑:“那要是我要离开呢?” 原至公仍旧平静,就好像说着事不关己的话似的:“我在你的体内种下了情根双生花,从此同生共死,且不能相离三十丈,否则心脏内腑便会绞痛不止,直至身死道消。” 何所思一愣,心算了一下,三十丈等于三百尺,一尺等于0.3米,三百尺就是一百米,……妈蛋卧室到茅房都没有那么短。 何所思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变态啊,你凭什么对别人的身体做这样的事。” 原至公已抓着何所思的手,探向了床上的躯体。 何所思声音尖利:“你会后悔的。”这么说着,已经闭上眼睛,开始在待会儿遇到不同的情况后该如何反应。 然而对方的动作停止了。 何所思听见了心跳声,这是就算是先前对峙之时,也没有如此剧烈跳动的心脏声,他睁开了眼睛,发现原至公的额头上都是冷汗,手掌也在微微颤抖。 他吃惊地看着对方。 原至公喉结微动,终于还是抱着何所思远离了身体,虽原本就面容白皙,何所思却能看出对方现在确实面色苍白到毫无血色。 “结果我还是不敢。”原至公说,“明明知道你在骗我,但是万一真的魂飞魄散了该怎么办呢,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我便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何所思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缩紧,细微的疼痛像是针刺一般,让他呼吸加快。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原至公,但他很快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做,最后他说:“我并没有骗你。” 原至公不说话,他闭着眼后退几步靠在冰凉的墙上,发丝和面孔上很快结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这令他看上去也像一具漂亮的尸体一样。 他说:“随便了,你就继续骗我吧。” “只要继续在我身边,骗我,也无所谓了。” 何所思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第34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6 那样之后的第二天,何所思本以为原至公多少会有些尴尬,说不定会避着他,但是当他看到原至公一如往常地过来看他的时候,就知道原来尴尬的只有自己。 现在的原至公甚至开始和他讨论修行上的事情。 “分神后期的时候便似乎心魔入体,现在只要闭关便又幻觉,烦不胜烦。” “……”何所思无言以对。 “为什么在奉仙阁的时候,你并没有修为大幅度提升呢?那时其他人都靠着那儿浓郁的灵气提升了。” “……”我真的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么?我们很熟? 何所思的沉默似乎并没有对原至公产生打击,他不再提问,在一边看起书来,然而看来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何所思不觉心烦意乱,他看了原至公一眼,见对方丰神俊朗,面如冠玉,清冷高洁地不似凡人,看上去更像是应该被逼婚的那个,他还真是就想不通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喜欢我什么?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但你看上去不像找不到老婆。” 原至公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目光幽深起来,他看着何所思的目光,令何所思觉得对方似乎要吃了自己,然后他一本正经地开口了:“我们去泛舟吧。” “……”前后联系在哪? 虽然很想看原至公可笑的样子,但是何所思又不是划船达人,对此根本没有水平线以上的兴趣,于是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不想去。 原至公微微皱眉,思索半晌,最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带你出去,看看。” 一时之间,何所思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他掏了掏耳朵。 “你说什么?” 原至公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困惑:“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么?” 何所思顿时打了鸡血:“去去去,干嘛不去,去哪儿?去中川境么?”中川境就是云天宗所在的小世界,广裕仙门则在南山境。 “我想了想,可以去燕国。”原至公说。 何所思有点懵,他没想到是这么小的一个地名:“燕国在哪?” “仙门之外,向南出了平仙川,落下云台,有个热闹的小国,便是燕国。” 何所思顿时临头被泼了盆冷水:“就山下?” “这样说来,确实是在南山之下。” 何所思瘫了脸:“我还以为是旅游,结果是隔壁串门。” 原至公便道:“那么你不想去?” 何所思当即站了起来:“去,为什么不去。”不去白不去啊。 何所思换了衣服,便随原至公出门,这是他第一回完整地从广裕仙门内部走出来,东张西望间也有些惊奇。 广裕仙门确实很大,道路四通八达,像是一层层的蛛网,不知道每条道路通向何方,若是寻常人,在这儿铁定会迷路,何所思将道路方位一一记下,以备不时之需。 “为什么不走正门?”看原至公带着他走了个偏门,何所思有些奇怪。 “这边走没什么守卫,都是祖传的禁制。” 何所思“哦”了一声,又问:“我听说南山境与俗世完全被平仙川隔开,那平日里南山境的修士,怎么去俗世呢?” 平仙川是南山境的特产——往日里,修士间都这样玩笑。 它是一条宛如河流一般,长年浓雾弥漫的区域,不知源头何来,也不知流向何处,在里面,寻常修士定会失去方向感与灵力,渐渐便成为行尸走肉,在里面长年游荡,直到化为灰烬,所以又被戏称“活死人海”。它将南山境与俗世完全相隔,而令南山境修真界不像其他有名的地方一般与俗世紧密联系,因为有了种更为令人产生想象的神秘感。 有人觉得这就是南山境地位超然的原因,何所思却只觉得这只会造成闭关锁国交流不畅。 听何所思这么问,原至公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开口道:“以前有人想了一个办法,他在两边开了两道门,在中间以虚空石架了一座桥,每过一个人,收一个极品灵石。” “哇哦,这个实在太有头脑了,要是我……”何所思感慨发了一半,突然想到,原至公说的这人不会就是他吧? 他卡壳了。 “现在南山境无法凭自己能力过平仙川的,便走那座桥,收益很好。” “……”何所思一边觉得自己确实聪明,一边又想“咦难道就要这样承认这个人是自己么”,两相纠结之下,便转了个话题,“我们现在去平仙川要走多远?” 他话音刚落,原至公便道:“已经到了。” 何所思不信:“我们才走多少路,怎么会那么近?” 原至公神色从容地拨开眼前的的灌木,走了进去:“既然叫‘川’,有支流也没什么奇怪——这话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何所思皱起眉头,深深看了原至公的背影一眼,他觉得原至公可能是想通过熟悉的东西唤回他的记忆,然而他仍旧什么感觉都没有,反而更加怀疑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虽然总体而言,听原至公的形容,对方确实和他很像。 何所思还是跟了上去,穿过密密的矮灌木,爬过了几条沟,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洞穴,原至公伸出手来,拉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走了进去。 洞穴里没有一丝光明,何所思原本嫌弃原至公拉着自己,走了几十步后便觉得这个行为非常有必要,自己在这洞里完全变成了瞎子,于是反手把对方拉住了,原至公脚步一顿,指尖明显颤抖了一下,才继续走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白色的光芒,何所思松了口气,然钻出洞穴后却不是他想象的青天白日,而是密不透风到只能看见一米内事物的浓雾。 何所思下意识掩住口鼻,见原至公没有反应,才将手放下,四顾道:“这就是平仙川,果然浓雾弥漫,可这雾气究竟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觉脑袋一晕,竟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自己是谁,直到感受到有个温热的暖源放在他的额心,他才渐渐清醒过来,骇然道:“以裴霓裳的修为,竟坚持不过一息。” 原至公便走过来,将他环在了身前。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分神以下,都坚持不过一息。”这么说着,他从容向前走去,就好像并非深处迷雾,而是在自家庭院之中。 或许对原至公而言,这众人提及色变的平仙川确实只是自家后院,总之他们很快便穿过了浓雾,眼前豁然开朗之后,便是个小小的山谷,草木清幽,花香袭人,何所思向后望去,却没有看见浓雾,只看见了一片山壁。 他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原至公露出笑来:“果然还是这儿。” 何所思便猜这儿又是他和“那个人”来过的地方,他不说话,四下张望一番,便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出去。 原至公追上来,何所思便问:“这里就是燕国么?” 原至公摇了摇头:“我也并不确定了,一千多年没来了。” 何所思踩着路上的小石子:“你也不知道平仙川的源头和终点么?” 原至公点了点头,他今天意外的好脾气,何所思回想之前,觉得这人着实反复无常:“我不知道,我们曾经探查,但是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终点,你不记得……”说到这儿,原至公停下了话头。 何所思不想听那些,踢了脚下的石子,大步往前走去。 出了山谷,便干脆御风而行,直看到一个集市,才降了下来,掩了身形走进人群,何所思很有些嫌弃:“我以为至少会去修士的集市,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原至公不回话,拉着何所思往前走了一段路,直到看见一个酒楼,脸上突然露出了点笑影,回头道:“这里的馅饼你很喜欢,这儿的老板……的先祖,还与我们有旧。” 何所思皱起眉来,他并不希望自己就这样简单粗暴地与原至公回忆中的那人重叠起来。 他抬头望向酒楼,发现这酒楼名字与寻常酒楼不同,并不是个什么文雅的阁楼名字,而叫做“神仙饼”。 原至公道:“这名字还是你的取的,那时候你说……要扩大销量,需要一个通俗易记的名字。” 何所思直接走了进去。 这次他们显露了身形,只是加持了魅身术法,令自己看上去不会太显眼,坐到临窗的位置,小二上来点菜,刚报出口三个菜名,何所思便摆摆手说:“就上招牌。” 小二也不恼,笑嘻嘻走了,过了段时间,便上来一个烤的金黄的馅饼,散发着面食特有的香味。 何所思拿筷子夹开,发现酥脆的面皮之下是鲜肉的内陷,肉质嫩滑多汁,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咬了一口,发现自己再次发现,这东西确实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他抬眼瞅原至公,发现对方正直直期待地看着他,发现了自己的目光,才撇开眼去,耳尖发红。 这样子又像是纯情的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和女神第一次约会的模样了。 何所思叹了口气。 接下来便是原至公导游带领的燕国一日游,两人走走停停,到夕阳西下,便原路返回,没过多久,就回了广裕仙门。 到了房间门口之时,何所思终于忍不住问:“你从来没想过,我可能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么?” 此时夜幕已经罩下,檐廊上挂着的灯笼的火光只依稀找出原至公的半张面孔,何所思并不确定原至公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 对方的语气总归还是平静的。 “好好休息。” 何所思抬头直视原至公,道:“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怎么样才能解了我身上的‘情根双生花’么?” 大约是他问的很平静,原至公的回答也很平静:“和我结为道侣。” 何所思忍不住露出一个带着嘲讽的笑来,但是他很快把这笑容压回去,转身开门进房,然后回头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这样说着,他关上了房门。 对于不知陷落在那个过去的人,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第35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27 罗观景将任务派下去以后,便听见下人通报说:“尊者,季公子来了。” 他挥挥手,示意让对方离开,然而下一秒已经有脚步声从门外响起,门被粗鲁的一把推开了,撞在一边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罗观景皱起眉头,望向来人,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此时似乎跑得气喘,额上也挂着汗珠,然而因为长得实在太好,便是这样的模样也不显狼狈,反而更显得眉目分明,面若凝脂。 他说:“罗观景,何所思真的死了么?” 罗观景眉头一抽,深觉这死孩子教养有问题,怎么能直接叫叔叔的名字呢?问题是为什么自己过去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呢?他头痛地看着闯进来的年轻男子,开口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季常。” 季常当做没听见罗观景的话,继续道:“这种传闻外面怎么传的沸沸扬扬,云天宗都不管一下么?” 罗观景脸都黑了,他越发后悔自己过去太过宠爱这个与他长相相似的小外甥,并且觉得以前从来没发现这就是个熊孩子的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所以这传闻是真的,我这么说你开心了么。” 季常皱起眉来,漂亮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露出了一种愤怒又不安的表情,微微湿润的双眸越发明亮:“不让我痛快让你觉得很有意思么?” 罗观景冷笑:“上次跟我说会好好做人的也是你啊季常,结果看来一个很简单的任务你也没有完成。” 季常涨红了脸,这件事确实令他抬不起头来,一时间说话也磕巴起来:“可是,可是,裴霓裳她,她不对劲。” 罗观景摆了摆手,其实他比季常还要知道内情,但是为了给小外甥一个教训,他不准备说出来,于是他只说:“季常,你去看看下面的产业吧,我们要进行下一步的事宜了,我最近很忙,你别再来烦我。” 季常双目赤红,想说什么,最后却抿着嘴没说出来,用力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罗观景冷笑的表情便渐渐柔软下来,然后那柔软又变作了担忧:“算了,总之,他们也不会经常见面。” 这么想着,他坐下来,看着四处来的情报,继续思考起了行动的漏洞来。 眼下看来,既然自己在暗,又有足够的筹码,还不如趁其不备,来一个突然袭击。 >>> 一般看来,应该是突然袭击。 何所思想。 他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飞鸟点着水面骤然飞起,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他从那时知道罗观景是幕后黑手开始,就已经对罗观景的目的隐隐有所猜测,大约就是罗门近年势大,看不惯广裕仙门的魁首位置,准备一气来个打压,但是说到底,他本人并不觉得这个计划会成功。 广裕仙门作为修仙界的魁首这么久,如今看来,简直是一座不可仰止的高山,罗观景大约觉得攻散了广裕仙门本部它便算散了,但是在何所思看来,恐怕只有控制广裕仙门所在的整个南山境,才能掐断广裕仙门的影响,而且还得过上很久,令修仙界渐渐忘记它。 罗观景这一下或许能令原至公受到重击,但对广裕仙门的底蕴所产生的影响实在是微乎其微,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重组。 这事在何所思看来,是没有意义的——不,唯一的意义大概就是,能把他救出去。 既然已经过去五天,基本已经到了突然袭击的临界点,何所思觉得,可能就是今天。 所以今天他一直把兰君叫在身边,担心她受到无妄之灾。 “仙子,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兰君似乎对此颇有微词。 何所思撑在栏杆上,他偏头看着兰君,看到对方微微皱眉的模样,忍不住想笑,然而他想到可能发生的事,又觉得自己似乎不是个东西,要打破很多人平静的生活,他忍不住问:“兰君,你很喜欢仙君么?” 兰君睁大了眼睛,脸庞微红:“什什么啊,喜欢什么的,怎么可能……”然而闪着光芒的双眸和娇羞的神色已经暴露了一切,何所思低低地笑起来,抬起手用食指点了点对方的脸颊。 “那么,喜欢广裕仙门么?”他又问。 兰君这一回便很肯定了:“喜欢,兰君最喜欢仙门了。” 何所思垂下眼:“那么我呢?” 兰君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怎么了,公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何所思声音低沉:“兰君,如果我离开仙门,你愿意跟着我走么。” 兰君愣在了原地。 “嗯?” 久不见回答,何所思转头望向兰君,见少女神色呆滞,并没有发出声音,却已经泪流满面。 何所思顿时慌了:“欸?欸?你怎么哭了,我就是这么一问,你别当真啊。” 兰君抬手擦干了眼泪,然而泪水简直像泉水一样涌出,怎么也擦不干,何所思这回总算知道为什么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了,这哭起来简直像打开开关的自来水龙头啊。 他讨好地看着兰君,低声逗她:“别哭啦,哭多了眼睛会肿起来,就不漂亮啦。” “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打他,欸,是我,那没办法了,我只好打自己了。”他抬手要打,兰君已经拦住了他,咬着唇忍住哭泣,目光浸了水一般地看着他。 那抹碧色比以往时候都更要鲜艳,她喉咙滚动,好像有话要说,但未出口时,身后就传来了原至公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他语调冰冷,听起来是毫不在意只随便问问的样子,人却已经飞快地到了两人中央,把他们隔开了。 兰君低头抹干了眼泪,涩涩道:“没事,是兰君眼睛里进东西了。” 何所思心疼死了,但是想到自己的最终目的,他还是苦笑了一下,当做默认了这个回答。 原至公看了看何所思,看了看兰君,又看了看湖面。 “想去划船么?” 何所思一愣,摇了摇头:“不,我只是随便看看。” 原至公好像松了口气:“想划我可以陪你,不过这其实没什么意思。” 何所思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两人应该会很尴尬,但是原至公待他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对宠姬的样子。 他又觉得自己对原至公稍稍有些愧疚,但是这愧疚并不能阻拦他夺回身体离开广裕仙门,更何况这愧疚很快便被原至公对他的身体所做的手脚带来的愤怒覆盖了。 他偏过头去,又看见一只水鸟飞过了湖面。 ——嗯?今天水鸟是不是有点多? 他想到这个的时候,有人从远处大喊大叫着跑了过来:“不好啦仙君,不好啦,魔门,魔门攻进来了。” 这是件很突然的事情,何所思理所当然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是他的心里很平静,平静到当原至公的目光扫向他的时候,他还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原至公没有立刻离开,他静静看着何所思,目光平静无波。 “不是我做的。”何所思冷静地回望。 不知道原至公有没有相信,他目光与何所思相接,黑色的瞳仁深邃如一片夜空,何所思与他对视,目光诚恳,分毫不让。最后,原至公只说了句“送裴佳人回房间。”便转身离开。 来传消息的侍从对他谄媚地笑着,弓着身子陪他走在回房的路上,直至到了花园,何所思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侍从比他还要惊慌地转身走过来。 “有虫子。”何所思满脸惊慌,看着侍从匆匆赶到他身边,低头找虫子在哪,抬手便是一个手刀,侍从便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何所思将他拖到了一边的假山洞里,想了想,又简单地在他周围摆了个防御禁制。 “等一会说不定兵荒马乱的,也算你倒霉了。”这么说着,他拍了拍手,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准备。 他叫上兰君,兰君却并没有答应。 他疑惑地看着她。 兰君已经没有在流泪了,只是双眸仍旧微微发红,眉眼间残留着悲伤。 她看着何所思,开口道:“公子,其实,仙君很害怕湖的。” 何所思平静地望着她:“兰君,我并不强迫你,我很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兰君微微张口,回望过去,好半天,眼中的凄楚渐渐褪去,变作了无波的平静——就像是何所思第一次从玉安霖体内醒来,看见的那个平静又从容不迫的侍女那样。 她的声音也没有了颤抖:“公子,兰君不离开仙门,兰君在原地等你。” 何所思心头一震。 “湖星海天,碧心三月兰,兰是花中君子,所以叫兰君,公子这样说,我一直记着,我的本体在这儿,我哪儿也不能去的。” “所以我会一直等你,因为公子说过,兰君一定能等到你的。” “你……”何所思开口想要说话,伸手想要拉住兰君,他觉察到了什么不对,然而手刚刚抬起,一阵疾风吹来,兰君的身体便在风中化作了瓣瓣花瓣,消失在了原地。 花瓣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唯花瓣底端有一抹碧色,像是最好的翡翠。 抬起的手掌便捏紧变作了拳头,何所思呆滞半晌,最终还是收回了惊愕的神情,转身离开。 ——他是何所思,云天宗何所思,而并不是他们口中那个,自己完全想不起来的人。   ☆、第36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1   何所思独自走在广裕仙门的时候,顺手点起一盏灯来,这盏灯的灯座使用漆黑的木块削成的,上面盖了层银色的金属,火光幽然,微微发蓝。   他点燃幽蓝火光后,迎面便急匆匆走来一穿着劲装的侍从,他看见何所思,惊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   何所思目光黑幽沉静:“仙君叫我回去拿东西。”   对方竟然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哦那你快去。”这么说着,便侧身让何所思先走,然后自己离开。   何所思在心里吹了个口哨:看来虽然换了个身体,但是手艺不减当年。   在何所思还是个小修士的时候,他向来自嘲为手工艺人,因为他最初跟了一个做法器的师父,又得了本各类诅咒的典籍,因为擅长诅咒,便很快被一组盗墓团伙看上,成了盗墓专家,顺便学了风水,如此一来便开始独自闯江湖,靠的一手坑蒙拐骗的功夫闯出了最开始的一片天。   这困仙幻影灯便是他年轻时候的拿手绝活,虽然是一次性的玩意儿,但在点燃的二个时辰内,谁都只会把他当成自己的熟人,假如精神力不如自己,更不会怀疑自己说的任何话,实在是居家旅行打家劫舍的必备小物品。   何所思首先却并没有去那个冰窖房间,而去了王重葛的院子,他本可以直接带王重葛走,但是这样一来王重葛就会看到他的身体被原至公存起来的样子,何所思担心对方会多想,便还是决定先令对方留在这儿——只要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广裕仙门其实仍是最安全的地方。   踏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还是很平静的,丫鬟们并没有很慌张,见他过来,皆是过来向他行礼。   王重葛本来懒懒地躺在榻上,她听说了魔门攻进来的事,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本来就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但当她看见何所思过来找她的时候,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赶走了房间里的侍女,关上门,蹙眉道:“这事儿,和你有关系?”   何所思毕竟情况紧急,并不多做解释,只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图卷模样的法器来。   “这是素色离地图,若连内宅也遭殃了,你便进去躲避便是,只要有人进去,它便会跳跃空间离去,若是攻到了这儿,那便是广裕仙门护门大阵已破,又没有及时修复,没什么会阻拦你的——不过这事儿不大可能。”   这么说着,把图卷往王重葛的怀里放,王重葛不收,甚至扭身避开了,她看着何所思,眼眸含泪:“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呢。”   何所思讷讷说不出话来,他见王重葛面露凄楚,又是没完没了的样子,干脆把图卷放在一边的桌子上,道:“我有自己的苦衷,重葛,其实你没必要……”话到一半,何所思便觉得现在着实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便叹了口气,转身开门就走。   王重葛跑过来从身后想要拉住他,何所思身形一闪,便已经打开门闪到了外面,这时丫鬟都在,王重葛便不能说些什么了。   她抿着嘴看着他,眼中有一种怨气,可何所思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怨气便变作了茫然,她回头看着桌上的图卷,走过去收了起来,然后她突然想:这类型的法器那么难得,何所思真的还有么,万一他没逃出去,可怎么办呢。   何所思这边却是就这么一路通畅地走到了那个房间所在的院落,这一回他发现在游廊上就已经开始布设起了迷幻阵法。   不过这对何所思而言都是相当于不存在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已一种奇怪的步伐踏进游廊,很快便走到了房间门口。   没有原至公的带领,现在的房间说是龙潭虎穴都不夸张,何所思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早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既然自己闯不进去,那干脆就把洞穴的壁障给毁了。   他拿了一把薄薄的刀子在门上画了的图形,然后往里面灌了一点点的灵力,立马飞快的后退。   门在下一秒炸裂开来,冰层像利刃般突然层层叠起,带着逼人的气势不断向外推出,很快变作了庞大的冰川,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的寒意。   何所思轻巧地从冰川上跃了过去,到了冰山顶上,便能看见,存放着何所思身体的房间已经碎裂开来,只有层层厚冰所团团围绕起来的寒玉床和上面的人体,没有丝毫的损伤。   何所思来到了位于寒玉床正上方的冰层,向下望去。   男子的身躯与先前并没有区别,双手交叉于小腹之上,表情沉静安然。   何所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自己是否真的是应该拥有这具身体的人呢?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他甩在了脑后,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叠火符,贴在了冰层之上。   剔透的冰面渐渐染上橘红的火光,坚硬的冰面化作了丝丝的雾气,升向了天空。   >>>   “你为什么这么做。”原至公冷冷地望着不远处神色挑衅的罗门尊者。   “你们占着位置这么久了,就不准备偶尔看看下面的风景么?”罗观景邪笑着看着他。   “我说的不是这个。”原至公似乎没有看见周围混战的景象,“你现在阻拦我,对于你攻陷仙门,可没有什么意义。”   罗观景挖了挖耳朵:“我乐意。”   两人已在半空中僵持许久,盖因修为相近,一时间难分难舍,谁都不得先示弱退出,因为一旦示弱,必定遭到后续打击,深受重伤都是其次,说不定修为境界都会跌落,那是便更是不敌,恐怕除了离魂逃出,没有其他办法。   原至公望向不远处的重楼殿宇,发现某处有光芒闪烁。   “他又骗我。”他突然这样说。   “什么?”罗观景不明所以。   “你为什么要帮他。”他转而问。   罗观景笑了笑:“你说什么?”   原至公目光冰冷:“你也对他……有非分之想?”   “……”罗观景差点岔气,他对原至公居然想到这种办法来打败他感到非常惊奇,“你赢了广裕,我刚才差点就坚持不下去,没想到你对这类精神攻击不输于何所思啊。”   原至公便收回了望着他的目光:“他马上就要成功了,但是他还是走不掉。”   罗观景愣了一下,他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因此思考了下先前的话,才渐渐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可能:“你你你……你对何所思有……!”   他一下子震惊了,以至于都没有控制好法宝,原至公在一瞬间占了上风,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立马脱离战局,往远处掠去。   罗观景知道对方这不是逃跑,而是追何所思去了,当即也连忙追了上去,心中想着:万万没想到啊,本以为倒霉外甥已经够眼瞎了,没想到这儿,还有这么一个大的。   两人到达何所思所在之地的时候,冰山已被融掉了大半,何所思翘着二郎腿坐在冰山上,做着鬼脸玩,见原至公和罗观景过来,便冲罗观景投了一个蔑视的眼神:“你真没用啊,居然只拦了那么点时间。”   罗观景震惊到连气急败坏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因为……那是……话说……”   原至公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你走不掉了。”他这样说。   何所思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带着笑的面孔上渐渐笼上的暗色的阴霾,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原至公,先前的掩饰褪去之后,恶意便毫无遮掩地表现了出来:“我真的忍你很久了,原至公。”   “我为什么会走不掉?因为你过来的比我想象中的早?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当然猜到你会过来,你不过来,我岂不是要心脏绞痛而死。”何所思翻了个白眼。   原至公便道:“我也会死。”   “可你是不作不死,我多无辜啊。”何所思拍了下手边的灵符,火光更甚,冰川飞快的融化,蒸汽像是缭绕的烟雾,浸湿了何所思的衣裙,但他毫不在意,“我不知道自己是失忆了还是怎么了,但是现在的我,和你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广裕仙君。”   这么说完,冰层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何所思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将冰层击碎,原至公想要过来,却遭罗观景拦截,法器九龙杏黄锁遮天蔽地地铺开,待原至公闯过来时,原本躺着的男性的身躯已经睁开了眼睛,从寒玉床上翻身而下,并顺手把软到在地的裴霓裳捞了起来。   然而何所思脸上的喜悦只露了一秒,接下来,他的脸就黑了。   熟悉的感觉告诉何所思,他确实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然而心脏开始绞痛,他忍不住单膝跪地,冷汗直冒,想调动灵力,却发现体内明明灵力充裕,抽取之时却好像漏了风,一丝一毫都提取不出来。   他抓着边上还为融化的冰川,把它们捏成了粉末,他对罗观景说:“他距离离我太远了,让他下来。”   然后他又咬牙望向原至公:“你下来。”   原至公已经下来了,罗观景虽不清楚内情,但结合先前,又看着眼前的场景,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便放松了防御,让原至公靠近何所思。   待原至公到了何所思身边,心脏的绞痛便平息下来,只是脸上还是没有血色,冷汗浸透了衣衫,他抬头看原至公,见对方也确实没好多少,嘴唇苍白,肌肉微微颤抖。   何所思怒火中烧:“你封了我的灵脉?!”   “啊,封了。”原至公回答的轻描淡写。   “你之前只说种了情根双生花!”   这回原至公似乎稍稍思索了一下,然后才道:“嗯,忘了说了。”   “……”何所思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他几乎有些悲愤起来:“这种无耻行径,你竟也做的出来。”   罗观景在半空中望着,听到这样的对话,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何所思连忙低声道:“你快解了我的封印,不然罗观景要翻脸了。”   原至公不听,他眼神微颤,看着对方灵动起来的双眸和意气飞扬的神情,终于控制不住,伸手将对方紧紧抱住了,他摩挲着对方的颈侧,低声道:“这不可以。”   何所思脸上的悲愤却渐渐变成了冷笑,他本来推着原至公肩膀的手指渐渐收紧,最后牢牢抓住了:“原至公,本来呢,过去几天,虽然我装疯卖傻,但是看在我们相处不错的份上,我还是准备放你一马的,但是现在,你也别怪我了。”   原至公脸上的从容消失了,这话若是还在裴霓裳体内的何所思说出来,自然是虚张声势,但是由何所思本人说出来,却不由令人忌惮。   何所思目光幽暗:“毕竟,解开灵脉的封印的办法之一,就是让设下封印的人没有能力继续维持,不是么。”   话音刚落,周围的冰川突然炸裂,像是开放了一朵朵蓝莲花一般向外蔓延而去,气流掀翻了周围的一切,就是三人才能合抱粗细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然后在半空中化为细碎的粉末,罗观景神色微变,忙向空中掠去,气流却不知为何突然加速,一瞬间扑头盖脸的笼住了他。   这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要重伤了,只要两个要求,完全亏了啊!   何所思以玄黄功德塔护住自己,得意地看着受到正面冲击的原至公瞬间皮开肉绽,镇静环顾四周时,却看见在这一片狼藉的不远处,竟还有一少女,抱着一个图卷,愣愣地看着,眼看冲击到了眼前,竟是避也不避。   那是王重葛。   ☆、第37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2   何所思看见了王重葛。   虽灵脉被封,但天地感悟还在,总能抽取天地间的灵力,何所思以此自爆了一个原本孕养在丹田间的灵器乾坤云光鼎,原至公猝不及防,迎面受到波及。   但他没想到王重葛会来,这自爆的法器就算是远处的余波也是杀一个分神有余,王重葛在它面前简直连盆菜都不是,眼看着冲击到了她的眼前,她也没用素色离地图,何所思也是大急,没办法,只好收拢了中心的压力,这下,原本护的好好的的自己也吐出一口血来,只是看一边原至公凄惨的模样,心中平衡了些许。   但是原至公因此没有受伤到他想象中的程度,灵脉封印只有了一丝松动,并未全解,事情便一下子变得复杂,何所思一摸自己的身体,果然没了储物袋,小指上的触物戒指也没了,只好先把裴霓裳身上的储物袋拿了过来。   这个时候,裴霓裳醒了。   她虽刚醒,神色却很清醒,目光犀利地望向何所思……抓着她的储物袋的手。   周边还烟气迷蒙,何所思向上望去,暂时看不见罗观景的身影——他觉得罗观景可能也受伤了,但对方选择回去治疗伤口之前,应该很乐意先干掉广裕仙君……或者还包括何所思自己。   他连忙开口道:“罗门尊者在,你不希望你们仙君死了吧。”   裴霓裳一愣。   “事情跟刚才我想的不一样了,现在我和你们仙君都没有自保之力,在罗门尊者面前连个餐前甜点都不是,我跟你说,王重葛身上有素色离地图,能让两个人立刻离开,你去救了王重葛,用素色离地图逃跑,我则会带着你们仙君逃走——你现在要不选择相信我,要不选择相信罗门尊者,你选吧。”   裴霓裳不置一词,直接飞身向外掠去,冲向了软到在地的王重葛。   王重葛呆呆望着裴霓裳,她在心中说会过来是因为担心何所思将灵宝给了她,会逃不掉,但其实明白这只是借口,但看着眼前的场景确实产生了错乱,直到裴霓裳抓住她的手臂,不耐烦道:“快走。”   灵力下意识催动,王重葛最后只看到何所思扛起原至公,催动了一柄飞剑,向外掠去。   何所思现在做这种逃亡的事还是挺吃力的,因为他不大不小地受了伤,可以动用的灵力也非常有限,但是他知道,从他的修为居然还没有恢复开始,他和罗观景这脆弱的联盟,算是掰了,罗观景就算不想杀他,也会想杀原至公,但是原至公死了自己也死了,何所思不想考验罗观景的良心,干脆跑了算数。   幸运的是,就在昨天他刚刚出过门,而他的记性很好,于是他飞快地便找到了原至公昨天带他走到去平仙川之流的路线,钻进了山洞之中。   虽然眼前还是黑暗,完整的线路图却早已记在心间,何所思七拐八拐,到穿过迷宫般的洞穴,来到了平仙川内,终于松了口气。   虽灵脉被封,但总算修为还在,所以何所思并不受影响,便得以从容地看了看身受重伤的原至公。   对方处于半昏迷状态,脸庞苍白如纸,脸上的鲜血已经凝结,横亘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是何所思见过的最凄惨的模样,这张如花似玉的脸,算是暂时毁容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对方明明广裕仙君做的好好的,被自己害成这样,也是可怜,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又觉得他没什么可怜,明明是自己最可怜。   这么一想,就算原至公美得跟花一样,他也不会怜香惜玉了,更何况对方现在毁容,便直接将他抗在肩上,向迷雾深处走去。   大约是太颠簸,原至公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眼前的场景,笑了出来,然轻笑声刚刚从唇边冒出,便引得内腑剧痛,笑脸便皱了起来。   何所思没好气:“笑什么笑,好笑么?你现在算家破人亡啊。”   原至公低声道:“这事也常有,不算什么。”   何所思哼了一声:“常有?你经常逃亡?”   原至公便道:“这是第一次,但这是因为你的缘故。”   何所思不想同他有什么心与心的交流,见他醒来,将他放到了地上。   “能走路么?”   原至公瞧了瞧眼前的路面,又看了看何所思的肩头,摇了摇头。   何所思把他丢在原地,往前走。   然走了几步,心脏便绞痛起来,他连忙后退几步然后回头,见浓雾弥漫,连原至公在哪儿都看不见了。   何所思走了回去,见到原至公还站在原地,愣是一步没走,便气笑了:“你明明能走路,我是你爹么?我得抱着你?”   原至公道:“你自爆了天级灵器乾坤云光鼎,我一人受主要冲击,真的无法走路了。”这么说着,吐出一口还有碎肉的血来,只是表情还是很淡漠,就好像只是吐了个鸡骨头出来。   何所思:“……”   他只好认命的背起原至公,边走边恨恨道:“情根双生花怎么解。”   “无解。”   何所思才不信呢,他相信这世界上绝对没有无解的东西,只道是原至公不愿意告诉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情根双生花这样邪门的东西,说不定得去北海境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但是现在灵脉解封的这么慢,灵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想着这个,他回头看了原至公一眼:“要不我再捅你几刀吧?会不会让我立刻恢复?”   原至公没说话,颇有些忌惮地看着他,大约是眼下环境轻松,何所思竟被他萌笑了。   “算了,我还干不出这事来,反正总归会冲破的。”   何所思背着原至公走在迷雾中,两人间或说笑一阵,情形竟惊人的轻松惬意,何所思都快忘了这家伙是妄图染指自己的广裕仙君,觉得和他当个兄弟倒也不错。   这么想着,话语间也漏出了这么个意思:“你要不是广裕仙君,我们想来会相处的不粗。”   原至公揽着何所思的脖子,将头靠在对方的脖颈上,感受着温热的体温,听到这样的话,却微微一窒:“我们本就相处的不错。”他这样说。   何所思便不说话了,场面又冷了下来。   两人原本准备从燕国出去,但是后来想到罗观景可能在燕国堵他们,便决定换一条道。   “平仙川无论怎么说也是现世存在的,不可能走不出去。”原至公这样说。   何所思想想也是,何况平仙川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危险,左右哪怕只是在这儿恢复灵力,也是不错的选择。   >>>   “有人过来了。”   詹布衣说这句话的时候,马兴荣正把睡着的魏梁平的头推到一边去,听到这话,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魏梁平顿时倒在地上,“哎哟”了一声。   詹布衣蹲下来把所有睡着的人都摇醒了。   “快起来,我们说不定有救了,你们表现的好一点。”   一行七八个人便闹闹腾腾地醒了过来,满脸还是迷糊地看着詹布衣,魏梁平最迷糊,他摔了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站起来东张西望地大声叫着“敌人在哪”。   没人管他,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浓雾中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影慢慢走近,直到了他们眼前,似乎吃了一惊,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詹布衣这时才看清对方不止一人,看着他们面露惊讶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双桃花眼像是荡着南方春日里的湖水,又温柔又多情,鼻梁挺直,面貌俊秀,见之忘俗,背上还背着一人,将脸搭在他的肩膀上,乌发如瀑,脸型秀美,只是脸上布满结痂的伤疤,倒也不可怕,只令人觉得可怜。   注意到伤疤后,她又发现,两人其实皆是衣着狼狈,肌肤和衣料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詹布衣心中一沉:对方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再被追杀,真的会救他们么?   何所思并不知道詹布衣复杂的心态,想必知道了,也不会做出什么解释,现在他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扫过这一行八个修为最高也不过金丹的年轻人,然后将视线投在了漂浮在他们头顶约一米处,散发出氤氲神光,将他们笼住,令他们不受浓雾影响的大鼎。   这鼎如今有一人高,宛如琉璃制成,光彩夺目耀人,滴溜溜旋转着,灵气逼人。   何所思笑了,他刚炸了一个乾坤云光鼎,这儿就出现个玄都云光鼎,说这不是命中注定属于他,他都不信啊。   他心情好,话便多起来,笑眯眯看着前头一行七八个人,问:“诸位道友,可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詹布衣眼前一亮,刚想说话,后边一粉衣少女已经先迎上来,泫然道:“道兄救我们,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粉衣少女名叫秦馨婷,因长得貌美性格柔弱,在门内很是有一群簇拥,她上前说了这么一句,詹布衣觉得不妙,果然,身后的师兄弟们都叫嚷起来,声音高高低低说着“道友救命”。   何所思的注意力便从玄都云光鼎上稍稍拉回了些,这一行人估计属于一个门派,衣服款式都一个样,只有同他说话的柔美少女穿了件洁白的纱裙,对方柳眉微蹙,眼波含泪,看来确实惹人怜爱,她身后那群却是一堆没什么看头的大老爷们儿,何所思觉得乏味,又被他们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搞得不爽,暗想,大家无亲无故,把他们丢在这儿,也不算自己绝情。   就在这时,最先站在前头的少女突然高声清晰道:“前辈,我们是八方轩弟子,受人陷害落于此处,前辈若肯出手相助,必有所谢。”   何所思觉得这么群人里只有她上道,便细细瞧她,发现对方虽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女,却穿着和旁边的男弟子没什么差别的男装,梳着的也是男子的发髻,眉眼英气,眼神坚毅。   但是他却是被她的话挑起了兴趣:“八方轩?北海境南鲁崖原莲县八方轩?”   北海境的弟子,怎么会在南山境?   ☆、第38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3   秦馨婷喜形于色,对方既然能叫出他们的门派,想必是知道他们的,当即道:“正是正是。”   何所思却不同她说话,仍是看着詹布衣——在他眼中詹布衣更容易交流一点:“你们怎么会到这?”北海境到这儿,可不是串个门就能到的距离。   詹布衣便道:“我们流落一个遗迹,被敌对门派所害……”她的话刚说到这儿,身边突然有人打断了她。   “布衣,说这么多做什么。”这人便是马兴荣,他自觉对方来历不明,不需要做过多的解释,便直接道,“前辈若能相救,门派必有重酬。”   何所思没理他,他看着詹布衣,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詹布衣有些尴尬,马兴荣是他们的大师兄,在他们这一辈向来都是很有威望的。   何所思便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继续说下去,我希望能清楚些。”   詹布衣一咬牙,不顾马兴荣的眼色,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被青光阁设下的陷阱所害,不小心走进一个传送法阵,直接便被送到了这儿,来到这儿以后有三个师弟直接失去了魂魄一般,幸而从遗迹中拿出来的这个法宝起了作用,将我们护在了原地,我们已在这儿,被困了七天了。”   何所思笑起来,他喜欢聪明人。   这时他听见原至公在他耳边轻声道:“那男的在瞪你。”湿热的呼吸吐在耳畔,令耳朵有些发痒。   何所思甩了甩头,望向先前被他无视的男子,见对方果然神色不善,见他望来,连忙把目光移开了。   ——嗤,小孩子。何所思在心中嗤笑。   他在心中对对方进的遗迹已经有了猜测,这人拙劣的掩饰便显得非常可笑。   他抬手指向了在半空中旋转的琉璃鼎:“不需要门派重谢了,把那个鼎给我,我带你们出去。”   詹布衣直接就想要答应,但是话堪堪出口,便想到什么,望向了一边的马兴荣。   马兴荣皱着眉,眼神阴郁:“这……这我们做不了主。”   何所思似笑非笑:“那你们的命恐怕自己也做不了主了。”   这么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秦馨婷尖叫起来:“答应了,我答应了,我是掌门的女儿,我答应了。”   何所思一愣,回过头来。   秦馨婷喘着粗气,目光热切地看着他。   何所思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是掌门的女儿。”   秦馨婷没想到对方突然同她搭话,噎了一下后立马拼命点头:“是的是的,我能做主。”   何所思眨了眨眼睛,他心中忍不住想起某个同样是掌门的女儿的少女,对方就像是她的名字一般,向来柔弱如水,恐怕碰到了这样的情况,只会在一边垂泪了。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耳朵一痛,原至公竟然咬了他一口。   何所思当即一松手把他丢在了地上,他揉着耳朵,瞪了他一眼,便对八方轩一行人说:“条件有限,也不签订契约了,劝告你们别反悔。”   这么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八块煤球一般的黑色石块,丢到了光圈之内。   詹布衣首先接道,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拿起来细细查看,见这石块黑色中又闪着点点银光,看来材质不硬,似乎一捏就碎,便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何所思便道:“这是虚空石,想过平仙川,只能靠虚空石。”   詹布衣吃惊地抬头,便已经听到身边有人叫了起来:“平仙川?这儿是平仙川?”   马兴荣看起来觉得何所思在胡说八道:“平仙川明明在南山境。”这么说着,他的面孔上明明显现地挂出了“你在骗我们”的字样。   何所思笑了笑:“爱信不信,信了就走,不信就滚。”   说完,他把坐在地上沉思的原至公拉起来,这次不再背,换成扛的,就像是扛了个破布麻袋似的。   詹布衣见对方要走,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到了琉璃鼎降下的神光边缘,马兴荣以为詹布衣要直接走出去,叫住了她:“你真相信那人。”   詹布衣低头看了看手上不起眼的石块,点了点头。   “马师兄,现在不信他,我们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么?”   这么说着,已经大步迈出,然后追了上去。   其余人见詹布衣果然没事,也连忙出去,直到所有人都追了出去,马兴荣终于收起了琉璃鼎,魏梁平原本已经跑出,见马兴荣留在最后,便停下脚步等他。   “师兄,快点,他们要走远了。”魏梁平道。   马兴荣皱着眉头:“我总觉得对方出现的蹊跷,不安好意。”   魏梁平想了想:“可是二师姐很相信他们啊。”   马兴荣听魏梁平提起詹布衣,脸上便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他觉得要不是詹布衣自作主张,他们明明还能再多得到点信息,这么一想,边往前走,脸上便边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女人就是……哼。”   詹布衣并不知道后面的评论,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被这莫名出现的两人吸引住了,他们虽然情形狼狈,姿态却很是从容高雅,詹布衣向来被同门评价为阴郁不合群,此时却有同他们搭话的冲动。   但她一时想不出能说什么话,犹犹豫豫间,一边的秦馨婷戳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去打招呼。   詹布衣知晓秦馨婷向来是不愿意打头阵的,但是若是有人做了前头尝了甜头,她便很愿意接过棒来,这回若是她能打开话头,秦馨婷想必很愿意继续搭话。   詹布衣便道:“前辈们,不知怎么称呼。”   何所思没回答,斜眼看着詹布衣,道:“你叫什么名字。”   詹布衣连忙道:“詹布衣。”   秦馨婷便连忙在一边说:“我叫秦馨婷,馨香的馨,娉婷的婷。”   何所思“哦”了一声,他天然的一副好接近的模样,虽然只是敷衍的话,也露出了个笑模样,陪着俊逸的面容,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特别是妹子。   果然,秦馨婷打开了话头:“前辈啊,你们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不会是有人在追杀你们吧?”   “秦师妹!”詹布衣叫了秦馨婷一声,见秦馨婷委委屈屈地看她,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担心地瞅着何所思和原至公。   何所思没回答,他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辈说的话,此时沉默,之时在辨别方向,还因为颈边多出来的热量令他心浮气躁罢了。   一行人一时沉默,有这样走了几天。   几天之后,原至公脸上的血痂开始掉落了,这种皮外伤一旦开始变好,便好的非常快,只是一个睡觉的功夫,八方轩的人在看见原至公时,看见的便是一个如冰雕玉砌般的美男子,这种让人看不见其他瑕疵的突如其来的美丽令所有人侧目,之前投注在何所思身上的目光这一回全部聚焦在了原至公身上,何所思觉得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时候,故事里的其他动物应该也是这样的目光。   这下子,先前没人会注意的吐血咳嗽原地倒都牵动了一部分人的心弦,如秦馨婷看原至公的目光,便是浓情蜜意心疼不已。   这日何所思见原至公又吐出两口血来,无法,决定再背回去,当他皱着眉头架原至公的手的时候,秦馨婷道:“前辈好像有点吃力,要我们帮忙么?”   何所思还没回答,原至公先拒绝了:“不用。”   声音清冷如玉碎,羞红了秦馨婷的脸。   何所思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他回头望去,正巧看见马兴荣,便道:“你,你来抱他。”   不说马兴荣脸色一变,原至公先黑下脸来,他见何所思坚决,看来不准备改变想法,便攀着对方的肩膀,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   “好吧,我自己走。”   何所思便翻了个白眼,露出“果然能走”的表情,径直走了。   原至公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衣衫破碎间还能看见里面的血痕与碎肉,走几步便摇摇晃晃吐几口血,到最后,詹布衣都看不下去了。   秦馨婷比她更看不下去,虽然原至公现在脆弱的像个纸糊的人,但是光那张脸便已经足够热的秦馨婷春心萌动,心生怜惜,她红着脸直接伸手去扶。原至公一时没预料到,待想躲开时,秦馨婷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这一瞬间,手腕处闪现出一道金光,宛如夏日的烈日般炸裂开来,这光芒一闪而过后,原至公半跪在地上,秦馨婷则在一瞬间倒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何所思本走在前面,在那一瞬间已回过身来,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的灵力又没有完全恢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馨婷倒在地上,身下瞬间多了一滩血水。   何所思没反应过来,其他人自然更没反应过来,两秒之后,才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冲过去抱起了秦馨婷。   何所思连忙来到了原至公的身边,挡在他身前,皱眉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至公低着头:“她不该来碰我的。”   何所思想起来了:“对了,你不能碰女人,搞半天不是心理障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他不禁感慨起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想过去看看秦馨婷,却又担心自己一离开,对方便会攻击原至公,毕竟眼下,对面已经是一副恨不得杀了他们的模样了。   何所思觉得现在解释什么都有点苍白无力,但还是开口道:“我这兄弟呢,他不能碰女人,这事我们没提前说,很不好意思,你们让我看看那位姑娘,说不定我能救她。”   马兴荣目眦尽裂,拔出剑来:“我要杀了你们。”   何所思虽不耐烦,还是耐下性子道:“先不说你杀不杀的了,你杀了我们那姑娘也活不过来啊,快送过来让我看看。”   何所思觉得自己脾气已经算好,那些人却不领情,三人团团围着倒地的妹子,另外四人都拔出武器挡在前面,就好像何所思要冲过去给妹子补刀似的。   还是不忍心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妹子香消玉殒,何所思从储物袋掏出一瓶丹药,扔了过去。   “这瓶大罗真元还丹你们可以试试,我仁至义尽,不会多费唇舌了。”   金属制的药瓶滚动在地面之上,却没有人去捡。   此时虽然只有一方剑拔弩张,似乎也成了仇人,变作了不死不休的场面。   ☆、第39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4   最后,穿着男子劲装的少女捡起了药瓶。   詹布衣咬着唇,回头望着愤怒地看着她的师兄弟,又看着前方似笑非笑的“前辈”,不知如何是好。   “师妹,你可是八方轩的人。”马兴荣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詹布衣道:“可是,前辈是想救师妹啊。”   马兴荣红着眼,看着詹布衣的眼神像是看着仇人:“这才见几面,你就这么信任他们了?我看你就是春心……”说到这儿,似乎觉得不能继续说下去,但是眼神还是很鄙弃,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   詹布衣顿时红了眼,她咬着唇拔开瓶塞,直接倒了两颗在自己手心,直接吞了下去。   “我先吃,要是我没事,就让师妹吃。”她含着泪吃下药丸,倒好像真的吃了什么毒药。   何所思张了张嘴,没阻拦,他觉得某一天当他们知道这个药丸的价值后,一定会后悔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的。   但是现在在场除了他和原至公之外,对面的小修士们都没有一个知道的,他们见詹布衣含泪吞药,估计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场面冷了一会儿,见詹布衣确实没事,只是脸色更红润了一些之后,便犹犹豫豫地接过药去,给秦馨婷吃下了,秦馨婷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容顿时回春了几分,众人啧啧称奇,倒是马兴荣想到了什么,看着已经空了的药瓶脸色一黑。   他想到这个药见效奇快,估计相当珍贵这件事了。   看了这么一场戏,何所思算是发现自己不能远离原至公了,他懒得背原至公,嫌弃地拉了他的手,就当自己牵了只小狗。   詹布衣这下似乎也不愿意理自己的同门了,她远离小团体,倒和何所思他们走的更近些。   药力并未完全化开,只在丹田处留下了散不去的暖融融的感觉,令她有些困倦。   这时她听见前面的前辈对她说:“同门很讨厌吧,嗯?”   詹布衣心中一颤,抬头望去,只见对反似笑非笑,点墨一般的双眸直视自己,似乎看到了灵魂深处,詹布衣答非所问:“前辈既然有这么珍贵的药物,为什么不给同伴吃呢?”   “他吃了没用。”   听到这样的回答,詹布衣又是一惊,这代表着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方受伤太重,无法治疗,一种是对方修为太高,治疗没用,她将目光在身受重伤的美人身上逡巡,猜不出这是哪种可能。   詹布衣本就不善言谈,何所思倒是喜欢和妹子说话,但是原至公在身边,他烦的不行,便沉默下来,三人身后跟着紧紧聚着的七人,走在浓雾之中。   >>>   秦馨婷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马兴荣说:“……这两人不一定修为很高,说不定只是凭借着法器罢了——比如这虚空石,你看,有了这个,你不是也走的好好的么。”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帐篷中,大约众人停留在原地,准备休整一番。   她轻轻咳嗽,马兴荣便把头探了进来,身后很快又冒出了魏梁平的脑袋,魏梁平向来脑子少根筋,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便道:“师妹,你终于醒了啊,我还以为你凶多吉少呢。”   秦馨婷猛地咳嗽起来,马兴荣打了下魏梁平的脑袋:“怎么说话的,有脑子么?”   说完,他关切地望向秦馨婷,问:“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秦馨婷露出了怪异的表情:“我……我很好了。”甚至连修为都涨了些,这话她没说出来,当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便连忙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等听到詹布衣把两颗丹药吃下去的时候,秦馨婷皱起眉来。   “是么,这丹药,师姐吃了两颗啊,那想必是得到不少好处了。”   “怎么说?”   “我身受重伤,一颗丹药,不仅治好了全部的伤口,甚至连修为都涨了一些呢。”她说的自然,就像是说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马兴荣沉下脸:“怪不得呢,现在黏他们粘的那么紧,这贱……”最后一个词还是没说出来,勉强咽了下去。   秦馨婷当做没听到对方对詹布衣的辱骂,又问:“师兄觉得,那两人是什么修为?”   马兴荣皱着眉头:“似乎比我高上一些,但他们身受重伤,定是战力不足。”   秦馨婷面上沉静,心里气极了对方的攻击,便说:“他们伤了我,还想问我们要那神鼎,我真是不愿。”   马兴荣顿时像遇到了知己:“我也不愿意,还不是那詹布衣谄媚邀赏。”   秦馨婷便道:“再看看吧,他们总没脸强抢……”   ……   何所思动了动耳朵,将这些细微的声音全听进了耳朵,听着听着就露出了冷笑,他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眼睛,见边上原至公又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脾气顿时更暴躁了。   “看什么看,还能看出花来么?”   原至公便移开眼,盯着地面发呆,明明还是那张没甚表情的脸,偏偏给人一种他很委屈的感觉,何所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人一样。   ——他确实经常做坏人,但是还真没人这样给他脸色看的。   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杀了他自己也死了”,何所思总算稍稍冷静下来,见原至公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衣服破洞出有些好的快的露出了粉白的嫩肉,莫名觉得躁郁起来,站起来走向詹布衣,道:“有多余的衣服么,问你的同门借一套来。”   詹布衣还没回答,原至公在那儿冷冷道:“我不要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何所思呵呵冷笑,暗想,管你高富帅还是富二代,我给你养着了,还能给你惯出毛病来?便不管原至公的抗议,叫詹布衣去借衣服。   那群人中只有马兴荣身量与原至公相符,詹布衣顶着马兴荣蔑视的目光,嘲弄的语气,最后也没借到衣服,回来讪讪望着何所思,不知道能说什么。   何所思很震惊,他再次望向那群人时便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群白痴,看着詹布衣的眼神倒更慈祥了一些,可见对比产生美这件事是哪里都存在的。   虽然马兴荣不借,但是最后詹布衣还是借到了一套,只是主人比原至公矮一点,穿上去可能不合身,何所思觉得无所谓,都这种情况了,还有什么可挑的。   但是原至公不是何所思,他宁愿穿着破布条一样的衣服,也不愿意穿别人的新衣服。   何所思拿着衣服把他推到地上,恨不得扒了他。   “脱不脱?”   原至公揪着领子,面色潮红,抿着嘴不说话。   何所思的脾气也上来了,伸手去抽他的腰带,浓雾中视线不好,一不小心,便碰到了某个男性特有的位置。   “……”何所思陷入了沉默。   原至公努力装作镇定,不说话。   好半天,何所思才幽幽来了句:“你……变态啊。”   因为就在刚才,何所思发现,原至公好像又——硬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可能有人形春药的作用,情不自禁闻了闻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后,便对原至公投去了不善的眼神。   “你是不是三千多年没硬过?”   原至公摇头。   “两千多年?”   原至公陷入了可疑的消沉之中。   何所思把衣服拍在他的脸上,转身走了。   两千多前没有硬过撸过的男性,比较敏感一点也确实是应该的。   经此事后,原至公竟乖乖换掉了衣服,只是整个人很消沉,看起来更有种弱柳扶风的病弱气质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很快何所思便察觉他们已经到了平仙川边缘了。   这时,何所思的修为也提高到了可以完虐在场所有人的程度,对此他很得意,得意地都不像个合道多年的大能,反而像刚刚筑基的小青年。   “仙君,风水轮流转啊。”他在原至公面前得意的笑。   原至公冲他微笑。   何所思觉得这是原至公开始讨好他了,神清气爽之下,对着八方轩那群小崽子都露出了笑脸。   “同志们,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哈。”   其实他本来就是活泼的性子,从过去开始就喜欢结交朋友,如今心情好了,看着八方轩的蠢货们,都觉得算是蠢的可爱。   直到他们走到平仙川边缘,环境骤变之际。   何所思确定他们确实到了边缘,但他毕竟对平仙川不了解,所以当他觉察到气温越来越高的时候,八方轩的人已经向他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此时的感觉就像在四五十摄氏度的高温中,何所思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他看见原至公额头脖子都开始冒汗,很快便浸透了衣衫。   八方轩的人还不如原至公,虽然原至公处身受重伤的负面状态,到底还是比金丹都没有的小修士强些,所以原至公都这样的时候,八方轩的人开始昏倒。   最开始昏倒的便是秦馨婷,她软到在地,汗如雨下,纱裙沾湿后露出了身上绰约的曲线,八方轩的其他男弟子不好背她,詹布衣便将她背在了背上,然而很快,连詹布衣都倒在了地上。   马兴荣终于忍不住喝道:“你到底,把我们带到了哪?!”   何所思很无辜,边界的情况本就什么都有可能,这只是高温而已啊,你们太弱了,怪我咯?   ☆、入骨相思何所知05   何所思不是很想和这群弱逼说话,但是都已经带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么一口气,便好脾气道:“快走吧,走出去就好了。”   马兴荣叫人将秦馨婷和詹布衣背了起来,背詹布衣的时候,詹布衣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便推开要被他的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刚要走几步,便被马兴荣一拉,便摔倒在了地上。   “他们匡我们,你还要凑上去,贱不贱。”   詹布衣头昏脑涨,只觉得现在的场景像极了当年,心中竟产生一丝恐慌——只是这回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因为救她的人已经被这群人给害死了。   何所思看不下去了:“爱走不走,反正我们走了。”   原至公此刻便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何所思看不下去,便拉住他的手渡了些灵力过去,然后灵力外放筑就了一个屏障,算是挡住了外面的高温,原至公靠在他的身上,这回看起来确实不妙,微微眯着眼睛,好像快要虚脱。   何所思便干脆背起他,直接继续走。   走的时候他说:“你们看看自己的虚空石,那是会消耗的,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八方轩的人脸色一变,纷纷将虚空石掏出,果真见到这原本又拳头大小的石块已经缩小了七八分,马兴荣权衡再三,还是先跟了上去。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前面两人虽有一人看起来不好,却仍是轻松的模样,自己一行人却几乎快要昏迷,几乎度秒如年地走了一段路,气温终于渐渐下降,再走一段,眼前便豁然开朗,浓雾骤然消失,眼前是一片树林,草木茂盛,高大的阔叶林遮天蔽日。   马兴荣前一秒还迷迷瞪瞪,后一秒便下一子便感觉周身一轻,惊喜地向后望去,便见身后七零八落地躺了五个人,皆是浑身湿透,体力不支的模样。   他一下子惊醒了。   “七师弟和三师弟呢。”   其余人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   “没看见啊。”   “刚才都失去意识了。”   “我感觉自己做着梦过来的。”   “难道说……”   “是了,七师兄他们,没能出来……”秦馨婷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神色惊慌间这么说着,已经抽泣起来,“我们师兄弟十三人,如今竟……竟……”   詹布衣神色犹豫:“师妹,七师弟和三师弟不是带着你么?”   秦馨婷双眸含泪,不可置信:“师姐,你现在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呢?你难道不难过么?”   听到这话的时候,何所思正把原至公身上的衣服弄干了,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忍不住喷了一下。   ——听听,这是什么逻辑?   可是八方轩的人好像很受用,把矛头指向了詹布衣:“师妹都昏迷了,能知道什么!倒是你,吃里扒外,现在是不是恨不得夺了我们的神鼎献给那两个人!”   何所思打断了他:“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当时你们说好把鼎给我的——喏,不就是那边那个小妹妹说的。”   秦馨婷仿佛受了惊吓:“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何所思算看出他们准备赖账,他纳闷地看了他们好几眼,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让他们赖账。   虽然北海境全是些臭不要脸的魔门修士,但是也不至于修炼到没脑子吧?   何所思想了想,觉得在诉诸暴力前,他还可以谈判一下,但是他刚准备说话,身后便突然有种压迫袭来,他连忙抓了原至公飞升上树,便看见三只一成年人高的螳螂模样的妖兽擦着草叶飞来,身前镰刀状虫足所过之处,草叶皆是断的粉碎。   中间一只将目光投向何所思片刻,便立马收回,往八方轩众人攻去。   何所思收敛了气息,也没有暴露修为,所以这只青涛焰螳会躲开何所思,完全只是凭着它的直觉罢了。   可是八方轩的人想不通啊,马兴荣顿时脑洞大开,觉得这是何所思布下的陷阱,他瞪眼指着何所思,大喊了一声“卑鄙!”,才抽出剑来,勉强挡出攻击。   可是他勉强挡住,其余人却不一定,秦馨婷尖叫着往后躲,挡在他身前的男修却是一秒就被刺了个透心凉。   秦馨婷又是尖叫起来。   魏梁平也拿剑挡住了青涛焰螳的攻击,只是他力有不逮,无法完全拦住,只能侧身自己先躲开,结果原本躲在他身后的同门便一时不察,迎面被螳螂来了一下,当即脑花崩裂,死的不能再死。   魏梁平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吴师兄啊,你怎么就在我身后呢。”   人死不能复生,魏梁平只好转而自保,等到三只青涛焰螳死绝之时,自己这边居然也就只剩下四人而已。   剩余四人便是——马兴荣、魏梁平、詹布衣和秦馨婷。   马兴荣多少受了点伤,他拼死斩杀两只青涛焰螳后,才发现师弟们已死了大半,目眦尽裂,望着何所思的目光怨毒不已。   何所思觉得自己超无辜的,他抿着嘴露出无辜的表情,见马兴荣仍是一副“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神情,终于忍不住道:“长点脑子啊,大师兄。”   马兴荣双目通红,虎目含泪,额头冒出青筋:“我竟会相信你们这歹人,是我对不起师弟们啊!贼人,受死!”这么说着,他拔剑袭来,青色的剑影在空中化为几道,何所思发现这人虽然智商不怎么样,但就修为和打斗能力来说,在他这个年纪的确算个中翘楚了。   何所思叹了口气,单手一拂,一道威压便朝马兴荣迎头而去,他只觉得有一座大山瞬间他在他的头顶,眼前一黑,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内脏顿时破裂,吐出一大口鲜血和碎肉。   他双目怔然,似乎没搞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秦馨婷尖叫起来。   魏梁平见秦馨婷溅了一头血,一边尖叫一边惊恐地看着他和詹布衣,竟“噗嗤”笑了出来。   马兴荣濒临半死,艰难地扭头望向魏梁平,似乎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笑。   等他转过弯来的时候,魏梁平已经踱步上前,从正面给他刺了个透心凉。   “师兄,别怪我。”他眉眼弯弯,笑的纯良,哪有平常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是真的很好笑啊,你怎么会那么喜欢这个只会尖叫的女人呢?”   这么说着,旋转剑柄,绞碎了马兴荣的金丹。   马兴荣口中吐血,不敢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这时,詹布衣神色自若地走过来,一剑砍了秦馨婷的头。   满脸惊恐到五官扭曲的头颅掉在地上沾满尘土,看不出往日漂亮的模样。   魏梁平语调可惜:“你不是讨厌这个女人么,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杀了?”   詹布衣神色冷淡:“没你这个兴趣。”   八方轩其余人已然是没有一个活人,和青涛焰螳的尸体叠在一起,鲜血流入泥土,变成浓稠的黑色。   詹布衣砍完秦馨婷的脑袋,便将目光投向何所思,恭敬道:“谢前辈相助,神鼎暂时由这人掌控,杀了这人,我便将神鼎双手奉上。”   何所思感兴趣地看着他们,他并非第一次看到同门相残,很多门派——甚至不止是魔修门派,都有这样的场面,但他还是很感兴趣,盖因这看上去并不像是为了地位或者法宝,而更像是一场——没有目的的屠杀。   他确定道:“你们有仇。”   詹布衣神色不变:“是,我与他们有仇,魏师兄决定帮我,前辈若是感兴趣,我定当将来龙去脉告知,这次不得已求前辈相助却没有提前告知,万望海量。”   何所思觉得这妹子确实上道,虽然事情看来是马兴荣自己作死,但是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未尝不是他们的暗地里设计,但是他们如果不说,何所思心里不爽,却也不能硬说他们利用自己,但是如果说出来了,便是摊在明面上呈了何所思的情,这情分何所思不在意,但是心中还是舒服了些。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不感兴趣——你不是也知道我肯定不感兴趣么,只是嘛,利用我的事,算你们欠我。”   他将目光投向了魏梁平:“你是个好苗子,怎么样,跟我走吧。”   他这句话刚出口,原至公比魏梁平更先拒绝了:“不可以。”   何所思无语地看着原至公,原本他只是很正直地想为门派找个好苗子,为什么原至公这个反应令他自己都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魏梁平笑了出来:“前辈的同伴看来也不是普通人,他不同意,我就不凑上去了。”   何所思觉得有点可惜,这人机灵又会装疯卖傻,跑跑腿也不错啊。   原至公一本正经:“我可以跟你走,我的修行天赋也很好。”   “……你都修到头了谁要啊。”何所思翻了个白眼。   说话间,马兴荣已经死绝,詹布衣把玄都云光鼎交出来,何所思便收了过来,就如前任乾坤云光鼎一般,孕养在了丹田之内,这天机灵宝已经有灵,在丹田内震颤了一下,似乎发现现在的主人已经不是它所能抗衡的了,很快沉寂下来。   詹布衣更觉得这人不普通,因为先前八方轩没有一人有办法将这鼎收了。   何所思既收了鼎,便不再打扰人家分赃,冲两个小辈笑了笑,就拎着原至公离开了原地。   直到了一个山谷,思索了一下,便抬手打出了一个洞穴,又简单设了个禁制,将原至公扔了进去。   “好了,现在,我们该说说你的事了。”   “所以,把人家姑娘打残,浪费我一瓶灵药,是怎么回事?”   原至公神色抑郁,虽然和何所思同处一室的滋味也很好,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比较想换一件衣服。   原至公坐在一边的石块上,何所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动作以前一般都是原至公对他做的,现在由他做来,不觉感到暗爽:“快说,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总是这样,还是不给我惹麻烦啊。”   原至公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面孔上出现了明显了挣扎,最后不知是哪方去的了胜利,他开口低声道:“是了,你不记得了。”   这么说着,空气中浮动起细微的灵力波动,原至公脚边隐隐浮现出一个乳白色的灵阵,从灵阵中,有个仿佛是活物地东西挣扎着做着挤到外面的努力,渐渐的,现实一对毛茸茸的灵活的耳朵,再是小巧的头颅,接着是柔软灵巧的身体,从灵阵中完全钻出来的,便是一个完整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看来是活物的东西。   “这是月灵。”原至公说。   ☆、第41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6   何所思张着嘴看着这小东西,这小东西似乎不习惯外面的环境,抖了抖身子,甩了甩毛,抬头看见他便是眼睛一亮,飞快地扑到他的怀里,然后沿着衣襟向上攀爬,爬到了肩膀上,用毛茸茸的小脸蹭着他的脸欢脱地叫了起来。   叫声是这样的:“喵~~喵~~喵!”   何所思指尖颤抖,都不敢去抓这么个小东西,总感觉一指头就能捏死:“这这这,这是只奶猫啊!”   正是了,原至公口中的月灵,竟是只长着碧蓝色双眼,洁白绒毛的小奶猫。   它此时蹭着何所思的脸颊,毛皮柔软身体温热,叫何所思僵在原地,动都动不了了。   “你果然还是很喜欢月灵。”看了一会儿,原至公这样说道,不知为何,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黯然。   何所思不可置信:“我是看出它很喜欢我,你怎么看出我很喜欢它的?你你你你快把它抱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原至公没动:“我抱不了它。”   何所思心烦意乱:“为什么不行,你不是它的主人么。”   原至公颇有深意地看了何所思一眼,依言走近伸出手来,月灵却在原至公走近一步的时候就呲牙咧嘴地发出了不友好的叫声,就算何所思没看见,也知道它一定是背毛倒竖。   何所思有些震惊:“你怎么虐待人家了。”   原至公无奈:“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月灵,但是你应该还有起码的判断啊。”   被这么一说,何所思回过神来,他终于下定决定把小奶猫从肩膀上抓下来,捧在了怀里,那小奶猫在他手中温顺的像一滩水,咪咪咪叫个不停,何所思却心惊胆战,害怕把它给捏死了,然后他再看了一眼,见它双眸宛如蓝宝石一般,看着他的眼神亲昵又喜悦,抖着耳朵咪咪叫起来,露出了粉色的舌头。   何所思捂住了心脏。   ——这、这种悸动是怎么回事。   比起判断出什么,何所思首先被萌化了。   但是他总归还是找回了点意识,所以终于在大脑的某一角得出了结论。   “诅咒化灵。”   这只看来毫无破绽的小奶猫,乃是相当强的诅咒,因没有办法完全去除,而化成的灵体,看它如今这般惟妙惟肖一眼都看不出破绽的真实的样子,它的实力,也起码在分神以上。   又强力又萌小奶猫。   得出这一结论后,何所思再一次被萌化了。   他以西子捧心的姿势捧着月灵,语调都柔软了几分:“原来是诅咒。”   原至公怀疑何所思现在听不进他的话,但是他还是说了:“我年少时有人对我下咒,令我无法接触女子,后来虽尝试除咒,但因为中间出了差错,月灵化形,凡是接近我的女子都会被月灵自主攻击,所以我从不曾接近她们。”   何所思面带微笑,揉着月灵脑袋上的软毛,惹得它咪咪叫个不停:“那么萌的小家伙,怎么对妹子那么不友好啊,妹子和你一样可爱哦。”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了某些事,补充道,“大部分妹子。”   “所以,你我结为道侣,恐怕是命中注定呢。”   “我一点都没看出有哪里命中注定。”虽被萌化,何所思还是立刻无情地吐槽了,他将月灵抱在怀里,神色不愉,“要不是你给我下了那个可疑的双生花,我现在早就爱去哪去哪了。”这么说着,他对怀里的月灵是爱不释手,冲它露出甜蜜的笑容。   “这里是北海境,你来北海境干什么。”原至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何所思面露得意:“你难道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北海境是罗观景的大本营,他一定想不到我们躲在这。”   原至公目露疑惑:“我们为什么要躲?”别说何所思已经差不多恢复修为,就是他,闭关上一段时日,也早就能满血复活了。   何所思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怎么能说自己是想赖掉答应罗观景的那两件事呢。   于是他说:“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拖油瓶,我还要去看看解双生花的方法,难道还真给你挖个洞埋了让你恢复修为啊。”   话毕,上上下下扫视着原至公,见对方过短且被汗濡湿的衣服已经干了,但皱巴巴怂的不像话,便道:“先去买套衣服。”   这话正中原至公下怀,但他现在不能擅动灵力,便望着何所思不说话。   何所思咬牙捞了他背在背上。   “说好了,你动手动脚我就废了你。”   因为飞行法器只有之前那把破破烂烂的飞剑,何所思和原至公挤在一把窄小的飞剑上,怀里还兜了只咪咪叫个不停的小奶猫,御剑向外飞去。   北海境幅员辽阔,但大部分都是海洋,零星分布着岛屿,因此名义上罗门是北海境最大的门派,但其实并未控制全境,中央最大的岛上是罗门的集中地,其余群岛上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门派,因此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事件屡禁不止。   何所思虽然很想放出威压来让人别找自己麻烦,但是又担心吸引了罗门的人的注意力,只好皱着眉头勉强收敛了气势,心中暗想着最好别有人来找他麻烦,显然,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来什么,他心中刚这么说完,便有一伙人拦住了他。   “道友是八方轩的人?”   他们大约是看见了原至公身上穿着的八方轩的衣服,不知是和八方轩有仇还是有旧,约莫七八人围了上来。   何所思看着他们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觉得应该是有仇。   便道:“我们不是八方轩的人,这衣服是路上捡来的。”   那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当我们青光阁傻的么,上次刚干掉一伙,这里又来了两个,兄弟们,我们运气不错啊。”   何所思神色微动:“青光阁?”   他目光扫视来人,发现对方果然穿着青光阁的衣服,只有带头的人穿着一件散发着氤氲神光的宝衣,看来自觉器宇轩昂,神色得意,何所思看出这衣服和他的系列云光鼎源出同门,便猜到这行人估计就是刚从八方轩的人所说的遗迹里出来的他们的死对头。   何所思目光下移,见他的坐骑是一匹毛色油光发亮,目光炯炯有神的紫光焰月驹,眼睛就是一亮。   “你的坐骑不错。”他由衷赞叹。   为首的人一愣,估计被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激怒了,冷笑着一招手,一群人便围了上来……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何所思用一根藤条把所有人剥光了捆在一块,拍了拍手,清点了一下到手的宝物,脸上的笑容便灿烂起来。   对方的坐骑和飞行法器也被他搜罗,不用的塞进储物袋和灵兽袋,只留下那匹他看上眼的紫光焰月驹,亲昵地拍了拍对方长着角的脑袋。   这紫光焰月驹看来还未成年,眸光水润,神色恐惧,吓得当即前腿一软,跪下了。   何所思皱眉:“你以后是我何所思的坐骑了,做我的坐骑不能这么懦弱,快站起来,站不起来就杀了吃肉。”   紫光焰月驹这等灵兽早已有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结果月灵从何所思肩头蹦到它头顶,它腿一软,又跪下了。   何所思便先将它放到一边,转而去看俘虏。   俘虏们大多发现自己踢到了铁板,神色惊慌恐惧,只有为首的那个脑子大约不清楚,还在不断地叫嚣:“我劝你放我了把东西还给我们,我爷爷在上面加了神识印记,你要是拿了东西,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被抓住,挫骨扬灰!”   何所思好几百年没被这样威胁了,那脚尖踩着他的脑袋,问:“那么屌,你爷爷是谁啊。”   对方被这样侮辱,更是怒火中烧,眼中都好像要喷出火焰来:“我爷爷是青光阁二长老,坤虎真人道长熊!”   何所思想了想,没想起这么号人来,但是他确实记得青光阁的一人,便道:“不好意思,不认识你二爷爷,我认识谢时英,你要不要找他来帮你求情?”   那人目眦尽裂:“无耻小人,你以为你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掌门的名讳,便会匡到我不成。”   何所思恍然:“谢时英原来已经变成了掌门。”   他蹲下来,拿从那人身上脱下来的鞋子拍了拍对方的脸:“看在谢时英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们,要是不甘心,看吧,我之前也说了我的名号了,你们就回去问问你们掌门,再决定要不要报仇。”   这么说着,便不管他们,一步跨上马背,又捞了原至公上来,驾马远去了。   原至公坐在他身前,靠在何所思胸前,笑了起来。   何所思本就对这姿势不满意,没好气道:“笑什么。”   原至公神情轻松:“没什么,不说了。”说了你又要生气。   他这是觉得,何所思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罢了。   ☆、第42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7   不论有过什么样的往事,实际上,两人现在连最基本的默契都没有。   在原至公抵死都不穿从青光阁弟子身上的衣服之后,何所思只好臭着脸将他带到了最近的一个城镇,准备买一件衣服。   与南山境不同,因为没有平仙川的阻拦,北海境修士与凡人的关系相当紧密,城镇之中既有凡人的酒楼又有修士的坊市,普通人家若是出了个有灵根的,定当是竭尽全力培养,哪怕只是筑基,也是光宗耀祖的喜事。   何所思带着原至公走进一个小巷,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间铺子,这铺子看来是饱经风霜,门口招牌上上的字都掉了,原至公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天,也才看出“吉”和“铺”两个字来,何所思把他拉进去,推到一个看上去老眼昏花的老师傅面前,自己便同一边的掌柜讨价还价。   “灵石怎么换算的。”   “一个低级灵石十两,一个中级灵石一百两。”   “极品灵石呢?”   掌柜抬起头来,眯着浑浊的眼睛:“有极品灵石我就不收钱。”   何所思大吃一惊:“有这等好事。”   掌柜神色激动:“前辈若有灵丹妙药,可赐予我么,我家中有个子侄,近日就要筑基。”极品灵石哪里是寻常人拿的到的,掌柜一看何所思有,整个人便激动起来。   “……我们还是来说说极品灵石怎么换。”   掌柜翻了翻抽屉,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我这些年搜集的灵石,大多只有低级和中级,不过也有几颗高级的,只求换一枚筑基丹。”   何所思瞅了瞅隔壁量衣服的,发现该量的都已经量好,那老裁缝已经找衣服去了。   “就一枚筑基丹不一定能筑基啊,何况你就这么相信我啊,万一我给你的是假货呢。”   掌柜神色笃定:“老朽虽一只脚跨进了棺材,这眼神却还是好的。”   何所思挠了挠脸,他也不是眼馋这些灵石,只是他身上确实没有这些散碎灵石,这些还真是急需。   他便从储物袋里找了找,好半天,找出一颗二转固基天丹,这是从青光阁那群人身上搜下来的,他想了想,觉得不划算——这二转固基天丹的价值比筑基丹可高上不止一点点。   他想了想:“老头,你有材料么,我帮你炼制——不过你不仅要帮我们准备衣服,还要帮我们准备住处。”   掌柜瞪大了眼睛。   何所思蹙眉:“怎么,不愿意?”   掌柜连连摆手:“不不不……只是没想到,前辈竟是炼丹师?”   何所思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清高的笑容:“你知道,我的身份说出去,其实要招募我的不要太多,但是我个人不喜欢大门大派,我喜欢大隐隐于市,我知道你们这儿是醉梦阁的分铺,也管这业务的,对不对?”   原至公在边上嗤笑了一下。   何所思冷脸瞪了他一眼。   掌柜没发现这个小插曲,他现在一脸做梦的表情——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何所思说的醉梦阁是怎么回事,这是何所思消息滞后,这儿曾经确实是分阁,不过如今已经没落了,老板也换了一人,不过掌柜并没有说出这件事,而是连连答应,将他们迎向了后院。   不多时,何所思和原至公便在这锦城镇的北郊有了套房子,环境清幽治安良好,依山傍水空气怡人。   何所思站在院子中央,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满意地笑了。   原至公已经换好了衣服,现在看来除了面色还是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和先前也没了什么区别,他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开口道:“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安定个屁啊,今天晚上炼了筑基丹,明天就出去找情根双生花的线索——说起来,你怎么还病怏怏的?”   他这话音刚落,原至公咳嗽了一下,咳出一口血来。   何所思:“……”他一点都不内疚。   原至公若无其事地掏出手帕来擦了,开口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情根双生花真的无解,我也不是从北海境找到的。”   何所思冷笑:“我闯荡江湖那么多年,没见过不能解的诅咒和毒药,北海境可能没有情根双生花的实物,但是消息总归是有的,这儿可是交流最活跃的地方了。”   这么说着,何所思翻了翻脑内的地图:“先在北海境找,找不到我就回中川,干掉云天宗想害我的人,以宗门的实力找。”   说到这儿,他想起一件事来。   “云台集会是什么时候来着。”   “九月十三。”   何所思微微蹙眉:“还有一个月,看来这回,大家既见不到广裕仙君,也见不到千秋道君了。”   原至公含笑不语。   何所思斜眼看着对方:“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怎么笑成这样?”   原至公微微瞪了眼睛:“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想。”   何所思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是在露出无辜的表情,无语地拿手把他的脸盖住了——简直看不下去好么。   他将手盖在对方的脸上,手指触及一片滑腻的肌肤,原至公开口说话,热气都喷在了何所思的掌心,何所思连忙收回手,一时都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见原至公双眸清明如水,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何所思含糊问:“你说什么。”   “我说……唔,没什么。”原至公不说了,他刚才告诉何所思情根双生花每到满月都会开花,到时候感觉会有点微妙,但是既然对方没听到,那就算了。   这时候掌柜的临门,将筑基丹所需的材料都带来了,掌柜大概以为他是低级炼丹师,给了几十份的材料储备,筑基丹对他来说很简单,根据掌柜送来的材料,他做个十几二十粒的不是问题。   何所思警告原至公千万不能离开隔壁房间后,便孤身窝进了炼丹房里。   >>>   谢时英下午在后山摘红娇桂,准备回来酿酒,黄昏时回来,便在自己的院子前面看见了一个内门弟子。   他会认出来是因为对方穿了内门弟子的衣服,实际上,他对青光阁的大部分弟子都不熟悉,虽然自己的院子不设防,也很少有弟子会来找他。   但他向来并不是苛刻的人,见了弟子,也温声道:“找我有什么事么?”   弟子战战兢兢——他头一次和掌门说话:“我,我是先前和道师兄去原莲县的那个遗迹的,今天我、我们出门的时候遇到一个人,把我们的东西都抢了。”   谢时英皱起了眉头,他以为这弟子是来找自己撑腰,便道:“这事去找二长老吧——还是我帮你去同二长老说?”   弟子的声音颤的更厉害了:“不不,不,道师兄已经同二长老说了,二长老凭残留的神魂印记已经追过去了。”   谢时英纳闷起来:“那,你还有什么事么?东西若是抢不回来,也会给你们补偿的。”   弟子低着头,终于提高声音道:“掌门,抢我们东西那人好像认识你,虽然道师兄说对方是在骗人,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我觉得应该告诉掌门。”   谢时英一愣,这世上认识他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一时想不到谁会抢了他弟子的东西,是仇人,还是故友。   直到那弟子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弟子听那人说他叫何所思,弟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一号人,是不是弟子、弟子逾越……”   “何所思?!”谢时英打断了这人语无伦次的话语,声音因为惊诧而提高,“他说他叫何所思?”   “是,是,他教训师兄那匹紫光焰月驹时,是这样说的。”   谢时英手中的花篮便落在了地上,红娇桂淡粉色的花瓣落了满地,浓郁的花香顿时扑面而来。   他失去了往日冷静的模样,急道:“二长老,他往哪儿去了?”   弟子满目茫然。   谢时英皱起眉来,反身往门外掠去。   ——何所思,果然还活着。   他当即去了本命堂,拿了二长老的本命令牌,依着本命令牌上的方向,驾飞舟追去。   云层渐渐褪去深红橘红,瑰丽的云海被蒙上青灰的暗影,接近满月的月亮已经升起,洒下柔和的如银色轻纱一般的月辉,谢时英穿过镀着银边的云层,疾风扫过他的脸庞,带起如墨色染成的长发,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   月光也落在他的脸庞上,在他深邃的五官中留下神秘的阴影,虽然用尽全力催动灵力,但他仍旧面色从容,温文尔雅。   直到他手中的本命灵牌碎裂,他的神情才出现了一丝变化。   碎裂的令牌很快在手中化成灰飞,代表着不可再恢复的可能,他微微垂眼,掩住了眼底带着深思的寒光。   很快,他到达了目的地。   小小的四合院中,飘出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停在门口,仰头望着这没有牌匾的小门片刻,静静站了半晌,才走上前去,敲响了院门。   院子里,面色苍白到好像下一秒就会昏过去的原至公,看着跪倒在那分神修士尸体边瑟瑟发抖的金丹修士,轻声道:“你去开门。”   声音冰冷,如金石敲击,毫无感情。     ☆、第43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8   让我们将时间调转到不久之前。   原至公坐在墙根边上,因为他不能距离何所思一百米以外,便干脆坐在了门口,屈着一只脚发呆,虽然发呆,倒还是缓缓地以周围微薄的灵力滋养着身体,月辉像流水般撒下,原至公觉得此情此景很好,直到有人打断了他。   “康儿,就是此人么。”   有人立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逆着月光,原至公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是他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盛气凌人,加上他仰望的姿势,他理所当然的不快起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何所思能让他不介意被俯视。   他微微眯起眼睛,终于看清,对方是两人,一人正是白天青光阁为首的那人,另一人则是看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留着络腮胡,身穿一件佛头青袄子,腰间绑着一根石青色蛛纹犀带,腰带上绑着个鎏金的大锤,大约是他的武器。   原至公想要立马将对方打下来,可是上前一步后便想到,自己不能离开何所思一百米以上,他正在炼丹,若是突然心脏绞痛,说不定会受伤,于是上前的一步便退了回去,只面无表情地眯着眼看着上面的两人。   月光之下,他苍白的面孔仿佛透光的白玉,美到令人窒息。   道平康向来对龙阳之事毫无兴趣,此时看到这样一人,竟也忍不住心浮气躁,他舔了舔嘴唇,道:“不是这人,但这人是他的同伴,那人估计就在房间里吧。”他想,或许他可以拜托爷爷别伤害这个美人,这样,美人或许会对他心存感激?   于是他道:“爷爷,这、这人看起来体弱有病,就不劳烦你,干脆交给我吧。”   道长熊觉得无所谓,便点了点头,他看出对方气息虚浮灵力紊乱,是身受重伤又没有好好休养的模样,虽看不出修为,但从气势上看来也不过元婴,自己的孙子绝对不会不是对手。   道平康也是这样想的,他踏上小院的土地,刚想好声好气地说一句话,眼前却突然多了几道火红的光影,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被一阵大力转移了个位置,道长熊挡在他的面前,以腰间的大锤打散了金红的火光。   这火光与大锤相接,便直接炸裂开来,令道长熊后退了几大步。   他挡住孙子,神色凝重地抬起头来,望着在虚空中旋转的一把尺状灵宝,神色凝重,   “天级灵宝。”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妙之感,一个拥有天级灵宝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但是事已至此,该得罪也都得罪了,道长熊看着对方的目光,便知道对方不是心软之人,当即掕起铁锤,准备拼上一把。   “啊!”他吼叫着冲向原至公,锤子每抡一下便多一分气势,待到了原至公面前,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压迫,但当他一跃而起的时候,重锤却脱手而出,转而一拍前额,但见一片碧色的雾飞出,向原至公飞去。   原来所谓的重锤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道长熊真正的法宝,是孕养于神魂的毒雾。   原至公微微皱眉,单手捏诀,天地神火尺急速飞来,直击道长熊面门,而令一只手捏了不同的法决,身前便多了一道隐隐的屏障。   道长熊虽见天地神火尺飞来,却也不避,想着以蛮力破开,只要先伤了对方,便占了上风,面上神情便愈发狰狞,青筋凸起,杀气肆虐,然后他的表情就停留在了这一刻。   天地神火尺从他的脑门穿透而过,就像穿透了一块豆腐,鲜血和脑浆在半空中爆出,原至公一甩袖子,毒雾和尸体一起拍向了在院中央呆呆站立的道平康。   道长熊的尸体倒在了道平康的脚边,道平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已是屎尿横流。   原至公按住嘴,鲜血却还是从指缝漏出,濡湿了袖摆。   他看来弱不禁风,事实却在转手间便杀了一个分神修士,道平康牙齿打战,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敲门声。   原至公眉头微蹙,向道平康示意,开口道:“你去开门。”   谢时英并没有见过广裕仙君,所以他看见原至公的时候,也震惊于这世间竟有这样华彩照人的美人,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如往常那般文雅温柔,他温声道:“在下谢时英,是千秋道君的故友,不知千秋道君,是否在此地。”   道平康原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在想:千秋道君?是他所想的那个千秋道君么?   但他很快便知道,怀疑的念头只能是自欺欺人,这世上只有一个千秋道君,他当即瘫倒在地,眼神已经死了。   原至公在原地靠着墙根缓缓坐了下来,并不说话。   谢时英将目光投向后面隐隐飘来丹香的房间:“他正在炼丹么?”   原至公抬眼看他,目光黑亮,声音冷淡:“你和他什么关系。”   谢时英笑容未变:“只是寻常故友罢了。”   原至公便道:“若是寻常故友,你便可以走了。”   谢时英并没有走:“故友多年未见,流言又纷纷扬扬,相遇不见上一面,实在心中难安。”   原至公神色不变:“君子之交淡如水,既已得知安康,便可以走了。”   谢时英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阁下与何所思是什么关系,客人上门,却只说‘可走’,未免太过无礼了。”   原至公便露出了讽刺的冷笑:“我无不无礼,要你教么?”   两人目光相接,都是丝毫不退地对视,眼眸中仿佛有冷光射出。   直到天光微明,天空显现了些鱼肚白,红日东升,身后的门打开了,何所思打着哈欠,看见门口的人,哈欠便卡在了原地。   他愉悦地笑了起来:“啊呀,阿英,来的真快。”   >>>   “当日奉仙阁一别,也是多年未见,日前听闻了些留言……总之如今看来,果真是三人成虎。”   何所思摆摆手,一脸“往事不用再提”的表情,与此同时,他将一个玉瓶递给了原至公:“每日一颗,服下后便入定一个时辰,化掉药力。”   原至公惊喜异常,他还到为何只是筑基丹何所思也炼了那么久,原来还有专门炼给他的丹药。   何所思见原至公神情中些微的惊喜,补充道:“总之,我是因为你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实在非常非常拖油瓶,才这么做的,你最好……”这话快要出口时,何所思意识到谢时英在,后半句话便吞了回去,转而道:“唉说起来,不好意思啊,原……他这人下手没轻重,把你们门里的人给杀了,这件事也有我的错。”   他目光诚恳地望着谢时英,手上却清点着从道长熊储物袋里拿出来的东西,待将它们全部扔进自己的储物袋后,又问了一句:“所以,我该怎么做才能表达我的歉意呢?”   谢时英神色温和:“又哪里是你们的错呢,道长老识人不清,为小辈所惑,要说错,也是尊卑不分,毫无容人之量的小辈的错。”   这么说着,他将目光投向道康平,语气仍然温和,目光却冷如坚冰:“你可知错么?”   道康平身上肮脏,因此不被允许进入客厅,他就在院子里跪着,整个人瘫成了泥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前辈饶命,掌门饶命。”他这么说着,涕泗横流,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谢时英略带哀愁地看着他,转而对何所思说:“这人也算是我门的翘楚,如今却是废了。”   何所思连忙道:“这事不能怪我,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啦。”   谢时英微笑着点头:“往日里宠爱太过,便是这个下场。”这么说着,他抬手一点,之间有金光闪耀,直射到道康平的丹田,道康平浑身一震,口中便又鲜血吐出,下一秒浑身苍白地卧倒在了地上。   何所思微微色变,谢时英废了道康平的金丹。   谢时英神色如常,甚至微微笑着:“便让他从头修炼,知修炼之苦,才能宽厚待人,不再无法无天。”   何所思笑了笑,不与置评。   金丹被废后重修和一开始修炼完全不同,金丹被废,人体便不再完整,日后想要重修,比一开始何止难上千倍万倍。   但是谢时英就是这样的人,他的三观大概和常人不同,何所思知道一些他的往事,觉得像他这么长大的,三观有些歪也很正常。   于是何所思将话题转向了正题:“实际上,我有写事希望你能帮忙打听一下。”   谢时英做侧耳倾听状。   何所思正待要说,却见原至公呼吸微重地坐在原地,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便皱眉道:“你妄动灵力,伤势加重,还不去疗伤?”   原至公不动,他冷冷看着谢时英,眼里都是冷箭。   好半天,何所思又要开口赶他时,他才开口道:“我不走,我担心你与他通奸。”   他话音刚落,何所思身体前倾便是一个头槌,原至公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闭上眼,软软倒了下去。   何所思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抱到了一边的长塌上,若无其事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第44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09 “实际上,我是被人黑了。”何所思坐回来以后,对着谢时英这么说。 谢时英早年便体会到何所思说话的怪异,因此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生死并身怀先天至宝的事,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 何所思点了点头,含糊道:“先前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令某些人认为我已经死了。” 谢时英见何所思不想提这件事,便也没问,道:“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何所思稍稍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所以我才托你帮我调查,你也看见,我这边……不大方便。” 谢时英的目光随意扫过原至公的面孔,然后望着何所思道:“这人是……” 何所思点了点原至公的脑袋:“他脑子有点问题,你别把他的话当真。” 谢时英心中不信,面上却恍然道:“原来如此。” 何所思连连点头,谢时英话风忽转:“可是以他的修为战力,在修仙界不可能无名,我是否能知道他是谁?” 何所思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惹得谢时英一时都没有控制住表情,吃惊地看着他,何所思挂着苦恼的表情:“阿英啊,这件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谢时英沉默半晌,而后洒然一笑,道:“你也不知道的话,我又怎能强求,那么……” 他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屋子。 “如果你有些麻烦,可要住到青光阁去?我那儿别的没有,倒是新酿了些美酒。” 何所思眼睛一亮:“什么酒?” 谢时英笑道:“水灵花酿的酒,甘甜无涩味,你一定喜欢。” 何所思真想答应,可是一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个拖油瓶,便知道这事没戏,摆了摆手道:“算了,我还有事,你若是记得我,改天给我带几坛就好了。” 谢时英眸光微沉,目光下意识瞥向原至公,对方微微皱眉,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他想:是因为这个人么? 但他很快将目光收回,转而从储物袋拿出几坛酒来:“既然有事,也不能强求,我这儿就有带着几坛,你便先尝尝鲜吧。” 何所思顿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接下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谢时英收拾了外面的一片狼藉,便带着已经浑浑噩噩的道康平离开,何所思走回大厅,见原至公还昏睡着,原本准备直接离开,想了想,却还是将他抱回了房间。 ——主要是因为房间距离大厅似乎差不多有一百米了,他可不希望翻个身就心脏绞痛。 将原至公放在房间的卧榻上,何所思便沉沉睡去,一夜精神紧绷,他还真是有些累了,睡到中午,掌柜上门拿药,何所思把药给他,自觉天色已晚,又觉灵力紊乱,便又吐纳打坐了一晚,到第二日清晨,叫醒了原至公,准备去外面打探一下消息。 他们很快便到了北海最热闹的坊市,何所思匿名在醉月楼总部发布了寻找情根双生花线索的消息,又去各大拍卖行把手头不用的丹药法器卖了,忙忙碌碌,很快到了傍晚,一事无成,何所思心中烦闷,便领了原至公去坊市最大的茶楼喝茶看戏。 何所思当然对这种戏并不敢兴趣,他只是对观察酒楼里形形色色的人感兴趣罢了,很快,他便见到了精彩的一幕。 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训斥着店小二,因为小二把茶水倒在了他的身上。 何所思幸灾乐祸:“真是不小心,不过那小二刚才在走神,我看见了,台上的伶人向他抛了个媚眼。” 原至公觉得一个大能为这种事幸灾乐祸实属无聊透顶,便不回话。 何所思见店小二虽不回嘴,却一脸不屑的表情,顿时更乐了:“他这是要作死啊,这个表情妥妥的是要被打。” 原至公被何所思强制戴了纱帽,此时掀了纱帘去看外面的风景,一时猝不及防,楼下竟有人抬起头来,顿时目光与他相接,并面露惊艳之色。 原至公微微皱眉,把帽帘盖上,回头见何所思还在喋喋不休,忍不住开口道:“嗯,等一下,我们可能要有麻烦了。” 何所思本拍着桌期待着小二被打,听原至公这么说,吃惊地转过头来:“欸?”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问出为什么,茶楼便走上一批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在楼梯口在大堂环顾一周,一看见原至公,眼睛一亮,走了过来。 何所思有点懵。 他见来人打着扇子做风流倜傥状,通身一件月白色长衫,一头乌发不知抹了几层油,油光发亮地扎成了一丝不苟的发髻,乍一看去,倒也是仪表堂堂,见对方虽还是稍加克制,目光却止不住地往原至公那儿瞟,何所思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认识?”他问。 原至公摇头。 何所思就纳闷了:“你都捂住脸了,他怎么也看上你了。” 原至公不想说出自己犯了错误,便将脸偏到一边不说话。 这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摇着扇子道:“兄台,很面生啊?” 何所思沉默半晌,道:“……收保护费的?” “……” 那位公子显然变了脸色,但是为了不在美人面前失礼,他还是强忍了怒气,带着狰狞的笑容道:“道友说笑了,在下陈文宣,可有幸认识两位兄台?” 这时,二楼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聚焦到了这里,这是因为陈文宣在这坊市也算是个小有名声的人物,大概是因为他与罗门少主宸林真人交好。 何所思见那边店小二和骂他的公子都已经握手言和,好奇的望向这边,从观众变成表演者的落差顿时令他相当不爽。 他面无表情道:“我叫小甲,他叫小一。” 众目睽睽之下,陈文宣尴尬地干笑了一下,还是耐着性子道:“兄台说笑了,在下不才,正是这坊市的管理人,只是见两位一表人才,所以来结交一番,决计是没有恶意的。” 明明先前和他说话的都是何所思,他这席话却是对这原至公说的,说的时候还相当诚恳,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原至公。 何所思暗地里冷笑,想:老子还能跟你说句话呢,原至公根本不会理你。 果然,原至公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字来:“滚。”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滞了。 陈文宣面色大变,黑着脸望着原至公——他前来结交,自然是打着稍微熟悉后能一亲芳泽的目的,但是他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连结交都拒绝结交的人,修士在修仙界混,自然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 “好,好,好。”他“啪”地收了扇子,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好”,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准备转身离开——他自然会报仇,只不过这仇,也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报的。 然而他刚转身,就有人把他叫住了。 “唉,那个叫什么什么宣的,今日事今日毕啊,你不会打着回去以后报复的念头吧?” 何所思叹息着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我这个人呢,是向来不怕麻烦的,但是最近人品不好,实在不希望找麻烦了,所以我们说清楚,好不好?背后报复什么的,也太掉价了对不对?” 他上前去,按住了陈文宣的肩膀。 陈文宣顿时发力想将对方逼开,可是下一秒,肩膀上就好像压了一座大山,在密不透风的压力下,他竟连动也动不了,冷汗便刷地下来了,他浑身僵硬,再开口时,语气已软了很多:“结交朋友而已,结交不成,又怎么会成仇人呢。” 何所思欣慰地拍了拍小辈的肩膀:“是啦,这话就对了嘛,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又何必你死我活。” 陈文宣连连点头,此时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待何所思将手挪开,他才吐出一口冷气,悚然地想:自己已是金丹后期,这人光气势便压迫地自己说不出话来,又该是什么修为? 想到这儿,他咽了一口口水,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待何所思拍着他的被叫他“好走”的时候,他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没了逛街的心思,直接打道回府,回了住所。 他一进大门,便有门房来通报:“公子,季少主过来了。” 被吓得恍惚的心脏落回了原位,陈文宣整了整衣服,恢复了冷静。 季常只是路过而已,虽然罗观景不准他继续打听何所思的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打听,今天路过钱郡,突然想到过去的死党在这儿,便过来看看他,可是不巧,到的时候仆人便说陈文宣刚刚出去,季常等了一会儿,以为等不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便见陈文宣远远冲他打着招呼,快步走了过来。 “没想到啊阿常,听说你开始冲击化神了?以后见你,得叫声前辈了。”这么说着,整个人已经抱住了季常,拍了拍他的背。 季常久不见到好友,见对方待他如常,心中轻松了些,正准备久违地看个玩笑,定睛看到对方的肩膀,面色猛地一变。 对方靠近脖颈的皮肤之上,正隐隐浮动着一个似笑非笑的鬼脸,煞气萦绕,带着鬼魅意味。 “……万鬼印?文宣,你遇见了谁?”   ☆、第45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0 “你为什么给那人下万鬼印?”待回到小院的时候,原至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何所思正想着关于人生和未来的重大命题,听见原至公这么问,懒懒地回了句:“哦,你发现了啊。” 这是发不发现的问题么? 原至公锲而不舍:“是不是因为他的动机?” 何所思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原至公一眼,道:“你不会是想说,我是因为他觊觎你的美貌,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原至公想了想:“……我不是红颜。” 何所思当即吐槽:“我也不是为了你啊!” 他翻着白眼坐到院子的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满月,觉得自己特别怅然,特别忧伤。 “多好的日子啊,为什么我身边没有软软的萌妹子,只有你呢。” 原至公表示对此事不做任何评价:“……” 何所思深深叹了口气,想了想,从储物袋里将谢时英上次给他的水灵花酿成的酒拿了出来,顺便又拿了一套珍藏的水玉制成的酒壶酒杯,在石桌上摆了个小小的酒宴。 他满上一杯,推给了原至公:“喏,请你喝一杯,谢时英人很变态,酒倒是酿的很好。” 原至公摸着酒杯,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谢时英的?” 何所思想了想:“这有好多年了,大概是我第一次来北海境的时候,金丹还是元婴来着,记不清了。” 原至公又问:“那你出生在哪呢?” 何所思本不想回答这个明显又探究意味的问题,但是他又马上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回避的——这世界上神奇的事多了,并不少他这一件,何况他也不害怕原至公。 他撑着脑袋,浅浅地啜了一口,思绪飘回了过去:“可能是一千多年前,快要两千年了吧?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大概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夺舍了这具身体……” 原至公看着何所思被酒水打湿的嘴唇,在月光下闪着莹润的水光,喉结因为咽下酒水而滚动,简直让人想要一口咬上去。 他低头猛地喝了一口酒,动作很大,吓了何所思一跳。 何所思不知道自己被意淫了,他以为原至公是因为自己说话的内容而有那么明显的反应,便道:“所以说啊,虽然很抱歉夺舍了你喜欢的人,但是我现在也舍不得这具身体了,你就别缠着我了——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原至公低低轻笑,抬头望向月亮。 何所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他看愣了。 月下的美人如白瓷铸成,每一根发丝都好像在发光,月光如水般流淌在他的面孔之上,他就好像要融化在这月光之中。 何所思觉得自己可能醉了,如果没醉的话,怎么会因为这个画面浑身发热,想要触摸对方如白瓷般的肌肤,撩起他垂在身前的长发呢。 好像有什么在体内发芽生长,何所思甚至没有觉察到手中酒杯里的酒已经倾泻出来,从手指滑到了手肘。 酒杯终于落在了地上。 原至公从石桌对面绕过来,弯腰抓起何所思的手腕,舔舐掉了手指上的酒液,苍蓝月光下鲜红的舌尖和白玉般的肌肤,构成的是一副既圣洁又淫靡的画卷,黑色的长发像是海藻,在微风中向他袭来,透过肌理,缠住心脏,对方目光如孤狼,直直地望着他,然后倾身而下……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被暴力打开的门惊醒了何所思,他一下子推开近在咫尺的原至公,震惊地望着他,又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被原至公舔舐的位置简直热的不像话,就好像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那儿跳动。 他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期待着原至公的接近呢? 他很快便想到了,咬牙低声道:“情根双生花。” 原至公后退几步,低头靠在了走廊前的柱子上,长发遮住面容,看不清表情,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季常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就算是寻常做梦,也绝不可能梦到这么离谱的事情,他居然看到,他居然看到何所思和广裕仙君差一点……! 他上前几步,控制不住惊诧高声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 何所思喘着粗气,还未回答,便听见原至公冷冷地说了句——“聒噪。” “你!”季常气的双目赤红,瞪着眼睛望着何所思,捏着拳头道,“你果然没死!你可知道过去几天,我有……” 说到这儿,他说不下去,兀自在原地颤抖。 何所思已稍稍平静,他虽仍觉气息翻涌,倒也不是不可忍受的范畴,刚才会犯这样的错误,只能说月光太美酒太醇。 他偏头望着季常,皱眉道:“季小常,你怎么来了。”他担心季常既然在,罗观景也会赶来。 季常满脑子混乱,现在都想不起来自己要来干什么,只震惊地瞪着何所思,等到何所思脸上露出了更不耐烦的表情,才记起来道:“对,对了,你给文宣下了万鬼印,我、我来给我兄弟讨个公道。” 何所思早就忘记了陈文宣,却还记得万鬼印,当即不爽地“啧”了一声,低声道:“看来人还是不能小肚鸡肠啊,古人诚不欺我。” 季常虽以此事为借口前来,实际只是想看看下万鬼印的人是不是何所思而已,现在见到了更令他在意的场景,自然不会对这件事纠缠不休,反而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他指着原至公,简直像是看见了小三的正妻。 何所思被他闹笑了,他想起季常扮演过几年的原至公的姬妾,对原至公虽不熟悉,也至少印象深刻,但自己知道这件事,对方却不知道自己曾与她有过接触,恐怕是完全想不通,千秋道君为什么会和广裕仙君在一起的。 想到此节,当初被季常陷害后的不爽也渐渐淡去了,他敷衍道:“在某个遗迹里碰上的,现在因为一些原因一起做一些事情。” 季常不信:“你们刚才,是要……”他说不出来,只是脸涨了个通红。 何所思挂着稀奇的笑容:“哟呵,当年的纨绔子弟西北一霸,说个亲嘴还要害羞的啊。” 季常的脸越长越红,精致的面庞像是上了红妆,愈发眉目分明,他咬唇站在原地,瞪了何所思片刻,突然冲到何所思面前,俯下了身子。 何所思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一阵劲风吹过自己身前,季常仿佛被重锤击中一般倒飞出去,擦着地面飞出十米开外,吐出一大口血来,原至公追着季常飞出去的身影,手指并作剑指,向季常方向一划,当即便又一道如利刃般的气流,朝季常掠去。 何所思立马冲到季常面前,袖袍一展,手捏法决,挡住了这一击,又双手抱胸,向外一推,将原至公推了出去。 原至公此时不敌何所思,倒退几步,又靠在了走廊的柱子上,他旧伤未好,新伤又挂,此番妄动灵力之下,气息翻涌,也忍不住喉头一甜,口腔里顿时满是血腥味。 何所思发现原至公伤势加重,竟不觉心头一窒,当即转过身去,看着季常不满道:“你这算怎么回事,什么都要学一下么?!” 季常抬头看着何所思,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少年眸光水润,看来像是某种小动物,何所思又忍不住心软了。 “你来这儿的事,你叔叔知道么。” 季常紧紧抿着嘴,直愣愣盯着何所思,何所思被他盯得心头发毛,又因为今日本就心绪浮动不已,竟觉得无法与他对视,忍不住错开了目光。 在他错开目光的时候,季常开口道:“如果和他可以的话,和我就不行么,我喜欢你的时间,一定比他长。” 何所思顿时将目光重新投在了季常身上。 他简直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以前知道自己妹子缘好,为什么自从发现原至公暗恋他以后,暗恋他的汉子也开始出现了?!——但是这种东西他不需要啊! 他还未消化掉季常的话,原至公便沉着嗓子开口道:“你绝对没我长,我喜欢他三千多年了。” 何所思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 ——搞什么,表白大会么? 季常面露茫然,很快反驳道:“别胡说八道,何所思就只有两千多岁,他可是当前修真界最惊才绝艳的人。” ——喂喂,别再我的面前讨论我的年龄啊。 原至公冷笑起来,何所思回头望去,正好看见他睥睨着季常的霸气侧漏的冰冷目光,他说:“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修行的那么快,是因为他只是在重修么。”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下子劈醒了何所思。 他记起在分神以前,他的修为简直就像是坐了火箭往上窜,因为他根本没有碰上过任何瓶颈,别人口中的瓶颈对他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东西,他在分神以前,除了心境障碍,在灵力上向来都从没碰上过问题。 他身在局中,从未思考过这件事,直到今天原至公提起,他才忍不住想到——如果说,他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是元婴以上的修士,之后的修炼,都只是在走以前的老路,而他的潜意识还记得这一切,如果是这样解释的话,一切似乎比他就是这么天才,要合理的多。 何所思第一次相信,他可能真的失忆了。 他用拳头轻轻捶着脑袋,望着天边的明月,带着困惑又迷茫的神情,低声喃喃:“我,失忆了?”   ☆、第46章 入骨相思和所知11 何所思最终也没有在失忆这件事上有太多时间纠结。 因为季常很快就表示,他因为原至公的原因受了重伤!他要住下来! 何所思同意了,他倒是不在意季常受重伤,他只是担心季常去向罗观景告状,但是季常的存在很快就干扰到了何所思,因为他在发现何所思和原至公居然住一个房间的时候,又不满的黑起脸来。 “如果你们俩一个房间,那我也要和你们一个房间。” 何所思黑着脸:“房间里就一张床,你准备睡哪。” 季常顿时脸色大变:“你们睡在一张床上?” 何所思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季常的脑袋:“你想什么?我睡床,他睡卧榻。” 其实何所思本身觉得两个男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季常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稍稍好了些,只是还是很不满,进房像是公狮子一样巡视了一番,狐疑地看着他们道:“你们今天晚上,如果不是我的话……” 季常说到这儿,没说下去,何所思却自己脑补了——他们在室外已经天雷勾动地火,如果回房岂不是……! 对原至公的同情顿时褪了个一干二净,他马上想到,这不就是因为原至公给他种下情根深双生花的原因。 他神情不善地望着原至公,虽鉴于季常在的原因没有说话,眼神却已经是满满的恐吓。 原至公目光与他相接,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我先前就说过的。” 何所思冷哼:“我怎么没听见,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 原至公叹了口气。 两人在季常面前打着哑谜,极大地刺激了季常的内心,季常当即坐在床上,表示要睡在这里。 何所思同意了。 同意的干脆又简单,不带一点的犹豫。 这显然震惊了原至公,对方向他投来不敢置信的目光。 季常也震惊了,涨红了一张脸,满脑子都是——居居居居居然同意了! 何所思微笑以对。 原至公便想,何所思一定还有其他的阴谋。 果不其然,等到快要就寝时,何所思便笑眯眯道:“我走啦。” 季常本来红着脸期待着晚上的同床共枕,听到何所思这么说,整个人便愣住了。 他张口要说什么,便听何所思道:“我们三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挤在一个房间算怎么回事,好了好了,前几天是实在太懒,今天已经收拾出三个屋子了,哪还有谁在一起的道理。” 他说的太有道理,季常无言以对。 更何况对方这时已经离开了房间,还善解人意地帮他带上了门。 原至公看着何所思拿着一串钥匙打开隔壁门,不甘心道:“隔着一个房间,可能超过距离。” 何所思早就褪去了笑容,此刻翻了个白眼:“我量过了,在距离以内——只希望你别故意跑远……”说到这,他露出威胁的神情。 “说到底,我已经对你很客气的,实际上,我还有很多种办法让你活着却受我的控制不是么?” 何所思直视原至公,希望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一点慌张来,结果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幸好他本来也就没期待,便打开房门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原至公进去。 原至公没进去,他垂着眼,道:“你发现了。” 何所思神情未变:“一目了然啊。” 原至公叹了口气:“这算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何所思嗤笑了一声:“情根双生花看来是以满月为引,有了这么个线索,我也算有点头绪了。” 原至公深深瞧了何所思一眼,终于还是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他一关上门,何所思一直揪着的内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转过身,忍不住按住了心脏。 他纠结又不甘心地发现,从那时被打断的吻发生之后,他的心脏,就一直在不断的剧烈的跳动。 ——而他分不清,这是由于情根双生花,还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悸动。 >>> 谢时英将手上的传音玉简捏成了粉末。 里面的消息令他又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罗门居然攻打了广裕仙门,而且规格算得上精锐倾巢而出——实际上这件事他早有预料,令他吃惊的是,时间比他想象中的提前了很多。 他抬眼望向案前跪着的人,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开战以来,罗门尊者和广裕仙君,都——没有出现过?” 那人戴着黑色的鬼脸面具,声音低哑:“根据线人的情报,确实是这样。” 谢时英单手背在身后,踱步至案前,看着桌上的两幅画像,一幅画像上是穿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周身黑气缭绕,身后盘旋着一条金色的锁链,长相精致,目露不屑,这人谢时英见过,正是罗观景。 另一人着月白色锦袍,广袖无风自动,银冠将长发扎起,五彩的云翳却遮住了对方的脸庞,谢时英伸出手指,点着对方应当有脸的位置,半晌又将手指下滑到腰际,他问:“你们都没见过广裕仙君?” “广裕仙君出现时多以法器或造化祥云遮住面容,所以很少有人见过。” 谢时英稍稍后退两步,用食指和拇指丈量了一下图中之人的身形,眼睛微眯,半晌,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了笑容。 “果然是广裕仙君。” 这么说着,他手掌在桌面上一拂,将两幅画都收了起来。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下属,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或许,我可以去见一下罗门的人,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罗门尊者——谁知道呢。” 只是,对方应当也会对受伤的广裕仙君究竟在哪,很感兴趣吧? >>> 齐米鸿已经观察那个小院很久了,自从他三天前成功筑基,并从爷爷那儿得知,筑基丹的炼制者住在这儿开始,他便不断地在小院门口徘徊,希望能见上对方一面。 然而对方早出晚归,并没有定性,齐米鸿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直到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定要去拜访一下。 这是因为,师父给他的期限,也就只到明天了。 他拜入玄雾亭已有七年,直至日前筑基,师父才正眼瞧了他一下,他一时激动,便把爷爷给他筑基丹的事说了出去,于是他身上便多了个任务,便是要将这位炼丹师招揽到玄雾亭去,他软磨硬泡地求了爷爷告诉他那位炼丹师的消息,终于得偿所愿。 想到完成这个任务能得到的奖励和不能完成的后果,齐米鸿咽了口口水,终于还是走到门口,敲响了门。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何所思正一边摸着趴在膝盖上的月灵,一边对季常说:“……分神之中,元神化为阴阳,但也并不是说,纯阴或者纯阳才是最好,世间万物,总归是阴阳调和,但是以至阴或者至阳修炼会简单些,但是你要知道……” 他说“你要知道”的时候,门被敲响了,话头便停了下来,何所思看了看身边的两人,最后指着季常说:“你,去开门。” 季常不大乐意,但总归还是想到,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广裕仙君虽然不大乐意和他说话,还是给了他写不错的修炼指导,算是半个老师了,便别别扭扭地站起来,开门去了。 别扭的后果就是,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筑基修士的时候,心里非常不爽。 他没看出这家伙是刚筑基还是筑基后期,因为筑基修士在他眼中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于是他放出威压,不满道:“干什么的,门是随便能敲的么?” 齐米鸿脚一软,直接就要跪在地上,这时膝盖上却似乎扫过一阵微风,轻轻地扶着他,季常咬牙切齿道:“跪什么跪,我欺负你了不成?” 齐米鸿没什么见识,不知道这是威压还是法术,只觉得对方比他强的多,当即后退几步,滚下了门口的阶梯,不顾流下的鼻血,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季常便翻了个白眼,关上门转过身来。 “不知道来干什么的,跟他说几句话便跑了。” 何所思嬉皮笑脸道:“可能是被你的美貌吓到了哈哈。”他说话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不对,话一出口,却发现氛围好像有点奇怪。 季常的脸顿时又红的像要滴下血来,原至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沉沉,令人心慌,连月灵也跳下了他的膝盖,蹲在他面前的矮桌上,歪着脑袋看着他,蓝色的双眸像是清朗的天空。 何所思眼神漂移,他过去知晓对仙子们这样说,是赞美也是调戏,但从来没想过,对汉子说这种话也需要小心翼翼。 他顿时神色不自然地站了起来,拍了拍下摆道:“说起来,最近日子过得太闲,我都忘记去问醉梦阁那儿有没有消息了,我先走了啊。” 原至公自然也追了上去,他感受到身后的季常望着他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抿着嘴走到何所思身边,道:“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让人误解的话呢。” 何所思恼羞成怒:“哪里让人误解了,我只是陈述事实,我也可以说你长得很漂亮啊。” 原至公眼皮微抬,戏谑地看着他。 何所思顿时头皮发麻:“其实你们应该生气的啊,男人被夸漂亮有什么可高兴的?” 原至公嘴角微抬,显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是么,我觉得,还挺高兴的。” ——“因为你喜欢美人,不是么?”   ☆、第47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2 玄雾亭坐落在总岛边上的一个小岛上,有飞行法器的修士不过半日便能到那儿,以前是一个热闹的集市,直到五十年前释济真人占了这个岛,建了个小门派叫做玄雾亭,便算是占了这座岛,开宗立派了。 如今这小门派有了两百余人,主要收益是周边的海产灵石矿,还有来这儿中转歇息的修士,也并非没人来眼馋这么份产业,只是释济真人看来其貌不扬,玄雾亭也不过是个小门派,来攻打的却都没讨得了好去,再加上玄雾亭门规甚严,并在短短几十年里招揽了不少散修加入,如今到也算成气候了。 齐米鸿颤颤巍巍地被大师姐领进门去,对方在门口停住脚步,叉着腰拿眼角瞥他,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齐米鸿顿觉大难临头,浑身都打着摆子,几乎一开门进入,就扑倒在了地上,他就着扑倒的姿势行了个大礼,颤抖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么说完,他便低头看着地面,浑身渗出冷汗。 他听见上面有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和善地问他:“米鸿啊,大师呢?” 齐米鸿差点没背过气去,哑着嗓子道:“师父,徒儿没用,大师不肯前来。” 他话音刚落,坐上首的师父便大声的咳嗽起来,他咳得没完没了,简直就像是要这样直接咳到没气,齐米鸿虽然惧怕,但还是稍稍抬起头来,看见上首坐着的那个仙风道骨的老汉,也正巧直直盯着他,两人目光相接,对方露出了一个笑来。 那笑寒气森森,令齐米鸿一下子收回眼神,不住地磕起头来。 “师父,徒儿也想将大师找来,可大师屋里的炼丹童子也厉害的不行,只消看徒儿一眼,徒儿便好像要死了一样。” 释济真人甩了甩手上的拂尘:“炼丹大师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可是你只是上门拜访,怎么就惹人记恨了,你可直说,是不是仗势欺人了?” 齐米鸿连忙道:“徒儿怎敢,对方也是徒儿的恩人,徒儿岂是那种知恩不报之人。” 上首的释济真人便露出了个笑来,蜡黄的皮肤皱成了一朵菊花。 “那你便再去请,请不到,你也无需回来了,就在那悔过石前,以死谢罪吧。” 齐米鸿低头称是,几乎是跪着爬了出去——他过去便听师兄师姐们说了很多师父的传闻,对他的印象半是敬仰半是恐惧,如今他没做好事,自然是只剩下了恐惧。 既得了死命令,齐米鸿又是找上门去,这回他还没在门口踌躇多久,便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从门内走了出来。 对方并不是他上次见过的令他脚软的漂亮少年,眉目清俊,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怀里抱了只白色的奶猫,正笑着冲它轻声说话。 齐米鸿顿时觉得这人的脾气比上次那人好很多,刚想上前,便见对方身后又跟出了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人,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连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忘记了。 这个时候,季常也出来了,他一看见齐米鸿,便一挑眉上前道:“你怎么又来了,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心里很不屑,他生来就锦衣玉食又兼天资过人,向来看不起这种没甚天赋的普通人。 齐米鸿这回没被一下子吓走,他盯着原至公磕磕绊绊道:“我、我乃玄雾亭弟子,我师父、师父请大师加入我门……”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原至公觉察到了对方的目光,眼神微转,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齐米鸿顿觉心下一寒,然后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一般,僵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了。 何所思打了个哈欠,抱着咪咪叫着的月灵绕开齐米鸿走了。 原至公和季常自然跟上,季常目光疑惑地看了齐米鸿一眼,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话说了一半就好像被石化了似的。 齐米鸿更想不通,他不知道这也是对方给他带来威压的原因,只以为自己或许中了什么法术,待对方走远,自己也渐渐能活动了后,连忙追上去,拐了弯进入大路,却早已不见那三人的身影,只好丧气地走回那小院门口,在墙根蹲了下来。 >>> 何所思见那筑基修士转身回去,疑惑道:“那家伙是谁啊。” 他们三个一只手指便能摁死筑基修士的大能,隐了身躲在墙角,齐齐望着那筑基修士的背影,若是被人看到,恐怕会笑掉大牙,不过如今三人倒是都不以为然,听到何所思的问话,季常便道:“他不是说了嘛,玄雾亭弟子。” 何所思神色茫然:“我被时代抛弃了么?玄雾亭现在在北海境很有名?” 季常冷哼:“反正我没听说过。” 何所思解除了隐身,叹气道:“低调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找上门来。” 季常连忙道:“那就住到我那儿去吧,我那儿绝不会有人打扰。” 何所思不回答,径直走了,这话题他们上次就讨论过,最后就会陷入季常“为什么非要带广裕仙君”的质问中,在这样的质问中,何所思向来内心坦荡,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原至公了。 何所思例行先去醉梦阁,果然还没有消息,正准备失望离开,那老板却对他说:“今日天空舫有个拍卖会,听说有些邪物,您可以去看看。” 这老板掌管着醉梦阁一主阁,自然不是没眼力见的人,早看出何所思和原至公的不同凡响,当即拿出两块漆黑的令牌,偷偷递给了何所思,何所思微微颌首表示感谢,接过后便收到了储物袋里。 他从暗室出去,见原至公在门口看画,季常则在不远处的柜台上看里面的法器。 何所思走近原至公,道:“待会儿我们俩去天空舫。” 原至公没什么犹豫,立即回答:“好的,要甩开季常么。” 何所思:“……” 何所思走到季常身边,直接便道:“季小常,待会儿我准备和广裕仙君去一个地方,那里只有合道道君能进去,所以你先回去吧。”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虽然确实要去某个地方,不过天空舫并非是只有合道修为能去,而只是要凭准入证进入而已,何所思不怀疑季常能靠自己的人脉搞到一张,不过这样也未免过于大张旗鼓,和何所思本身的打算不同。 季常听前半句话时,本脸色大变,听到后半句话,虽露出了不甘愿的神色,却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大抵因为他心中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不如原至公,却只有修为这件事,确实比对方差,所以绝不会在这方面强求。 只是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发狠,想着修为也定要快点追上原至公。 何所思见季常果然乖乖离开,脸上也挂上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对原至公道:“季小常还是很听人话的。” “那是你骗他。”原至公面无表情道。 何所思有些尴尬:“这是善意的谎言,总不能告诉他我嫌他麻烦啊。” 原至公偏头看着何所思,直到何所思心里开始发毛,才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何所思没纠结此事,两人先去天空舫,天空舫顾名思义,是长年漂浮于天空的一艘大船,里面大部分时候都举行大大小小的拍卖会,人们进去便会领一个斗篷,披上斗篷后,彼此便认不出对方,既能保护参加拍卖者,也令参加拍卖的人不必顾忌与他竞价之人的身份。 何所思一披上斗篷,便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抓住了,刚皱眉想挣脱,便听原至公道:“倒是彼此都认不出对方的身份,若是走散了,岂不是麻烦。” “别人认不出,你我怎么会认不出,我想知道这儿任何一个人的身份都可以好么?小把戏而已。”何所思翻了个白眼。 “可是这样的话,动静不是很大么,你不想暴露身份吧。” 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何所思却也不得不承认原至公说的有道理,他自己未尝没有想到这点,只是莫名排斥和原至公牵着手,他想了想,觉得这是两个男人牵手怎么想都很奇怪的原因。 对方的手和他一样修长而骨骼分明,只是交握,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干燥的掌心透着些微的暖意,还有明显跳动这的脉搏震动。 莫名的,何所思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强烈起来。 这场拍卖会确实与寻常拍卖会不同,并不由拍卖场进行,而是将所有物件都放在桌面上有人自主选择,不过虽说是放在桌面上,表面上也笼了一层光罩,若是有人要硬夺,想必是讨不了好去。 何所思原至公携手穿过人流,很快便找到了那掌柜所说的邪物。 那展台上围了不少修士,众人皆探头望去,间或露出了赞叹的声响。 何所思定睛一看,顿时失望透顶。 那金色光罩内躺着一块深蓝近黑的晶体,约莫巴掌大小,散发出黑色的烟气,那烟气如同鬼魅一般,甚至发出嘶吼声。 众人以为是什么宝物,何所思却认出来,这不过是一块赤月绸精,虽说长得妖异,若说有什么作用,以何所思的研究看来,应该只有做春药吧。 他失望透顶,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修士便吃惊地转过头来,道:“阁下缘何叹气,莫非认识此物?” 何所思懒得搭理他们,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直接转身想走,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追了上来。 “阁下,那是什么东西?我家少主很喜欢,一定要买,但是那物定价甚高,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何所思顿时露出了恶趣味的微笑,道:“作用很大呢,只要辅以一定方法炼制,便能令人气血翻腾,直接步入另外一种状态,运气好,破除一切滞障也未尝不可。” 那人听的气血翻腾,倒也没完全失去冷静,问:“这炼制之法可复杂?” “不复杂,主要是原材料,有了材料,寻常中级炼丹师便能炼出来了。” 听何所思这么说,这人连忙转身回去,似乎是担心这材料被人抢了。 何所思便拉着原至公走到了人群里,去了别的展台。 原至公轻声在他耳边道:“你又骗人。” 何所思摆了摆手:“他硬要问我,也没问我高不高兴被他问,只是骗他一下,也便宜他了。” 原至公听罢一愣,苦笑道:“确实,也没问你的意见,被骗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他说的这句话何所思并没有听到,因为他发现虽然那赤月绸精纯属大家没见识,但是这场内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何所思挑挑拣拣,鉴于自己先前的储物袋已经被原至公拿走,自己又没回中川的洞府补充,便勉强选了枚如意翻天印和一把青莲神火制成的狐妖皮幡,再杂七杂八选了些丹药原材料,差不多的时候,才记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便问:“你要买些什么么?我可以借你点灵石。” 原至公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什么看上的东西。 何所思也不多问,这拍卖会的流程是若没人竞争就直接买走,若有人竞价便进入第二轮竞拍,何所思有大约三四样看上的东西要参与竞拍,便坐到一边去,静静等着竞拍的开始。   ☆、第48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3 季常回去的挺晚,既然何所思不在那个院子,他自然也没道理呆在那儿,串门子到傍晚,待回到小院门口,却见那什么玄雾亭的筑基修士还坐在门口,头一点一点,似乎快要睡着了。 待他走近,突然睁开眼睛,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但等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惊喜便变成了恐慌和落寞。 见季常就要直接进去,他连忙追上去道:“前辈……” 他话头刚起,季常便朝他挥了挥袍袖,齐米鸿倒飞出去,内腑剧痛,“哇”地吐出一口血肉。 季常的神情冰冷又晦暗:“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劝你最好赶快滚。” 齐米鸿觉得眼前黑黑红红一片,耳内全是嗡鸣声,只模糊地看着那位漂亮的少年一脸不满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或许快死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的时候,从丹田处突然产生了一股暖流,一直蔓延到额前,他的视野渐渐明亮了,但是他的思绪却渐渐消弭,在思绪还在的最后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自己明明绝不会说的话语—— “小娃娃,如此做人,可是太跋扈了。” 季常本来已经准备关门,听那半死不活的人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忍不住一挑眉,又出来了。 那筑基浑身浴血,却仿佛毫无伤势地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在抬起头来是,印堂漆黑,两颊内凹,眼珠子漆黑一片,已然没了眼白,而原本富有生机的血肉已经干枯,看来便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季常微微皱眉,他长年呆在罗门,并没有什么对敌经验,只觉得这法门妖异无比,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原本的修为只是筑基,他能够很轻松地感觉出来,如今却像是镜花水月,看不分明,似乎是筑基,又似乎是分神。 他毕竟不是以前那个真的无法无天的小孩子,如今也是心生忌惮,试探道:“玄雾亭掌门?” 那此刻已宛如僵尸般的干瘦的身躯便桀桀地笑了起来:“小娃娃,现在可知道害怕了。” 季常听这人一口一个小娃娃,当即不满起来,在他看来,这人用这种邪异妖法,显然本身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便不屑道:“老妖怪,你最好别想威胁我,若是想威胁我,也最好先知道我到底是谁。” 以尸炼之法附身于齐米鸿身上的释济真人笑容不变,道:“你这样说,我看来最好就别知道你是谁了,若知道后便会心生顾忌,岂不是还不如不知。” 季常微微皱眉,手背在伸手,捏了个法决,他想:若施展全力,动静未免太大,说不定惊动了藏身在此城中的老妖怪,引起注意,被何所思知道了,又该不高兴,因此便先收敛了些。 然后他扬声道:“老妖怪,我不杀无名之辈,你且报上名来。” 释济真人却不说话,身后突然升起惨绿的烟雾,仔细看去,原来是一朵又一朵密密麻麻的鬼火,朝着季常袭去。 那鬼火中包裹着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甲虫,复眼惨白,在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并没烧死,而是更显狰狞可怖。 这飞虫诡异无比,本身却没什么威压,季常却无端感到忌惮,于是身前升起一道屏障,同时周身虚空出浮出五个等身大小的傀儡,每个傀儡手执不同的武器,向虫雾冲去。 季常呆在原地升起屏障,暗想,若是那飞虫有异,受伤的也先会是傀儡,自己则可以观望后再下定论,不成想,两方交接之时,季常竟觉得大脑一阵剧透,居然是神魂受到了震荡。 原本挡在身前的壁障瞬间因不受控制而散去,从地面上钻出了一只又一只包裹着鬼火的飞虫,争先恐后地朝季常涌去,眨眼间覆盖住了他的周身,等到飞虫退去时,季常以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没有了意识。 附身在齐米鸿身上的释济真人僵硬地走了过来,嘴角挂上诡异的微笑:“又多了个不错的材料。” 这么说着,他将季常背到背上,慢悠悠走向了远方。 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很快,黄昏的夕阳渐渐落下,天空从金红紫红变作了点缀着繁星的黑幕。 月上中天,何所思和原至公并肩而行,走至小院门口,皆是停下了脚步。 两人相对无言,却已经觉察到了不妙。 半晌,何所思开口道:“不会吧,季常可是罗观景的侄子,在这北海境,还有人敢对他下手?” 原至公不置可否,只是目光幽然,环顾四周,虽之前战斗的两人都未用全力,然而此处灵力震荡,不复从前。 月灵从何所思怀中跳下,落在地上,很快飞奔至墙角,叼着一个东西放到何所思面前,然后蹲在地面上骄傲地摇着尾巴喵喵地叫着。 何所思蹲下去摸它的头,顺便看了看它叼来的东西。 “噬魂幽冥虫。”他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此时的噬魂幽冥虫已经没有了鬼火包裹,灰黑色的鞘翅被烧断了半截,苍白色突出的眼睛也少了一只,仰躺着露出尖锐的口器,何所思再看了两眼后,担心地把月灵抱了起来:“月灵啊,没吃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吃了要赶快吐出来啊。” 月灵不明所以,只是很高兴被何所思抱着,便咪咪叫了两声,用脸去蹭何所思的手掌。 何所思把它重新抱回怀里,向着原至公正色道:“这噬魂幽冥虫并不常见,可隐于四处而不被发现,季常又不敢动大招,估计是中招了。” 原至公沉默地望向门边的墙根,何所思随着他的目光一看,在那儿看见了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肉还有碎裂的布料。 “这是早上玄雾亭那人的。”原至公开口道。 “玄雾亭那人不过筑基,难道是遮掩了修为?” 原至公转过头来,仔细看了何所思好几眼,突然道:“你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何所思不知道为什么和谐的探案过程突然变成了人身攻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震惊道:“你他妈才有病吧。” 原至公一脸懵懂,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先进行了人身攻击,但是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不不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不觉得这手段很眼熟么?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何所思还在气头上,冷哼道:“我碰上的人那么多,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记住,我脑子不得爆炸。” 原至公了然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一设定,然后他开口道:“你还记得芜抚洞么?” 何所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宝滨峰那个么,我金丹时候去的,是拜师前还是拜师后?” “拜师前吧——芜抚洞之内,你曾与一个修士抢夺同一个宝物,你还记得么?” 说到这儿,何所思终于想起来了,他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找出了这一段记忆。 “我记起来了,紫光峰的天才呢,那时候他们还跟我吹嘘是五百年才出世一个的天才哈哈哈结果在那洞里被我烧掉了唧唧的那个嘛。” 他开始说的时候还幸灾乐祸,说到后来也心虚起来,解释道:“……毕竟还年轻气盛,容易冲动哈。” 然后他脸上的神色渐渐收起,变作了凝重。 “那么说来,那时在芜抚洞内,我得到了五行太极圣法,那人是得到了——” “噬魂幽冥虫的虫卵。” 原至公替他说完了未尽的话语。 芜抚洞之事算是何所思金丹前期的重要斩获,他除了得到五行太极圣法之外,还林林总总得了些丹药之道上的见解,和一些现在不大用了的小把戏。 现在被原至公一提,他便想起来,那时和他一起入洞的是一个名叫俟侯亮的紫光峰修士,紫光峰如今的风头早已被云天宗盖过,在千年前却很是有些威望,俟侯亮又是紫光峰那时被誉为最有天赋的修士,因此跋扈自恋便可以想象。 那时何所思和俟侯亮结伴进入芜抚洞,说好平分里面的所有斩获,到最后关头俟侯亮却反悔暴起杀人夺宝,何所思反杀其人,重创于他,但对方毕竟是大门派修士,最后关头反击之时,何所思自认不敌,便捏碎传送玉简逃脱。 此时想来,如果没有记错,噬魂幽冥虫的虫卵,确实是落在了对方的手上。 但他马上又说:“虽说我只在那儿看到过噬魂幽冥虫,也不能确定掠走季常的人就是俟侯亮——如果对方是为了报仇,报的也太晚了吧?何况都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好报的啊,他能修行到现在,能长回来的东西,就都应该长回来了嘛。”就是还能不能用这个不能确定。 原至公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提一种可能性。” 何所思按了按额头,他其实是很想问为什么对方对这种事比自己还清楚的,不过转念一想,便知道绝对问不出什么,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直接去救季常。 于是他说:“那现在去救季常吧——也是烦,是该去玄雾亭么,在哪啊……” 何所思嘴上抱怨,正准备找个地方去问问路,原至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何所思回头看他,便见他双目阴沉,神情冷凝,他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去救他,告诉罗门的人,罗门的人自然会去救他——何况,说不定他已经……” 何所思皱眉:“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罗门现在也算精锐倾巢而出了,你别说你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至于后一种情况,对方若是想找我报仇,季常便是无辜受到牵连,若真只是个路人,我也得替季常报仇。” 原至公与何所思对视半晌,终于还是慢慢将手放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所思便先去醉梦阁问了关于玄雾亭的消息,在得知玄雾亭开宗立派没几年以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但当得知这些年找麻烦的都没好下场后,又皱起了眉头。 掌柜便连忙补充:“那是因为并没有您这样的大能前去,他只占据了一个小岛,罗门的长老们也不会管这些事,只要每年交上来的份例足,谁又会在意一个小岛是由谁占着的呢,总归还是罗门势大。” 这么一说,何所思便了然点头,只是待出门来,内心还是稍稍有些不安。 月上中天,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就算偶有走过,也是行色匆匆,何所思从醉梦阁出来,便见原至公靠在墙根处的阴影里,没甚表情地望着天空。 何所思走上前去,不知为何,开口道:“我救季常,也因为罗观景救我,你可能不信,他宠爱这个侄子,简直到了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程度。” 原至公撇眼看他,眼睛如盛着月光,清亮如水。 何所思便道:“你这样与一个小辈计较,未免太没有风度。” 原至公眉眼微弯,眼里的那汪秋水荡了开去:“你说的没错,我没必要与他计较——我自然会同你一起去救他。” 何所思便唤出紫光焰月驹,凌空向玄雾亭所在的岛屿赶去。 何所思向来是不失谨慎的,何况对方身份未明,于是到了三百里开外,何所思便收起紫光焰月驹,凌空向那岛屿望去,黑夜与他这种程度的修士自然不是阻碍,何所思很快变觉察到,那岛上最大的问题,便是整个岛都被一个法阵覆盖了。 他不禁喃喃:“最近的人生总是和阵法扯上关系啊。” 原至公装作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观察了一番后,便道:“若这就是护门大阵,未免太简单了。” 何所思也觉得简单,但他觉得这并非一个疑点:“对方立派未久,又哪来的底蕴建造厉害的大阵,自然是掌门会什么,就建什么。” 自从破除广裕仙门的护门大阵后,何所思自觉在阵法上的造诣已经无人能出左右,因此很自信地模拟演算了一番,没过多久便有了结论,和原至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岛屿。 “这掌门有点意思,虽然护门大阵不堪一击,但是用来探查的细小阵法却又很一手,想来是术业有专攻。” 他这番宛如名师教导徒弟一般的话一出来,原至公就想笑,只是他知道要是笑出来何所思就要不爽,因此憋住了笑,只是嘴角微抽。 何所思还是发现了,他不满道:“你连丹药上嘲笑我都行,就这个是不能嘲笑的,我跟你说,我甚至能通过这些阵法反推回去,反追踪到施法者那儿,你信不信。” 原至公连连点头,诚恳地道“信”,只是嘴角还是微扬,觉得好笑。 何所思顿觉自己在专业领域上被嘲笑了,也不继续破阵,在原地钻研起阵法。 原至公催他:“季常快没救了。” 何所思神色严肃:“若对方的目的在我,只要我不到,季常就不会有事,要是对方的目的不再我,他该有事也该有事了,所以没关系。” 原至公只好不催,盘腿坐在原地,看何所思鼓捣阵法。 对方神色少见的认真,英气的浓眉微微地皱着,一双桃花眼也不是往常的或温柔或风流,而是坚毅与专注,原至公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时间长些也是无妨。 直到太阳初升,何所思终于搞定一切,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露出一个得意地笑来。 虽年龄上已经不是青年,但至少还是长了个青年人的皮囊,如此神色,也是神采飞扬明媚动人。 他正偏头要跟原至公炫耀,便见对方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嘴角的笑容便又僵住了,他努力忍住了打原至公的冲动,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成果展示了出来。 地上的阵法如今被转移到了一块白玉之上,白玉上纹路微闪,一阵奇异的声音之后,便有一个苍老干瘪的声音出现了—— “……小娃娃,你莫不是还等人来救你?告诉你吧,你这身上的禁制,护不了你多久了,等到我解了禁制,就是你的末路。” 万万没想到一接通就能听到那么劲爆的内容,何所思和原至公面面相觑,一时竟没想到出发,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罗门少主作为傀儡,想必会很有趣。” 这之后,对方却再也没有说话,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实验。 从这段话中,何所思发现了这几件事,一是对方还真不是为了找他报仇,自己和原至公都自作多情了,二是这家伙胆子大的简直像个疯子,在知道季常是罗门少主后居然还很得意,让人无法相信他是个在北海境混江湖的家伙,三是季常暂时没事,他身上有禁制,四是……他很快就要有事了。 何所思这才发现自己耽搁了不少时间,忙道:“对方如果不是为了找我报仇,想必对我们猝不及防,我们干脆直接杀进去吧。” 原至公制止了何所思:“你没发现,他似乎很笃定不会有人去救季常么,按道理来讲,他可不该那么自信。” 何所思思索了一下,确定道:“因为他疯了啊。” 原至公:“……” “你看,一个正常人,会在北海境绑架罗门少主,还要把他制成傀儡么?” 原至公想了想:“若是情况危急,逼不得已……” “你看他们这情况,像是危机到逼不得已么?” 原至公:“……” “他一定是个疯子。”何所思盖棺定论。 实际上,他这猜测也并非完全属于自我意识膨胀,当他在门口看见那团干枯的血肉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出,对方除了驱使噬魂幽冥虫之外,还在使用一门邪异功法,他虽不知名称,却也在一门古籍中看过,知晓练这法门的人,最后都会陷入无边梦靥,到最后分不清现实与幻梦,这功法的好处也很明显,一个人自大无所畏惧到极致,自然是比寻常人要强上很多,所以何所思给这门功法取了一个相当合适的名字——傻逼谁都不怕法。 他第一次见到练傻逼谁都不怕法的活人,但是料想对方炼到现在,应该是个相当有深度的傻逼了。 于是他藏好玉石,道:“不过虽然智商上碾压,我们还是可以小心一些——那就隐身过去把。” 这么说着,他加持了一个隐身咒,便往整个小岛最明显的建筑掠去。   ☆、第49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4 季常被绑在一块化灵石上。 化灵石会吸收周围的灵气,因此靠近它的修士便会失去灵力,季常现在无法动用灵力,心里却不是很慌。 他已经多多少少发现,对方并不是很正常。 从对方把他抓来,脱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画了些图形,就开始在一边絮絮叨叨开始。 而且他絮叨的还都是季常挺感兴趣的内容,除了最开始的自我介绍生平,令季常知道了对方叫做俟侯亮之外。 ——对方一直在说关于何所思的事情。 从最开始的恩怨,到后来何所思成名的过程,对方如数家珍,比季常这个暗恋者了解的还要清楚,除了里面加入的某些恶意揣测和下流话令季常不爽,总的来说,季常听到了不少好料。 比如说,对方信誓旦旦地认为何所思不喜欢女人。 “为什么?”季常忍不住问。 “他和所有女人都只是逢场作戏,其实他根本硬不起来。” 季常挺喜欢这个设定,他觉得何所思不行也没什么,他行就行了。 对方还说—— “广裕仙君一直恨他,所以他迟早落在广裕仙君的手里。” 这说法季常就不是很喜欢,黑着脸翻了好几个白眼。 之后,对方便偶尔说一些话,其他时候都在一边不知干些什么,季常虽被脱了上衣,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到底裤子还在,人也没受什么虐待,所以还算冷静。 石洞内不辨朝暮,季常昏昏沉沉,没过多久,只觉得胸汤一凉,头脑一阵激灵,便睁开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不大正常,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昏睡了过去。 俟侯亮正在往季常身上涂一种透明的液体,此时一只手臂已经涂满,正在往躯干上涂,见季常醒来,对方露出了一口黄牙,笑道:“醒了啊,趁现在多看看这个世界吧,马上就没机会了。” 季常闻到一阵浓烈的松香味,脸色大变,他猜出,对方应该正在往他身上涂令他身体木化的某种药品,他自己也是傀儡师,对这种事绝不会不熟悉,只是他们在制作傀儡时,一般都是对尸体做这些事,很少有人在目标物还活生生的时候就这么下手,这是因为,每个傀儡师都知道,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目标既然已经在自己手上,这么虐待他,实属多余。 作为一个傀儡师,季常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先体会到了。 先是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接着似乎所有皮肤都被融化了,液体渗透融化的表皮,进入肌肉和骨骼,像是上千万只虫子在噬咬着每一寸肌理。 季常牙关紧咬,很快便听不到他对方说的任何话语,只觉得眼前白一阵黑一阵,恨不得就此死去…… 何所思和原至公横跨过了一个院子,最后终于抓了一个扫地的仆人,问掌门的房间在哪。 那仆人满脸惊恐,但眼珠上翻,张着嘴只露出了一小节舌头,竟然是又瞎又聋又哑,何所思算见过大世面,也不禁心中一寒,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态压抑了一些,便直接搜魂,得知原来这位掌门根本不在前面的院子里,而是在后山的洞府。 等到何所思和原至公走到那个洞府时,却先听见了一声如困兽般的嘶吼。 何所思顿时脸色大变,他从没听过季常发出这样的声音,当即破除门口的禁制,冲了进去,见一个干瘦老头趴在季常身前,拿着把刷子不知道干些什么,双眉紧皱,袖袍一拂,便将他拂到了边上,然后手指一点眉心,一阵光芒微闪后,身后虚空出便浮现四把巨剑,如匹练般齐齐出击,将那人钉在了墙壁之上。 见那人已经不能动弹,何所思才收手,去看季常的状况。 季常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目眦尽裂,此时只在咬牙挣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何所思上前一步,见了那装着透明液体的铜瓶,略略一闻,便皱起眉头。 “木僵草的汁液,只有紫霄灵泉能解,可紫霄灵泉远在中川,怎么救得及。” 原至公攫了对方的储物袋,道:“既有木僵草,怎有没有紫霄灵泉的道理。” 略略一番,拿出些玉瓶来略作辨识,果然找到了紫霄灵泉,便扔给了何所思,何所思将紫霄灵泉淋在季常身上,见对方渐渐平静,昏睡过去,整个人除了皮肤通红,也没了其他问题,总算松了口气。 这下,他便转而来看抓了季常的人,对方已经昏死,血流满地,整个人钉在剑上,也不像活人,何所思细细辨别一番,道:“我觉得他好像不是俟侯亮。” “为什么。” “俟侯亮虽然是个猥琐的没什么信用的自大狂,但是是个帅哥。” “……”原至公翻了翻对方的储物袋,拿了个东西出来扔给了何所思,何所思定睛一看,发现一本破破烂烂很有念头的图卷,上书——《紫光聚灵秘法》,何所思翻了一页,发现第一页上就很怂地写了名字—— 俟侯亮。 他沉默半晌,定睛仔细去看,与记忆中的人对照一番后,发现似乎确实有两三分相似。 “……俟侯亮的儿子吧。”何所思做了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对方睁开了眼睛,眼睛上还挂着黑色的血液,对方聚焦之后,便是目眦尽裂双目赤红地看着他:“何!所!思!你怎么会在这!” 何所思:“……” 何所思将双手背在身后,以高人姿态不屑道:“俟侯亮,那么多年过去,你也没什么长进。” 对方虽满脸血污,难辨神情,似乎也是一愣,喃喃道:“你居然还记得我。” 何所思道:“你误入歧途,如今以此邪法迫害同道,你知道说出是绑来宸林真人的目的,我便给你个痛快。” 对方突然仰天长啸,声音嘶哑满是怨毒:“何所思,今日是你送上门来,我就和你同归……” 他话语未尽,突然有一道流光朝他额头袭来,刺入头部,就像是数据消解一般,只是几息,对方便如同纸进入流水一般笑容了。 何所思一时震惊到没了笑容,回头一看,竟是原至公单手并作剑指,不知用了什么术法,造成了这样惨烈的后果,此时对方已经收势,见他望来,开口道:“我只是担心对方有后手……” 他话音刚落,洞府突然一阵激荡,顶端和地下都浮现出一阵氤氲光芒,很快整个洞府便已经不是先前的模样,一个又一个的法阵凭空出现在各处,密密麻麻到令何所思眼花缭乱,很快,一个又一个各式各样的傀儡从其中浮现出来。 “……他还真有后手,只不过不是杀了他能改变的啊……”何所思喃喃自语,情不自禁与原至公背靠背,单手护住季常,另一只手中光芒微闪,变多了把通体碧绿的长剑,只不过长剑只在手中出现半息,又换做了一柄漆黑的巨锤。 “我有种用剑戳进去结果没什么卵用的预感。”他说。 听何所思这么一说,原至公便也将悬浮于空中的玉尺收回,干脆直接以手指一点,一个向他飞来的傀儡便立刻肢解,四散在了地上。 何所思控制巨锤,令其宛如一阵黑色的飓风席卷而去,大部分傀儡当即七零八落,只有二三逃脱开来,向他袭来,何所思一点额头,八把长剑凌空飞起,组成一个小型的剑阵,将傀儡绞杀殆尽。 何所思便松了口气,他发现这傀儡阵虽数量巨多,实际上的威力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这么想了一会儿,神色又渐渐凝重,发现了什么不对。 “奇怪,就算他是手办狂人,也不会有那么多傀儡吧。” “是幻境。”原至公沉声回答。 “我居然没有发现,这环境未免太厉害了。”这并非何所思自大,而是相当自然的第一反应,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于是他又问,“你以何依据发现这是幻境?” 原至公沉默了半晌,直到又杀了几具傀儡,他才道:“我见过,此阵无解,只能杀尽里面的所有对手——眼前只有傀儡,大概是设下此阵的人对此也一知半解,所以只需平心静气即可。” 听原至公这么说,何所思虽还心存狐疑,倒也冷静下来,不知又过了多久,果见虚空中的阵法一个又一个地破裂,随后洞府的全貌又显现出来,俟侯亮的鲜血还在墙头,只是已经干涸发黑,像是霉斑。 何所思环顾四周,很快便确定,他和原至公应当在幻境中困了不少时候。 “我进门时见桌上插着的开放的霖琉花,如今已经谢了,想必我们至少困了三四日。” 他又低头看季常,见对方昏昏沉沉,面色却已经好了很多。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再进去探查一番,原至公却拦住他道:“我们快走吧,我们困了太久,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何所思疑惑地看了原至公一眼,这话着实不是对方的风格,到让何所思怀疑起来。 他拨开原至公,道:“大战过后的搜刮是必须的,一看你就是娇生惯养,没什么生活常识。” 这么说着,他已经将整个洞府一一探查过来,将自觉有用的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将似乎没用地放到原至公那儿,直到搜了个干净,才意犹未尽道:“奇怪,没什么好东西啊……对了,他的储物袋呢?” 原至公面色如常,老神在在。 何所思皱眉盯着他:“你不会是想吃独食吧,别忘了,现在还是我养着你。” 原至公当做没听见。 何所思伸手去夺,原至公侧身躲避,何所思便直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以手肘击打对方腹部,将对方推至墙边,按在墙上,然后将储物袋夺了过来。 两人虽都刚刚结束一场持久战,修为也相差无几,原至公却因先前受伤,更为力竭,此时见何所思夺走储物袋,也只露出了个苦笑,不再多说。 何所思翻翻拣拣,将里面的玉简一一看来,终于看到了个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名叫“幻海弥天阵”,大约就是俟侯亮最后困住他们的阵法,按照里面的说法,这阵法若要大成,需幻化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人身陷其中,不知身处幻境。 俟侯亮自然没能力做到这样的事,但只知皮毛,便已经相当厉害了。 何所思大感兴趣,细细看来,又看见里面说,远古有大能幻化此阵,构建极乐,成一小世界,名为“幻海仙境”,里面没有黑夜只有白天,月亮永不落下…… 嗯?月亮永不落下? 何所思终于知道原至公会有这样的反应的原因了。 他也知道,原至公为什么见过那阵法了。 他放下玉简,挂着戏谑的笑容望向了原至公。 “情根双生花来自——幻海仙境?”   ☆、第50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5 原至公苦笑了一下。 “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我本可以确定,知道幻海仙境的人,这世上是不多的。” 何所思点了点头:“确实不多,就连我都不知道呢,可是谁叫我运气好呢。” 他得意地摊开一张古旧的地图,里面果然画了幻海仙境的所在地,他正准备再埋汰原至公几句,笑容却僵在了嘴角。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威压,在这威压之后,穿着白色单罗纱绸衫,戴着玉冠,容貌昳丽风流的男子,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何所思。”他将目光投向原至公,“还有,广裕仙君。” 何所思目光微沉,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上的东西,望着来人,脸上便露出了和煦又亲近的笑容:“啊,阿景,我们哪有好久不见呢,不是前些日子刚刚见过么。” 他这么说着,又一脸喜意地上前去想抓罗观景的手,待到了他面前,却身形一侧掠向外面,然而他一出洞口,面色便又是一黑。 门口为了四个仙风道骨的修士,皆是合道修为,见他前来,也是恭谨行礼,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转而望向洞口,见原至公也走了出来,罗观景瞧着他,笑容讥诮而危险。 何所思唯有苦笑:“阿景,当时出了点状况,我并不是故意的。” 罗观景笑容未变:“千秋道君,我只记得,你还欠我两个要求。” 何所思眉头一跳,咳了两声,道:“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罗观景抬手打了个响指,金色的锁链铺天盖地盖住了眼前的天空,也封住了何所思与原至公的道路,半晌,锁链相互击打间,露出一个空隙来。 罗观景伸手向何所思示意:“第一个要求便是,你现在走吧。” 誓言便是枷锁,罗观景这句话刚落,何所思便觉得有什么对准了他——或许是天道或许是别的什么,这是他自己的誓言给自己带来的枷锁。 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来,再睁开眼睛是,脸上便变成了轻松的神情:“罗门尊者,我虽立下誓言,但前提也是,不伤及自己的性命吧。” 罗观景点头。 何所思便笑起来:“那我便不能走了,出于某些原因,目前我和广裕仙君的生命,是共同体。” 他这句话一落,枷锁应声而落,罗观景觉察到何所思说的并不是假话。 其实先前逃离广裕仙门时,他便隐隐觉得何所思和广裕仙君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只不过现在,他确定了而已。 锁链放出的空隙便渐渐合拢,罗观景目色幽暗,不发一言,却已经做出了决定。 何所思心中一沉,他与原至公刚刚结束战斗,本就有所亏损,来人气势力量却都是最好,这场战斗,看来颇有难度。 原至公突然退回到洞府之中,再出来时,手上便多拎了一个人。 季常裹着何所思的衣服,但是因为没人替他认真穿,因此看起来像刚被蹂躏过一般,更何况他现在身体虽没有之前那么红,却还散发着淡淡的粉红,长发因为汗水而贴在脸颊脖颈,看来真是狼狈又诱惑。 罗观景显然知道季常在这儿,他神色未变:“若他知晓他的命换了广裕仙君和千秋道君的命,想来不会遗憾。” 何所思见对方表面上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道:“这就太假了——干得好原至公,就用季常做人质。” 罗观景脸色大变,怒道:“何所思,以小辈作为要挟,未免无耻!” 何所思无赖地笑了笑:“你以多敌少,又光明正大到哪里去了?” 一时之间,两方陷入了僵持,罗观景对原至公怒目而对,望着季常又难掩关心,何所思对着四位大抵是罗门长老的人,面上从容不迫,内力胆战心惊。 好半天,何所思忽听罗观景在身后道:“何所思,你让季常做人质,他该多伤心,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么!” 何所思心中一震,刚想回答,而后忽袭来一阵罡风,他侧身闪避,一道金色的流光却从他头顶直坠而下,他微微皱眉,从丹田祭出玄都云光鼎,散发着氤氲宝光的琉璃鼎瞬间罩住了它,然而金光——此时已能看出,这是一把锐气逼人的长剑——它来的突然,何所思虽及时抵御,还是难免受到冲击,两方交接之后,何所思后退两步,内腑翻涌,口中隐隐有了血腥味。 何所思心中大怒,抬手往虚空中一捏,便捏住了那柄长剑,长剑有灵,在他手中剧烈挣扎,控制他的修士手捏剑诀,额头冒汗,不多时,脸都涨红了起来。 原至公见这样的场景,抬手便捏住了季常的脖颈,望着罗观景冷冷道:“何所思可能下不了手,我却不会。” 说着,微微使劲,令季常的面孔瞬间发红。 罗观景连忙制止,他大脑飞速的运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何所思,我的第一个要求,现在是放了季常。” 何所思顿觉又有枷锁加在了他的身上,他说:“季常现在又不在我手上,我说放不放,又有什么用。” 但是枷锁并没有落下,何所思心中一沉,便知道这个借口不行,看来连上天也默认,自己和原至公那个家伙目前是一伙的。 眼看枷锁越来越沉,他便只好道:“原至公,放了季常。” 这么说着,他转过头去,给了原至公一个眼色。 他这眼色的意思是“一放人便突袭”,但是对方能不能接收到,也只有天能知道了。 原至公似乎接收到了,他看了看手中的季常,目光直视罗观景,在对方又要恼怒地开口之时,猛地将人推到了他的怀中。 与此同时,何所思一把捏碎了金剑,在御剑者吐血之时,冲到那四人身前,笼着玄都云光鼎的同时,点了下额头,空中灵气剧烈浮动,一百零八把银色长剑从空中显现,很快如游龙般游动,组成了一个庞大又杀气四溢的剑阵,剑阵遮天蔽日,与罗观景的金色锁链分享了半片天空。 身后,金色的锁链如数百条巨大的蟒蛇急速而上,原至公飘然挡在锁链的前进道路之上,双手掐诀,口中吐出阵阵复杂难明的咒语,方圆百里的灵力突然躁动起来,就在锁链要袭到原至公身前时,身边的山脉突然升高,一时间天崩地裂,地形在一瞬间改变,罗门众人一时不查,竟令何所思和原至公被围在了两座山脉之间,隔开了他们。 何所思顿时觉察到这是个好机会,一拍储物袋拿出两张鲜红的符咒。 “快,血遁。” 然而当他将符咒递给原至公时,才发现对方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并不是没有受伤。 何所思咬咬牙,干脆在两张符咒上都用了自己的心头血,然后贴在了原至公的背上。 红光闪动,几息之后,两人已不在原地…… >>> 因为失血而带来的眩晕感之中,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有出现了。 那种仿佛浮动于虚空之中的,四处飘零的无依靠感;灵魂似乎又剥离了身躯,明明在分神之后就应该与身体联系更紧密的神魂,此时又像是嫌弃了身体一般,飘飘荡荡地不知穿过了什么。 就好像躺在软绵绵的棉絮之中,又好像在母亲的子宫,到最后,竟渐渐忘记了恐慌,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再睁眼,便是刺目的光芒。 何所思一时并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但很快便也想到前倾,抬起手来遮挡光芒,却一下子目瞪口呆。 谁、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米团子一样的手是谁的? 嫩白的手臂像是一截刚出水的莲藕,洁白可爱地叫人想咬一口,但是一旦这手长在了自己的身上,就绝对没有什么可爱的了。 因为手臂给他的冲击,何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体内没有一丝灵力这件事来。 ——哦草,劳资不仅穿女的,难道现在,还要变成萝莉? 何所思下意识往下一探,却发现过去自己有的东西这回又有了,只是小了几圈罢了。 原来不是变成萝莉,而是变成了正太。 但是何所思还是后悔起炼那个法门的事了,谁知道那个法门那么邪乎,竟然真的一练一穿,我所在的题材又不是快穿。 还没等何所思认认真真探索自己一番,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瞬间鱼贯而入七八个大婶,在他面前叽叽咕咕了一阵,便把他抱下床,帮他洗漱完毕,又往他身上套衣服。 何所思的身体是个小孩子,很快便被摆弄得头昏眼花,等到穿戴完毕,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嫩黄浅绿渐变的襦裙,衣料柔软飘逸,虽然只是给一个幼童穿,也精细繁复至极。 但这他妈是套女装。 何所思扯着裙子目瞪口呆——是女人的时候穿女装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帮他穿衣服的人是傻了么,这身体明明是个正太,而不是个萝莉。 他张开想要说话,为首的一个女人却已经把他抱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赶,边赶边说:“小姐,待会儿有仙师来接你,你千万别害怕,进了仙门,要处处小心谨慎,可不能使小性子。” 何所思被她颠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荒谬至极——怎么就变小姐了,这儿的人都是瞎子么? 穿过一条七弯八拐的游廊,又过了一个小花园,何所思被抱着到了一个半月门前,然后放了下来,在这儿他又遇见一个女人,那女人伸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小姐,待会儿不管问你什么,你都别说话,不说话就对了,别惹仙君生气,也别叫他们喜欢。” 这话令何所思抬起头来,正眼看到这女人的样子,见她是个三四十岁的少妇,穿着苍青色的裙裾,看来仪态大方,只是面色苍白眼神惶然,叫人无端不安。 他被换到这女人手上,牵着走过一段石板路,进入了一个厅堂,那厅堂里有五人,下首坐着畏畏缩缩地三位中年男人,看着上方一位器宇轩昂仙姿凛然的青年,满眼都是憧憬。 何所思抬眼望去,却先被青年身边羞涩地站着望着他的小孩吸引去了目光。 那小孩不过七八岁的光景,眉目已经精致秀美至极,如果不是穿着的衣服,很难不将他认成一个国色天成的小姑娘,但是何所思却并非这正太过分漂亮而被引去主意,实在是因为,虽然年岁尚小,眉眼也没有长开,但是正太左看右看,都是一个缩小版的广裕仙君。 何所思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一到堂前,那下首畏畏缩缩坐着的中年男人之一,便笑着将他拉了过去,向上位那人介绍道:“仙君,这就是小女——何所思。” 这一瞬间,何所思只觉得有一道九天玄雷从天灵盖只劈而下,让他整个人头晕目眩,不辨朝暮。 然后他脑子里便刷过了一行字—— 劳资这是,重生了么?   ☆、第51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1 何所思记得,原至公说过,他的修炼,可能是恢复修为的过程。 当时他不能说没信,只能说,觉得这事儿和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关系。 但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大!极!啦! 就是他本人啊!有木有! 何所思望天嗟叹。 天呐,你为什么要这样耍我,你的时间线,就不能是顺时针的么。 此时,七岁的原至公怯生生看着他,一脸“我好想和你说话啊你会不会不搭理我”的表情,一双又明亮又清澈的双眸,看的何所思别扭暴躁不已。 他又想起在厅堂里自己那个便宜爸爸说的话。 “两小辈既然有缘,干脆便让他们自己去花园玩玩吧,仙君有何吩咐,与我说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那脸上谄媚的笑容,看着何所思心头火起——他就想不通了,看这户人家也是家底殷实,怎么就做出了这等卖子求荣的事。 是的,通过刚才一段短暂的对话,何所思看出了两件事,一就是,那个小萝卜头真的是原至公,那青年应该是原至公的爹,二就是,他的便宜爸爸,把他包装成一个萝莉,推销给了原至公的爹……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吐起。 毫无疑问,何所思至少可以知道,原至公他爹就算是瞎了,也绝对不可能看不出他是个男孩子,但是对方端着架子,只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就算同意了。 ……居!然!同!意!了! 不不不,仔细想想,这个情况应该是,对方特意上门来,要了一个伪装成萝莉的正太。 何所思怎么都想不通,他觉得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他很想多听些料来令目前的状况更清晰些,但是他已经被和原至公一起拉了出来。 拉他的是温柔如水的侍女,拉原至公的却是贼眉鼠眼的侍从,从这一点上看,何所思倒是平衡了些。 但他很快想到,为什么围着原至公的都是男小厮呢?难道说,他那个不能碰女人的诅咒,现在就已经有了? 虽想到这点,何所思姑且还是不动声色,被侍女半拉半哄着走到了花园,侍女见他虽然沉默却没有苦恼,也是笑逐颜开,道:“今天小小姐很听话呢。” ——小小姐你妹啦! 何所思愤怒不已,倒也还是看在对方是个妹子的面子上没有发火,转而想把气撒在原至公身上,对方却也还只是个怯生生的小孩子,更让人难以发火,便只好强忍在心里,面上带出了天真无邪的微笑。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何所思歪着脑袋卖萌。 原至公的软萌属性显然从小就有,虽然怯生生不说话,但绝不会冷场让人尴尬。 “我叫原至公,因天下大道,总脱不开公道公平,所以,就叫这个……”说到最后,他自己红了脸,水豆腐似的脸上晕开红云,看的何所思身边的侍女侧目不已。 ——哦?难道说这就是原至公的道么?何所思想到了这一点,也向他投向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原至公低头踢着石子。 “妹、妹妹呢。” “……”何所思强忍着爆发的冲动,道,“我叫何所思,我父亲刚刚说过了啊。” 原至公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好,有些尴尬,却看是努力将目光投向何所思,道:“妹妹这个名字也很好,蕴含大道,吾欲何所思,吾欲何所求,追寻自身的过程,也是永无止境的。” 何所思忍不住嘴角一抽,说实话,一个七岁的小萝卜头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话实在是违和又可爱,他便笑了笑,说:“‘道’从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原至公一愣,目光懵懂茫然。 何所思顿觉自己说的太多,见周围的人并不在意,便略过此节,若无其事地背着手走到一边,去看花园里绚烂夺目的牡丹。 主人大概喜欢艳丽富贵,花园里大片大片的朱砂垒,粉红艳红一团一簇,何所思看见这么一大丛花,便想起自己的储物袋里还有谢时英给的花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喝到,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原至公突然走到她身边,问:“妹妹喜欢花么?” “谈不上喜欢。”何所思看了看眼前的花团锦簇,“若是你以花喻人,我倒是喜欢的。” 原至公又没听懂,他心中忍不住产生了挫败,暗想,明明自己想照顾妹妹,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妹妹懂的多呢? 何所思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想到长成之日遥遥无期,叹了口气。 这时他发现,侍女和小厮都不再盯着他们,自己围起来开始聊天,何所思见无人注意,便问:“啊,小哥哥啊,我问你,你和你爹,是仙人么?” 原至公有些不好意思:“凡人——我是说不修行的人会把我们当成仙人,但其实我们只是修行之人而已。” “那你们是准备把我接走么?” “爹是这样说的。”原至公低着头,耳朵通红。 “为什么?”何所思追问。 “……”原至公不好意思说了,他眨着眼睛看着何所思,眸光水润像只小狗,又乖又萌。 他不好意思的太明显,何所思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 小孩其实还挺早熟的。何所思忍不住想,他把忍不住快要脱口而出的“童养媳”三字咽了回去,故作单纯道:“我和你们回去以后,还能回来见爹娘么?还是以后,小哥哥便是我真正的哥哥了呢?” 这话说的很不要脸,以何所思的判断看来,原至公他爹接一个凡人小女孩回去养,给丫鬟待遇已经不错,但是他毕竟不是个成年人,而是一个看来一直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有点期待也是很正常的——以原至公现在对他的态度看,只要自己一路装萌,得个小姐待遇应该不难。 原至公果然点头,大概在他心中,比起“媳妇”这个遥远的他都不清楚含义的词汇,还是“妹妹”更符合他的期待,他高兴道:“以后、以后我会陪你玩的,摘果子还是放风筝,我都会陪你。” 何所思:“……”喂,一看就是你自己想玩吧。 何所思没有戳穿原至公的小心思,陪着他说了些童言童语,很快便有人来接他们,说老爷那边已经说好了事,仙君事务繁忙,先行离开,叫小小姐赶快收拾东西,最晚后日就要离开。 何所思相信原至公他爹确实是不想在凡人这儿浪费时间,因为过去他也是这样的,但是当自己处于被动地位的时候,不爽的感觉也是很明显的,何所思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很快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院子,又见到了后来拉着他走向厅堂,并告诉他别讨仙君喜欢的那个女人。 对方正站在门口,焦虑地向外望着,见他回来,眼睛一亮,但见到周围簇拥着的人,神色又是一暗。 从对方对他的称呼看来,似乎不是他的娘,但是对方眼中浓烈的不舍与哀恸却令何所思怀疑自己的判断。 何所思行至对方面前,便被一把抱住了,对方紧抱不松手,何所思很快便闻到了眼泪的咸腥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可怜的儿啊……” 她这称呼一出来,身边便有丫鬟呵斥:“陈姨娘,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何所思却整个人愣住了,他突然想到,这个声音他是曾经听过的。 在他还在裴霓裳的身体里的时候,在他发现那玉简上的功法其实是锻魂之法并运行之后,他曾听到过这样的声音,那时他以为是噩梦,并没有深究,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时开始,他与时空之间,便有了隐隐的联系。 他若有所感,却没有抓住。 因为他已经被一把从那陈姨娘手中夺过,到了丫鬟的怀中,那丫鬟压低声音道:“被仙师收留,多么荣耀的事,你这样哭天喊地地做什么,到让小小姐受惊——她今天乖得很呢。” 陈姨娘泪流满面,眼中隐隐怨毒:“你们将所思毒傻,他自然乖得很,若是好事,怎么会挑上我们娘儿俩。” 何所思顿时觉得自己被雷劈焦了,原来这小孩儿按道理来说已经傻了,这么说,今天他所做出的反应难道很符合他们对一个傻儿的预期? 虽然心中知晓愚昧的是他们,何所思还是黑了脸。 但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傻儿,何所思更不会说话,只在那丫鬟怀中挣扎起来,将双手伸向这具身体的母亲,陈姨娘眼睛亮起,过来接他。 丫鬟便把何所思递到后面,让后面的粗使丫鬟把何所思按住了。 她皱着眉头教训道:“别胡说八道,什么毒傻,什么找上,尽是写臆想,你看,就是你,惹得小小姐也不听话了,老爷看你们可怜,才让你们母女再团聚一番,若是再不知收敛,我便告诉老爷,让小姐今晚便住到夫人那儿去。” 陈姨娘便抿住嘴低下头,收起了一切怨毒,放弃一般的低声道:“谢……谢老爷。” 那丫鬟仿佛打了胜仗,瞬间眉飞色舞,回过头来看了眼何所思,又道:“小小姐今天和那位漂亮俊秀的小仙师聊得不错,想必也是喜欢小仙师的。” 她又教训陈姨娘:“要我说,小孩子怎会懂什么男女,定又是你胡乱说些什么。” 陈姨娘瘫倒在地上,死了一般不说话。 丫鬟见她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仙师说了,小小姐若是去了,我们举家便都能搬到仙山上去了——多么好的事啊,你也不是见不到她了。” 这么说完,仿佛觉得自己已经相当善良,志得意满地留下何所思和陈姨娘,趾高气昂地走了。 何所思看的目瞪口袋,待那些丫鬟走后,他揉着被捏的通红的手腕,不可置信道:“她谁啊,脑子有病么,还是我们和她有仇?” 陈姨娘本心如死灰,听到何所思这话,整个人惊呆了一般地抬起头来。 何所思本没什么想法,见她这个样子,却忽然心生不忍,开口道:“娘,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我的脑子又突然清醒了,只是忘记了之前的事……” 他话音未落,装扮朴素的妇人已经扑上来抱住他,低声地哭了起来,哭声凄楚,令人感同身受。   ☆、第52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2 何所思得来的便宜娘几乎哭了半宿,之后后半夜,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也令何所思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所在的何家,是燕国明郡锧县的一个小族,现任族长正是他的父亲,为人看似严肃,其实软弱无能,以至于内宅整个都在大夫人手中,大夫人生了两个儿子,本志得意满,不成想老爷却在她孕期偷腥,于是便多了个陈姨娘,和一个何所思。 她自然看陈姨娘不满,各处打压,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没什么表态,结果何所思生来聪慧,素有神童之名,反提了陈姨娘的生活水准。 先前已经说过,南山境的俗世和修仙界被平仙川分开,所以在俗世是很难听到关于修仙界的消息的,然而五年之前,不知为何,一个名为玄阳仙门的修仙门派突然在俗世现身,并标明想要收一些徒弟。 众人初始时自然是不信,但是玄阳仙门很快便在俗世站稳脚跟,展现出来的仙法神通令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如见神迹,而后仙门的徒弟出来招募生源,表示仙门招收徒弟绝不是另有所图,世家大族中便开始有人将子弟送入仙门,只是一年,果有半数习得仙法,另外半数则是实在毫无天赋——仙法之事,玄之又玄,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修习,也是情有可原,所以虽只有半数,也令人趋之若鹜,玄阳仙门此时却不招收徒弟,安静了很长时间。 直到今年,突然又放出风声,说要找一个八字三奇格的女孩,且最好命里缺水。 何所思全对上了,只有一点,他不是女孩。 何家人本觉得遗憾,不成想,玄阳仙门竟找上门来,信誓旦旦地说——何家定有这样的女孩。 何家举家慌乱,仙师说有,那又岂能说没有,找来找去,便还是觉得是何所思,上下一合计,干脆就叫他扮作女孩,送上门去。 何所思听完前情,整个人都很不好。 他都忘了自己是个可怜的失忆的五岁孩子,忍不住问:“你们就没有想过被发现了该怎么办么?” 陈姨娘抽抽噎噎,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对:“还、还不是夫人说,就算送进去了,也不一定有修仙的天分,说不定很快被撇到一边,又有谁会发现呢。” 何所思无言以对。 现在看来,何家这边的事很清楚了,就是他们举家脑子不清楚,不过广裕仙门——虽然在这儿套了个马甲叫做玄阳仙门,但是何所思怎么可能不清楚就是广裕仙门——它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便不清楚了。 何所思安慰着他的娘到了破晓,因为身体还是个孩子,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直到猛地睁开眼睛之时,已是天光大开。 他猛地睁开眼睛的原因是,有人把他从床上揪起来了。 他睁开眼便想抓住揪着自己的领子的手,但他忘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虽准确握住了对方的脉门,却并没有什么鸟用,顶多只是令对方手腕一麻,让自己重新掉回了床铺。 不过这也算逃离了魔爪,何所思一滚便滚下床,落到地上不顾套上鞋袜,便靠在了床柱之上,直到这时他抬头望向来人,见对方是个十来岁的小孩,虽皮肤白皙装扮也是贵公子范,但绝称得上是高大健壮,此时满脸恼怒,用左手捏着右手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 ……谁啊。何所思很茫然。 这时,从对方身后探出了个瘦猴子似的小身板,盛气凌人道:“何所思,看看你干了什么,你怎么敢捏大哥的手腕。” “……”这位大哥先揪我衣领的好不好。 不过何所思知道反驳无用,又想到自己如今在外人眼中是个小傻子的形象,便只茫然地看着他们不说话。 何所归顿时笑了,他也不觉得手腕麻算什么了,粗声粗气道:“哈哈还神童,我看就是个傻子,所言,快把我们准备的礼物送给妹妹。” 和所言便把背在身后的包袱拿下来抖开,抖出了一条粉红色的纱裙,这纱裙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女人穿的,又暴露又夸张,纱料几近透明。 “喜欢么妹妹,这可是从荷香那儿特意讨来的。” 何所思被他们一口一个妹妹气的想翻白眼,但看着他们拿着那粉色纱裙一步步走近时,心里有了更不妙的预感。 果然,那个所谓的大哥很快按住了他,瘦猴子则来剥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 “所思,哥哥们来替你换衣服啊,别挣扎了哈哈。” 何所思的脸靠在冰凉的地面上,气的浑身发抖。 他本不欲两个小孩子多说多计较什么,现在心里却想——你们给我等着,就算以后你们已经死了,我也得把你们挫骨扬灰。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身上突然一轻,耳边响起一高一低两声惊呼,然后便是肉体击打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几乎是看愣了。 漂亮精致的男孩紧紧抿着嘴,带着满脸的怒火将那大哥和瘦猴子打出了院子,瘦小的身体可能还不足以支撑两个比他大的孩子的重量,以借力之法将两人推出后,自己也后退了两步。 阳光下,男孩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双颊和额头上隐隐的汗珠,就这样印在了何所思的眼里。 他猛地把门关上,回过头来,愤怒的神色便变成了温柔局促,他的眼神一划过何所思,便飞快地望向了房顶,道:“妹、妹妹,你快把衣服穿起来,穿起来以后,我、我再帮你去打他们。” 何所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真想知道,在原至公那儿,到底是听到了怎样的传闻,对他才会是这个态度。 他边整理衣服边问了出来:“他们是怎么和你说我的?” 原至公一愣,很快便道:“我不听他们的,但是爹和我说了,我要对你好。” 这回,便轮到何所思愣住了。 这话很有深意,在加上原至公传话过程中的自我领悟,所以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何所思竟判断不出来。 所以他只好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站起来说:“谢谢小哥哥,我已经好了。” 见原至公不说话,何所思又道:“不是说仙师昨天就离开了么,为什么小哥哥还在呢。” 原至公便一本正经道:“父亲有自己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这么说着的时候,神色认真严肃,倒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何所思又忍不住想笑——可见小孩子确实有他自己的魅力,同样的话由三千年后的原至公说出来,他只会觉得装逼。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陈姨娘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冲进来便抱住了何所思:“所思啊,你还好么。” 何所思被抱得难受,咳了几声道:“小哥哥救了我。”但是您快掐死我了。 陈姨娘这才看到原至公,顿时诚惶诚恐:“小仙师,小仙师怎么会在这。” 原至公瞬间神色冷淡地转身离开了——但是从对方僵硬的步伐上来看,何所思判断对方只是不好意思和陈姨娘说话。 何所思顿觉好笑,他发现从本质上来讲,三千年后的原至公和七岁的原至公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原至公离开后,何所思终于开始正色起,自己在这个何家过的应该不大好这件事。 虽然自己只要挨三天,便宜娘却还得呆很久,不管从因果还是从感情上来讲,何所思都希望陈姨娘能过的好好的。 他既知晓日后的修行一定一路通达,便道:“娘便跟我一起去仙门吧。” 陈姨娘一脸“你在做梦”的神情:“儿啊,如今我是想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娘以前叫你去争,倒是错了,如今既然你也接受此事了,我便只求你学些仙法,自由自在便好了。” 何所思想:对方果真不是修行者,修士修行千万年,其实不就求个自由自在,这已经是够难的事了。 但这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怀,何所思又岂会感觉不到,既是这般,他就更要想些办法,让陈姨娘和自己一起离开。 两人昨夜睡得晚,到了中午,便疲乏的很,结果刚到饭点,昨日那丫鬟又来了,照例趾高气昂的样子,开口便道:“夫人垂怜,念小小姐要离家,特意叫你们上桌吃饭。” 而后似想到什么,又补充道:“那小仙师今日还在,夫人特意嘱咐了,叫小小姐打扮的漂亮些。” 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叫何所思扮作女装了,何所思心中不忿,倒也不会在这关头表现出来,再加上现在又是个傻儿的形象,便只皱着眉头坐在一边不说话。 陈姨娘便答应了,将何所思带到屋里,给他套了件浅绿色的襦裙,又将他的头发分股,在头顶上结了个发髻,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很快扎出来个精巧的垂髻。 何所思忍不住发呆,忽的想起他在裴霓裳身体里时,也为他扎了个发髻,现在看来,比陈姨娘的这个还要更精巧些,想必确实是练习多次,奇异的感觉便从心底升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自己穿越以来,并未过分惊慌失措的原因,除了坚信自己能够再次成功或者终会回去之外,是否也有原至公令他觉得自己并非无所依靠的原因呢。 他已经知晓以后的数年里,就算自己还很弱小,这个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男孩子,也会保护自己,陪伴自己,某一天他们会成为挚友,某一天他们又会分道扬镳,如果一切都是定数——一切又是否真的已是定数呢? 何所思皱眉,他其实对此事已有猜测,但是要验证猜测,还是至少得有个合适的时机,和一个合适的人。   ☆、第53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3 何所归抬头忍不住瞪坐首座的那位小仙师的时候,向来疼爱他的母亲抬手便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眼前放了一碗滚烫的羹汤,何所归的鼻尖几乎要浸到这羹汤里,正惊恐中,听到母亲在他耳边轻声耳语道:“就今天,给我放聪明点,乖乖坐好了吃饭。” 这时,穿着女装的何所思正好被陈姨娘牵着进来了。 对方本来便是个没张开的小孩,分不出性别,更兼眉目清秀,小巧的脸盘上一双大眼睛像是熠熠生辉的珠宝,睫毛纤长卷翘,穿上女孩子的装术后,完全看不出男孩子的影子。 何所归一时都没认出来这是何所思,直到看见和所言在对面对他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妹妹便是自己的讨厌弟弟。 惊艳便立马如潮水般褪去,何所归又看了对方几眼,想挑出些毛病,却发现连以前对方令他最讨厌的那种骄傲自满自以为是的眼神,如今也消失不见,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透亮清澈,一眼望去,对方似乎是在看着你,也似乎是在发呆,雾茫茫惹人怜爱。 不仅是何所归,大人们也发现了何所思的变化。 他们又比何所归更知道内情,便想:毒傻了以后虽没了以前的机灵劲,倒更惹人怜些。 殊不知,这神情正是何所思装出来了,他自觉要给出人变傻的表象,又不能让原至公发现他是在装傻,便控制着眼神表情装出了一副懵懂的模样,这样一来,知道的人不会怀疑他傻了,不知道的人又只会觉得他只是在发呆。 原至公果然只觉得何所思是在发呆,他贴心地给出了解释,认为小妹妹是因为人太多,所以紧张了。 他认为这样的妹妹也很可爱,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笑意,见陈姨娘拉着何所思在下首坐下,笑意又立马褪去了。 他不好意思叫他们让何所思坐到他身边,便只低了头生闷气。 他身边坐着的是大夫人,对方敏锐地觉察到了小仙师情绪的转变,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便夹了许多大鱼大肉放到原至公的碗里,亲热道:“穷乡僻壤,没什么吃的,委屈仙师了。” 原至公没说话,皱着眉头看着碗里的菜,他素来洗洁,别人夹来的菜都是不吃的,勉强想到这些人是何所思的家人,没有当场发火,还是推了碗,直接跳下椅子,走到外面去了。 大夫人吓的整个人愣住,好一会儿,浑身颤抖起来,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吓得够呛,便只含泪看着老爷。 老爷自然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是这个悍妇惹恼了小仙师,摔了筷子站了起来,指了一个侍女道:“你去看看小仙师是怎么回事。” 侍女应声而走,众人见老爷指着鼻子骂夫人,自然也是不敢说话,都停了筷子,低着头装鸵鸟。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何所思被陈姨娘拉着出来的时候,按着肚子表示完全没吃饱。 陈姨娘“嘘”了一声,道:“忍忍吧,今天若是搞出些动静,大家都没有好下场。” 何所思表示理解,既然忍过这几天便好,何所思也没什么作死的主意,回院子以后便回自己的屋子睡下了,只是睡到半夜,又饿醒了。 胃里像是灌进了高浓度的白酒,火辣辣带着些微的疼痛,何所思翻了个身,没能继续睡着,便站起来灌了杯水喝。 月光如水,照的窗户纸惨白一片,树影如鬼影一般在窗纸上摇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何所思突然觉得寂寞。 他毕竟还是个人,虽自喻闯过了大风大浪,却仍害怕现在这样的软刀子割心——上次被困在广裕仙门后宅,他还知晓只要逃出那宅院,外面就是他熟悉的世界,他还有办法逃脱,如今所面对的却真的是一片空白,他或许知晓该如何书写,这却更让他觉得寂寞。 他很想回去,就算回去以后面对的又是三千年后的原至公的那张脸,情况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叹了口气,深觉自己的要求越降越低。 未免自己陷入更无病呻吟的愁绪,何所思干脆打开门,准备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结果一开门,伴着明亮的月光闯进他眼帘的,便是伴着清风转过身来的美少年。 对方简直宛如冰雕玉砌,乌发白衣,唇红齿白,卷翘的长睫毛下露出一双略带惊慌的眼眸,也是闪着秋水一般的动人。 月下有美人来,大抵如此。 而更美的是,这位美人的怀里,还抱着一包散发着肉香的油纸包。 何所思咽着口水开口:“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原至公低着脑袋:“我,我看很多人都很饿,也许你也饿了。” 何所思便惊喜道:“那、那这是给我吃的么?” 原至公很自觉地递了过来,轻声道:“嗯。” 何所思便一把领过油纸包,兴奋地打了开来,见里面是一只烧的油光发亮的烤鸭,眼睛便更亮了。 他立马掰了一只鸭腿咬了下去,肉居然还带着温热,枣红色的外皮酥脆焦香,带着果木的清香,里面的鸭肉松软入味,细腻可口,何所思狼吞虎咽地吃了半只,手指嘴唇都是油腻腻一片。 倒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此时的形象相当不雅,不好意思地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残鸭,客气道:“你吃么。” 他真是客气客气,这鸭子被他啃得七零八落,不仅卖相差,上面估计还布满了自己的口水。 没想到,原至公竟真的伸出手来,撕走了一片鸭肉。 如玉般的手指拈着一片鸭肉,缓缓放入薄薄的嘴唇之中,何所思吃惊地看着对方,竟真的没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嫌弃来。 他吃惊不已,暗想,这才几面啊,莫非是真爱? 实际上,原至公也是有一番内心的挣扎的,他确实想到了上面的口水,但是又很快想到,妹妹那么喜欢这只烤鸭,却“忍痛割爱”,要给他分享,自己若是拒绝,岂不是让妹妹伤心?出于“爱护妹妹”的心情,原至公神色未变地吃了一块鸭肉,吃完以后竟觉得也没那么糟糕,便点了点头,道:“味道也算差强人意。” 何所思仰头看着他,见他从袖口抽出了一条冰蚕丝的手绢,正想擦自己的手,突然想到什么,细细地看了何所思一眼,便把手绢递了过来。 何所思手里正捧着烤鸭,哪有手那手绢,便抬着头目光善良地看着原至公,用眼神示意原至公帮自己擦。 原至公却为难起来,好半天,他轻声道:“妹妹,其实我有个毛病,如果你被我碰到了,定会病重而亡的——虽然我爹说没有问题,但是……” 他面带犹豫,何所思却没有顾虑,直接凑上脸去,就着他的手在手绢上蹭了把嘴。 然后他砸吧砸吧嘴道:“放心吧,没事。”我又不是女的。 原至公却被吓到,连忙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何所思的脸色,见对方果然并没有什么问题,仍旧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兴奋起来。 他想,父亲说的没错,这个妹妹,就是命中注定要和他在一起的人。 何所思自然不知道原至公在想什么,他站的累,直接在台阶上坐下来,啃着剩下的烤鸭,间或还打个饱嗝。 原至公见他开始打饱嗝,便说:“吃饱了就别吃了。” 何所思想了想,把剩下半只包好,说:“留下来给娘,娘也没有吃饱。” 原至公一愣,问:“你们经常吃不饱么?” 何所思自然不清楚这种事,但他深觉此时设定一个可怜可爱的形象对他是非常有利的,于是抿着嘴道:“也不是……就是有时候,饭菜送来的时候,也已经冷的,而且不怎么吃肉,娘疼我,吃的更少些……”这么说着,他低下头,用脚蹭着地面。 他穿着洁白的里衣,披散的发丝下露出一张小巧白皙的脸庞,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圆溜溜的眼睛,显得落寞又无可奈何。 原至公果然心疼了:“你别伤心了,等你到仙门了,我给你准备很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跟你说,云锦雉的肉,比烤鸭好吃一百倍呢。” 何所思惊喜地回望:“真的么?” 原至公点头:“还有很多很多的灵果和甜点,你吃上一年都不会重样。” 何所思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欣喜,半晌,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我走了,我娘还是吃不饱啊。” “那就,那就把你娘一起带走吧。”原至公头脑一热,便这样说来,说出口后心里又开始纠结,他爹只叫他把何所思带回去,并没有说要带其他人的——其他人按照道理,都应该是日后有人来引的,而且接引的,也只会是有修行天赋的人。 可是他看着何所思开心的样子,又觉得答应这么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他在何所思连声的“真的么”之中,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是的,明天走的时候,让你娘跟我们一起离开,就可以了。” >>> 一大早,陈姨娘便烧了热水,去叫何所思起床。 她一来觉得何所思要寄人篱下,可不能继续懒散,二来又觉得他们娘儿俩相处时日无多,要多见见面,推了门进去,还没把脸盆放下,见到床上交叠着的两个小小的身体,吓得瞬间把铜盆打翻了。 小孩子睡相不好,此时何所思拿腿压着原至公的腰,整个头埋在他的怀里,原至公大约因为身子被压住,皱着眉头睡得不安慰,却还没有醒来。 铜盆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惊醒了何所思和原至公,两人都瞬间睁开眼睛,齐刷刷直起身子,一动不动地瞪着陈姨娘。 两人机警的像两头小小的幼兽,眼神里却还带着笑意和迷茫,头发也胡乱翘着,陈姨娘又是好笑又是惊慌,捡起铜盆便道:“小仙师,小仙师怎么在这儿啊。” 她瞅着何所思,见对方只是头发乱了些,并没有什么问题,虽吃惊于何所思怎么突然和小仙师关系这么好,倒也是松了口气。 何所思一下子清醒了,他转头瞪着原至公,依稀想起他最后太困,便直接睡着了,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他眨了眨眼睛,道:“小哥哥,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原至公有点懵,他想了想,记起最后他好不容易把何所思抱回床上后,也是又累又饿,困得不行,便想着先休息一会儿,然后……然后就…… 他的脸一下子变红了。 他居然就这样在小妹妹的床上睡着了。 深觉自己失了男子气概,又因为陈姨娘在这儿很不好意思,原至公跳下床,风似的跑了。 陈姨娘不懂为什么,便觉得就算是小仙师,也果然难以揣测。 她又打了盆水,这回洗脸洗手的时候,何所思便道:“娘,小哥哥已经答应我,把你一起带走了。” 何所思本觉得此时就这样算完了,绝对十拿九稳,不成想,陈姨娘淡淡一笑,居然拒绝了。 她说:“所思啊,现在小仙师喜欢你,那是以为你是女孩子呢,以后到了仙门,你也别出头了,好好学习仙术,学不成也没什么,总归比这里好一些,也别担心娘,娘一定会好好的的……” 何所思顿时皱眉,开口道:“你别想太多啊,我跟你说,以后我一定……” 话堪堪要开口,何所思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色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的荡开,魂魄似乎又和身体分离,轻飘飘没有了真实感。 陈姨娘与他说的话也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朦朦胧胧,听不清晰。 那个世界似乎与他渐渐剥离,何所思的眼前渐渐变得漆黑,身体似乎被什么拉扯着不断向后倒退……   ☆、第54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6 他睁开了眼睛。 先进入眼帘的,摇摇晃晃的铜灯,火光微弱,蜂蜜一般的浓厚沉郁,这火光几乎照不亮周围的一切,于是目之所及,除了如豆的灯光,便是浓稠的黑暗,然后猛地涌入耳朵的,便是各种各样的杂音,车轱辘声,人粗重的呼吸声,打呼声,还有马鞭抽在马屁股上的声音…… 他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想起自己是何所思,和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和陈姨娘说未来的事,于是便被排斥出来了。 他暗自叹气,心中想,果然如此。 若是他能将这事说出,兰君当初便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原至公也不会深信他是失忆了。 想到这一点后,他又发现,比起血遁之前,他好像又受了些伤,肋骨几乎全断,肺叶受伤,以至于现在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 他连忙调动灵力,又发现如今经脉堵塞,只是抽动些许的灵力,便疼痛不已,他咬牙忍住,艰难地循环了一周天,已经是汗流浃背。 然后他想:原至公去哪儿呢?自己怎么会伤势加重呢?自己到底在那儿呢? 他已经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辆马车上,神识散开,吃惊地发现周围都是些普通人,此时大部分陷入了沉睡,唯有一个躺在他身边,也是气若游丝,快要死去的样子。 …… 咦?这个气息是不是有点眼熟? 何所思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人就是原至公,他看来比自己受的伤还重,竟是现在还昏迷不醒。 何所思惊讶非凡,脑中闪过很多年头——莫非罗观景追上了他们,自己陷入过去,这具身体便昏迷了,原至公以一敌五,力有不逮,才会受此重伤?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总归还是要等到原至公醒来才知道一切,何所思皱着眉头忍着疼痛抽取着所剩无几的灵力,感受着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又是一夜,到破晓之时,终于愈合了大部分身体上的伤势,勉强能活动身体了。 于是这天车厢内第一个起床的伙计,一睁开眼便发现昨天还半死不活的重伤之人居然在他面前伸懒腰的时候,震惊地尖叫了起来。 “啊——————!!!!!” 这尖叫顿时令所有人人仰马翻,有些本身还在沉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捡起身边能当做武器的东西便站了起来,头撞在车顶上都不会叫痛。 外面响起一阵敲锣声,何所思一个懒腰还没伸完,身边已经被团团围住,根据神识探查,外面也已经团团围了一圈人。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 “所以,你只是看见这人醒过来,以为见了鬼了,就叫起来了?” 问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头发扎成细细的麻花后又扎成一束马尾,前面的刘海却盖住了右半边脸,凤眼微挑,不怒自威,火红色的麻布长裙看来有些年头,却也干净整洁,她大约是这伙人的头领,在何所思引起骚乱之后便来这儿审问众人,如今知道了理由后,两条英气的浓眉紧紧皱起,叱道:“你是娘儿们么,这么一惊一乍的,干脆把你两腿间的那玩意儿割了,也不用出来跑商。” 尖叫的小厮顿时觉得下身一凉,挤了挤脚,求饶道:“唉,对不住大当家的,以后可不敢了。” 红衣女子便冷笑着把目光投到了何所思身上,她刚想说话,何所思先打断了她。 “姑娘便是就我们的人么,救命之恩,着实无以为报。”他虽已经能站起来活动自如了,但还是躺在木板上,说这话的时候变妄图站起,又装作重伤未愈的模样,脚一软,又倒在了地上。 实际上,何所思见先前那女子同侍从说话时,虽嘴上不饶人,却并没有真的实施什么惩罚,便觉得这姑娘估计看似冷硬,实则心软。 果不其然,那红衣女冷声道:“骨头还没长好呢,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只剩小半条命也能找回来,算是你的造化,关我什么事。” 何所思心中暗笑她果真嘴硬心软,嘴上道:“再造之恩,定当肝脑涂地为报。” 红衣女皱起眉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还是先照顾一下你的同伴吧,我看他就剩一口气了。” 这么说完,便直接甩袖走了,留何所思瘫在木板上,装作气喘吁吁。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周围的人看了何所思一阵,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开,马车里很快便只剩下了何所思和原至公两个人,马车帘子被掀了起来,阳光斜斜地照入车厢,有些年头的车厢板上像是涂了一层蜜蜡,油亮光滑,昨夜昏暗又鬼魅的车厢现在大白于天光之下,也不过只是个长方体了木板房罢了。 原至公正躺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 他此时裹着粗麻布仰躺在地面上,与过去相比干枯的长发盖住了半张面孔,但仅仅是露出的小半张面孔,也可以看见不少沾着泥土尘埃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何所思想到之前还在月光下和他分享烤鸭,用冰蚕丝手绢擦手的正太原至公,顿觉落差更大,只觉得,他怎么就混得那么惨了呢。 仔细想想,这是遇见自己后发生的事情。 何所思挪过去,盘腿在对方身边坐下了。 对方呼吸微弱,但还是有些呼吸,何所思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把已经粘在血肉上的发丝给拿开了,他轻轻的呼气,把上面的尘埃砂砾给吹开,又轻手轻脚地掀开盖着的麻布,任他也是经历磨难,也不禁头皮发麻。 下面的衣服简直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出,血水几乎把整件衣服浸透,可以想见下面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何所思不禁觉得心头一窒,并密密麻麻地疼了开去,他皱着眉头把衣服一丝又一丝的揭开,原至公还在昏迷之中,却紧紧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也好不了多少,但是和原至公一比,受的就是轻伤。 他几乎感同身受地感受到了疼痛,摸了摸身上,储物袋果真不见,想了想,掏了掏耳朵,从耳朵里掏出了个金色的圆球,圆球落在地上,滚了两圈,便放大成了一个金色的炼丹炉。 “幸好有我多宝道人啊……”何所思叹了口气,掀开炉子,先从里面拿出几枚令旗,布了个简单的禁制,又从里面拿出了个翠绿的玉盒,掀开盖子,碧绿的膏状物体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他挖了一块,正想涂,看看不对,又塞回去,缩小了炼丹炉,又放回了耳朵。 撤了禁制,他抱起原至公,出了马车。 外头有人在烧水,何所思凑过去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那人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马上,准备一下就走了。”他看了看抱在何所思手上的原至公,道,“怎么,你们也要走?” 何所思连忙摇头:“不,我、我只是带我这朋友方便一下。” 那人顿感惊奇:“昨天捡了你们以后,也没吃东西啊。” 何所思不多做解释:“就拜托你们多留一会儿。” 那人不悦:“这又不是我能确定的。” 何所思却不管这个,笑着冲他点着头,便跑进旁边的林子里去了。 待到四处无人的地方,他便又掏出炼丹炉,摆了个禁制,在地上先铺了层干草,然后把原至公剥光,放在了上面。 虽然剥光,看见的却没有一块好的血肉,也令人起不了任何旖旎的心思,何所思看的直想叹气,先拿出了一个白玉筑就一般的瓷瓶,将里面的水倒在了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上,已经化脓的伤口突然蠕动起来,血肉与泥土分离,腐肉落下,脸上的灰烬洗去后,终于算是露出了个人的模样。 何所思再次拿出那盒碧色药膏,涂在了血肉模糊的身躯之上。 微暖的灵力融化了膏药,变作了透明的啫喱状,涂抹在身上是还会微微的发烫,破布条一般的手臂很快覆盖上了一层透明的药液,与外面的空气隔开后,里面的肌理便开始轻微的蠕动。 何所思先涂了肩膀和脖子,到脸上时,犹豫了一下,先没有用药,而是转而把胸膛和腰腹涂好,然后是下半身和腿,到后背时,发现得把原至公抱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脏的过分,何所思没有犹豫,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也用净灵泉冲洗了一番,因为没有干净衣服,便干脆先赤条条地把原至公扶起来,将后背也涂好了。 涂好后,何所思刚想站起来,给自己身上也来一点,便听见身后传来犹豫又吃惊的女声—— “你们……在干什么?” 何所思:“……”   ☆、第55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7 其实在那女声响起的瞬间,何所思的脑海里想到了很多。 他先想:我怎么会没有发现有人来呢?难道涂药涂的太专注了?=口= 他又想: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呢?我的禁制难道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破绽么?Σ(`д′*ノ)ノ 然后他想:现在怎么办,是刚才那个车队的人么?是不是要毁尸灭迹? 最后…… 最后他捂着下半身转过头来,发现对方正是那车队的大当家的,她穿着火红的麻布衣服,腰间系了根深褐色的马鞭,毫无羞涩之情地上上下下瞧了他一眼,说:“怎么?没衣服穿了?” 何所思还没说话,她已经神色未变地转过身去,潇洒地说了句“我去帮你找衣服”,就挥了挥手离开了。 徒留下何所思捂着蛋,震惊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震惊了几秒钟,何所思先反应过来,从丹炉中扯出一卷素白的布料,把原至公团团缠住,然后拿之前的麻布又把他裹上,看了下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围上了以前的旧衣服。 蛟丝玉缕毕竟不是普通的布料,何所思暂时还舍不得浪费。 这样完了以后,他便把令旗什么的都装回了丹炉,又塞回了耳朵。 这时,红衣女当家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两件衣服,见原至公已经围上了之前的麻布,愣了一下,道:“这衣服很脏,你既然已经帮他治疗了,就穿点干净的吧。” 何所思暗道麻烦,对方果然已经发现了。 他觉得麻烦,倒不是担心对方想害他或者杀人夺宝之类的,而是担心,这姑娘想不开,说出什么要拜他为师的话来。 对方对自己又救命之恩,到时候要是死脑筋的一定想要拜师,又是个妹子(这个很重要),自己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于是他不做正面回答,接过两件衣服,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当家爽朗地一笑:“我叫明敏,明亮的明,敏捷的敏。” 何所思捧着衣服,道:“我叫何所思,如你所见,是个小修士,我还以为我的禁制挺厉害,没想到你下一子就进来了。”何所思故作无奈地笑了笑。 明敏便摆了摆手:“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你穿衣服吧,我就先走了——等会儿想一起走就回来,不想一起走就走吧。” 这么说着,果真干干脆脆地转身走了。 何所思套着衣服,不知道这样的情形是个什么意思。 他抱着原至公回了车队,刚想上先前的车厢,忽然有人过来说,大当家给他们另行准备了个干净的车厢,做事情也方便些。 何所思惊讶异常,看来通知他这件事的人的眼神,便知道明敏并没有把他是个修士的事告诉其他人,但是对方现在所做的事,也是分明礼遇他的样子。 满心疑窦,何所思还是先上了车,无论如何,有个私人的空间,给他治疗原至公带来了很大的帮助,他不用偷偷摸摸地便可以直接开始打通原至公的灵脉,刺激他沉睡的神魂,然后在他醒来后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子颠簸地行了一日,傍晚时分,又停了下来。 何所思听着外面吵吵闹闹,正想着若有人叫他便下车,可一直到菜香四溢,也没人叫他,倒是在他等的心焦的时候,有人给他带了一盒饭食来。 这回来的人目光里已经带上小心和敬畏,也不知道听说了什么。 到了半夜,原至公从一丝气总算到了能好好呼吸的地步,何所思放心下来,下意识神识扩散,探查起商队里的情况,大部分人都已经睡着,何所思耳尖微动,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女声。 “……总归是个修士,还是得供着。” 这是明敏的声音。 “真是个修士啊。”这是个陌生的女声,听着还年轻,大约还是个小姑娘,“如果是个修士的话,能不能教我们修行,要是我们也变成了修士,看大房那几个废物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明敏苦笑:“你以为我不想,但是这哪是那么好说的,若是惹对方厌烦了,我们反而危险。” “那他会保护我们么?” “我们别找他麻烦,若是遇到危险了,他总会出手吧。” “他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么?” “别的不知道,他的那个阵法——是叫阵法么?——总之他的那个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我差点没进去,是小红珠告诉我的。” “真的呀,小红珠……!” “轻点!” “小红珠变得多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哇,真的好红,那他确实很厉害了。” “嗯,所以啊,让下面的人皮子都绷紧了,别没头没脑地找人家麻烦。” “噗……现在哪有人找麻烦啊……” …… 之后说话声音小了下去,大约是睡下了。 何所思算是解了一个谜题,这姑娘能进她的禁制并不是扮猪吃老虎,而是她有个法宝,能破禁制,没有携恩图报也不是就真这么高风亮节毫不心动,而是冷静谨慎,对他有所忌惮。 他不禁有些欣赏起对方来,暗想,自己现在也没个徒弟,其实收一个,或许也不差。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扒开原至公外面的衣服看了一下里面的伤口,见伤口愈合良好,便伸手划过他的各个经络,以灵力冲破堵塞的经脉。 这无疑很痛苦,原至公在昏睡中微微痉挛,皱起眉头。 何所思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眉头,按着隆起的眉心,又拂过冒出冷汗的额头,瓷白的额头上有着细小的伤口,如今都已经结痂。 他微微恍惚,不禁想,如果他还会回到过去,那么他和原至公是否也会在一场有一场的艰险阻碍中成为至交好友呢? 这似乎是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何所思将手移开,抱胸靠在了木板上。 出于谨慎,何所思并没有把神识收回,而是就这样勉强闭目养神,直到半夜,忽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明敏从她的马车上下来了。 但是虽然在这奇怪的时间点下来,倒也没有鬼鬼祟祟,只是放轻了脚步,走到外面,然后……爬上了车顶。 何所思睁开眼睛,他眸光微闪,把原至公放到软垫上,这回仔仔细细地摆了个超级复杂的阵法,然后从马车里下去了。 夜凉如水,月如银钩,星辰璀璨广博,马车车厢被放在一起,挤得很有安全感,何所思算了下路程,发现至少出这个车厢圈还没有超出一百米的路程,便很放心地走到了明敏所在的位置。 对方果然躺在马车顶上,双手背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看上去惬意不羁,何所思飘然跳上了隔壁的马车顶,衣袂飘飘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明敏似乎并没有吃惊,她笑了笑,道:“果然厉害。” “哪里哪里,只是小把戏罢了。” 明敏笑起来,这时夜风忽然增强,吹起了她遮住半张面孔的刘海,她的笑容顿时僵住,连忙拿手把它拨好了。 但是何所思已经看见了,对方右脸小麦色的肌肤之上,有个铃铛型的疤痕。 实际上,何所思觉得那烙印挺精巧,并不难看,但是对方在意,便没有提,坐到车顶上望着明敏道:“你叫明敏?那小名呢,叫敏敏?” 明敏笑了笑:“怎么可能,那不是没有区别。” 何所思一本正经:“听起来区别是比较小,那可不好了,是个人都能占你便宜,敏敏。” 明敏这回真的笑了,左边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连鼻尖都有了媚人的纹路:“我有小名,我母亲叫我小铃铛。” 她说到这儿,表情突然僵硬了一下,又接着道:“你看,因为我脸上有个铃铛型的胎记,所以叫小铃铛。” 何所思看的分明,那绝对不是胎记,而是滚烫的烙铁烙下后留下的伤疤,但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何所思自然附和:“那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小名,小铃铛,光叫出这个名字,就知道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明敏直起身来,将下巴磕在膝盖上,直视何所思,她发现对方先前令人不忍直视的伤口已经只剩下了浅浅的淤青,因而已经看得见那英俊的脸庞和多情温柔的眼睛,这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呢,明敏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一眼望去时,便感觉对方那样认真温和地看着你,说出来的所有话语,只因着那双眼睛,都像是真的。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断袖么?” 何所思:“……” 何所思震惊了。 他一时不懂为什么妹子会产生这样的误解,表情空白了一秒后,想到先前妹子确实看到了比较容易令人误解的一幕,连忙开口道:“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当然不是,之前是在帮他疗伤。” 明敏觉得看着对方慌张的表情很有趣,道:“你和你那位重伤的朋友,应该是一对吧?” 何所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我们就是偶尔走在一起的同伴。” “是么。”明敏歪了歪脑袋,“可是捡到你们的时候,你朋友把你搂在怀里,怎么都不愿意松手,最后失去意识了,我们才把你们分开的。” “……”不可否认的是,何所思心中一颤,突然出现的感动愧疚安心感简直令他想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安心!安心你妹啊! 何所思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是因为他睡觉喜欢抱东西,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喜欢。” 明敏兴致盎然:“你们感情从小时候开始就这么好了么?” 何所思正气凛然:“那是因为他小时候脑子就少根筋,而且自己想想,他小时候喜欢的也是妹子啊。” 明敏瞪大了眼睛:“那他现在喜欢的……!” 何所思顿时觉察到了自己的口误:“不不不,我是说,我是说,其实以前开始……不其实要不是某些原因的话……咦我其实还不清楚……” 明敏顿时捂着嘴笑了起来,她躺倒在车厢顶,看起来几乎要开始打滚,但是大概怕吵到别人,便只是无声地笑了几声。 然后她想:多么明显的一件事啊,男人可真蠢。 星河横跨苍穹,细碎如布满黑色绸布的宝石,万籁俱静,只有风声飒飒,这场景宁静又祥和的难得。 原至公看着两人。 他靠在车厢上,浑身因为伤口的愈合又麻又痒,但是这都比不上他心中的又麻又痒。 他还浑身无力,便闭着眼睛想——何所思想起来了。 这么想着,他悄无声息地退步到黑暗中,走了回去。   ☆、第56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8 何所思与妹子夜谈完毕,心情甚好的回来的时候,一打开车门,便看见昏暗的车厢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唬了一跳,半晌,半是莫名心虚半是惊喜道:“你醒了啊。” 对方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何所思内心设想了很多种原至公醒来以后的样子,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的,想了想,下意识辩解道:“我刚才是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危险。” 原至公还是盯着他,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看的何所思瘆的慌。 他终于恼羞成怒:“你他妈是怎么了!” 原至公躺了回去,轻声说了句:“疼。” 何所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爬到原至公身边,将外面的麻布解开,问:“哪里疼?” 原至公仰面看着他,还惨不忍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疼。” 何所思一掌拍在了对方的胸口。 亏他真以为原至公伤口疼。 原至公挨了一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听想问何所思一些问题,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反问道:“你挺喜欢那女大当家的?” 何所思瞥了原至公一眼,他通过对方这句话,已经猜到对方看见刚才那个场面了,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只是挺欣赏他。” 原至公沉默半晌,开口道:“你是个人渣啊。” 何所思顿时怒目而视,道:“你最没资格这么说了吧!” 原至公低声笑起来,笑声低沉,像从胸腔传来,然后他说:“你说的没错,我们俩既然都是人渣,岂不是最好不要去祸害别人。” 说完这句话,蛟纱下所包裹的身体突然又疼又痒,原至公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何所思本来准备反驳,看见原至公这个样子,本来要出口的话便咽了下去,伸手以灵力按压穴道,希望原至公能好一些,他看着洁白的蛟纱,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后来发生了什么。” “季常没追上来,你中途昏迷,我们落入了空间乱流,伤势主要是打开空间的时候留下的。” 何所思懊悔:“太奇怪了,为什么就会突然昏迷呢。” 原至公没说话,何所思便自顾自道:“最近我似乎总是碰到这样的事情,原至公,你是否有看过这样的先例呢?” 何所思本不期待回答,没想到原至公沉默了一会儿,竟开口说:“是有的。” 原至公话音刚落,何所思才刚刚惊喜地抬起头想继续问下去,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何所思本半伏在原至公身上替他以灵力温养身体,惊喜之下甚至没有觉察到马车的晃动,等觉察到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牙齿磕在同样坚硬的骨骼上,比起所谓的温软香甜,更先感受到了血腥味,何所思终于还是在摇晃中直起身子,看着原至公被他的牙嗑肿的嘴角,顿时觉得很不好。 两人目光相接,然后双双移开。 何所思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摇晃的马车中站起来,走到了外面,见外面也站满了人,随便找一个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回答有一个小地震。 这不算什么大事。 何所思回来了,但是当站在马车前时,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唇。 就算唇齿相接,这也很难说是个吻,但是令何所思觉得奇怪的是,就算唇齿相接,他也并没有觉得恶心或嫌弃。 曾经的烦躁囤积在心底,不知何时起似乎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想来,就算是那时候的烦躁,也很难说是厌恶。 何况,在原至公看来,他们真的是朋友。 何所思开始反思起他过去的态度,其实人家一直对他不错,但是自己却因为偏见而对对方的肉体心灵都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 或许是出于愧疚,何所思心中突然有了个想法,于是他进去以后便对原至公说:“伤好以后,我们回南山境吧。” 原至公眨了眨眼睛。 “我们把广裕仙门从罗观景那个混蛋手里抢回来,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原至公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何所思的态度很奇怪,但是他喜欢“我们”这个说法。 >>> 在何所思突然意识到,他和原至公其实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朋友之后,原至公的生活水准有了质的提高。 何所思不仅帮他疗伤按摩,甚至帮他穿衣洗漱,神情上也不再有嫌弃不满,而相当神态自若。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何所思这样说。 这说法原至公的过去的好多年里听过千遍万遍,如今再次听到,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该绝望。 何所思仿佛天生这方面少根筋,全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他对原至公说:“你的主要问题是月灵,唉,以后想想办法能不能剥离吧,若是不行,要是能长时间分离的话,倒也是个办法。” “……和月灵有什么关系。” “你因为月灵而不能碰妹子啊,这样是个人都会被掰弯的。” 原至公无言以对,他决定以不说话来对抗何所思这种荒谬的想法,结果冷战了三天之后,他自己先熬不住,道:“你最近在干什么。” “你的伤继续呆在这里是好不了多少了,我准备找个灵脉充盈的地方让你闭关,说起来你一定不敢相信,这商队居然是前往云台镇的,到了云台镇以后肯定租的到洞府,就是灵石是个问题……” 对方喋喋不休,完全没有受到来自他单方面的冷战的影响。 原至公放弃了,他内心阴暗地想,看来指望何所思自己领悟是不可能了。 商队有惊无险地到了云台镇之时,为了表示感谢,何所思在自己仅剩的藏品中千挑万选,肉痛地挑出了两颗激发人体潜能的天宫丸和一枚通讯符,作为报答准备给明敏,原至公虽不能妄动灵力,但作为寻常人自然行走却已经可以,便跟着何所思一起去明敏的住处。 商队落脚在云台镇的一个客栈,这里靠近云台,又因为接近云台集会的日子,除了寻常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之外,还多了不少低阶修士。 何所思和原至公一路走来,便看见不少趾高气昂的低阶修士,他们平常在自己的宗门和团体内估计屁都不是,到了这儿,却都被一口一个“前辈”“仙师”地叫着,估计要是身后有尾巴的话,都得一个个翘到天上去。 但是只要他们不把那嘚瑟劲使道何所思面前,何所思自然不会在意他们,两人走到明敏所在的院子门口,却也被一行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拦下了,这几个人何所思并没有在商队见过,面上便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四五大汉也不说话,只是昂着脑袋在门口站着,拼出道人墙来。 因不知道内情,何所思倒也没有善举妄动,环顾四周,见一旁的墙角边上有个青年对他挤眉弄眼,便不和眼前的“人墙”多说什么,转身走到了那墙角——然后一把被人拉进去了。 这拉进去的架势简直就像是要抢劫,进去后见到的场景就更像了。 ——死胡同里密密麻麻地挤了一堆人,有男有女,都被热的满头大汗,面目狰狞地看着他。 何所思本要发火,见到这架势,也是愣了一下。 为首地引他进来的青年一下子跪下了,他一跪下,后面的人也都跪下,何所思后退半步,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邪教的首领。 青年伏地大喊:“仙师,帮帮我们大当家的吧。” 何所思目瞪口呆。 青年匍匐上前,那架势就跟抗战剧里的烈士似的,上前几步以后就来抱何所思的脚,何所思一时没躲开,被拉住了。 青年涕泗横流地磕着头,嚎哭道:“大当家的是个好人啊,可不能这么被祸害了啊。” 何所思:“……” 何所思想把脚抽出来,对方抱的太紧,到最后何所思简直想直接把他踢开,忍耐力堪堪要到极限的时候,那人居然真的松手了,何所思整个人便往后倒,眼看着要摔个屁股开花,幸而原至公在身后把他接住了。 何所思深觉丢脸,又觉得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他故作淡定地从原至公怀里出来,盯着眼前的青年,道:“你把话说清楚点。” “清楚一点就由我来说吧。” 后头的人堆里突然挤出来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何所思觉得这人的声音耳熟,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这就是上次和明敏在马车厢里对话的那个姑娘,她既然知道明敏身上的秘密,想必和明敏一定很熟悉了。 何所思微微颌首,示意少女把事情说清楚。 于是这姑娘就说了个相当悲惨的故事。 原来这大当家的,小时候曾经被一个魔头抓走,虽后来凭借聪明才智逃回来了,却因为脸上多了到疤又有这段往事,很难讨到婆家,至此以后她也改了性子,凭自己的本事和男人们抢生意,总算在家族里有了点地位。 这回这次跑商,本来是其他人来的,那人突然生病,便由明敏代替,不成想原来是那人的阴谋,那人告诉某个修仙世家,说明敏手上有魔头的宝贝,于是一到云台镇,他们便被控制起来,明敏也被半软禁了起来,逼她说出宝贝的下落。 小丫头说到后面,泪流满面无以为继,软到在地面上,哭成了一滩烂泥。 何所思却想:我就知道救命之恩没那么好报,可恶!   ☆、第57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9 这事情不好弄。 何所思知道这种事。 表面上看起来,既然到了何所思这样的境界,这种事当然是挥挥手指头便能暴力解决的。 修仙世家找麻烦?——灭了。 家里有人使坏?——灭了。 长辈说你欺师灭祖?——灭了。 邻里开始对你指指点点?——灭了。 …… 但这事不能这么干啊! 灭了一个修仙世家,可能还有个宗门后台,灭了个宗门,可能出来个老祖,灭了个老祖,又出来个老妖怪——简直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何所思表示: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更何况,就算自己愿意帮他们一气儿解决了这些麻烦,他们自己也不愿意这么解决。 他们会说,家族怎么办啊,产业怎么办啊,这么多年的基业怎么办啊,甚至还没出生的未来的孩子怎么办啊!——所以孩子都还没出生你管他们干什么啊! 何所思不想回想这件事自己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脸便秘地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被“护送”回了他们为何所思和原至公准备的院子,在一声声“大当家的救了你们啊”“你们那种状况在野外可是很危险的啊”的提醒中,回房间关上了门。 原至公看了他两眼,他知道何所思向来讨厌这种携恩图报的事,所以现在居然还真留下来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明敏。 想到这一点,原至公宁愿选择相信何所思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何所思很快拍了下桌子,怒道:“他们和他们的大当家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啊,真是小鬼难缠,我像是那种知恩不图报的人么?” 原至公没有违心地说出“不像”这句话来,他转而问:“那你是准备管这件事了么?” 何所思挠了挠脸:“本来准备立刻帮你去租洞府的,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你我皆知,那位姑娘对我们确实是救命之恩,救命恩人有难,也没有不报的道理,只是这件事,你准备怎么管呢?” 何所思没想好,便说:“总之,先把明敏带出来吧。” …… 半个时辰之后,明敏便已经在何所思和原至公的房间里了,因为过程实在太简单,便不赘述。 明敏震惊地看着两人,在发现自己已经逃出狼窝后,几乎喜极而泣——她本以为自己是绝对逃不出来,已经做好了身死或受到更多侮辱的准备,没想到在看见何所思后的一眨眼,便逃了出来。 但她很快便想到,虽自己逃了出来,伙计们却还处于危险之中,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仙师,我的手下们,我担心他们发现我逃跑后,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何所思眼神放空,他早就料到这件事情了:“放心,他们找上门,我去对付他们便是了。” >>> 王重葛在房间内踱步第二十圈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裴霓裳终于开口道:“你——给我滚出去。” 王重葛顿时柳眉倒竖,怒道:“这些天你吃我的喝我的,现在的房钱还是我付的,你居然叫我滚出去!” 裴霓裳吐出一口长气,拼命地憋出一个笑来:“你最好搞清楚,这些天到底是谁在保护你,谁又是拖油瓶。” 王重葛闭了嘴,也不踱步了,在圆凳上一屁股坐了下去,脸上却仍然全是焦虑。 直到一道黑影突然从窗口窜了进来,王重葛才猛地站起,急忙问道:“这些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围在外面。” 王重葛和裴霓裳跑出广裕仙门后,也有好几个月了。 因为何所思拿裴霓裳的身体和小黑签了契约,那时候灵兽袋又在裴霓裳的身上,于是接下来小黑只好跟着裴霓裳和王重葛,穿过了南山境,到了云台。 因为裴霓裳和王重葛都相信,何所思和原至公一定会来云台集会,小黑期望何所思能解了它与裴霓裳的契约,便没有拒绝两人的提议。 这一路上,一直在大宅门里的两位小姑娘算是好好的体验了一回崭新的人生,这令她们有惊奇又恐惧,更何况她们一直担心罗门会派人追捕她们,于是行至至今,也精疲力尽。 好不容易到了云台镇,在客栈还没休息一天半,她们便惊恐的发现,自己所住的客栈,居然被人围起来了,若是最开始都是些普通人还能说不在意的话,当里面修士的比例越来越多的时候,裴霓裳和王重葛终于惊慌起来,她们担心是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在房间了躲了一会儿后,便叫小黑去探查情况。 现在,小黑终于回来了,回来后,他先张着翅膀喝了两口水,才道:“是八方轩的人,北海境八方轩。” 王重葛和裴霓裳面面相觑,她们一个对南山境比较了解,一个对中川境比较了解,而对于北海境,都只存在于被妖魔化了的书面知识。 裴霓裳首先想到了:“北海境不就是罗门的势力么?果真是罗门追上来了。” 王重葛顿时急了,拍了下桌子道:“那可怎么办啊,我们还没找到何所思呢。” “我们也没有找到仙君。”裴霓裳补充。 小黑道:“北海境来的,肯定就是罗门了,我们快跑吧。” 听到连小黑都这么说,王重葛和裴霓裳更相信了,这一路上,其实这只鸟比她们见多识广地多,给了她们很多有效建议。 王重葛跑到窗户边上,偷偷地向外看了几眼:“人好多——但是修为都很低。” “那不就太可疑了么。”裴霓裳道,“定是有大能藏在暗处,守株待兔吧。” “那怎么办呀。” 裴霓裳其实也六神无主,想了一会儿,干脆破釜沉舟道:“被抓住了也没什么好下场,干脆等他们冲进来,我们来个瓮中捉鳖,进来一个我们杀一个,进来一双我们杀一双。” 王重葛便点了点头,一脸视死如归。 小黑的心中难得产生了不安,他想:这俩姑娘出了广裕仙门,为什么智商都到了负值呢,这也太好骗了,不过幸好神火珠的主人也不过只是个元婴,不是裴霓裳的对手…… >>> 原至公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何所思觉察到了,他正在对明敏讲笑话,讲完了嘴巴里这个后,便转而问原至公:“发现什么了么。” 原至公面带狐疑,最后摇了摇头:“应该是错觉吧。” 何所思拍了拍原至公的肩膀:“你别太紧张,这回不用你出手的——你那么紧张,小铃铛也该紧张起来了。” 经过刚才的相处,何所思已经直接开始叫明敏的小名。 明敏与他聊了很多,告诉他当初掳走她的那个魔头,似乎一直都在搜集小女孩,他在小女孩的脸上烙下自己喜欢烙印,就似乎养着畜生一样饲养着她们。 何所思一边想着这事其实修真界很多,一边露出了义愤填膺愤慨不已的模样。 三人已在房间里等了一段时间,何所思感受着外面越来越强势凌乱又一触即发的灵力,便知道自己恐怕马上就要去欺负小朋友了。 他觉得挺没意思,便还是坐在凳子上玩着茶杯,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至公却突然站了起来。 何所思吓了一跳,茶水都溅了出来,他吃惊地望向原至公,见对方也是一脸震惊地回望向他。 “怎么了?” “霓裳……裴霓裳在这儿!” 何所思也站了起来,直接打翻了茶壶。 “那那重葛呢?” 他不等回答,已经自己将神识发散出去,这回在周围细细探查,很快就找到了裴霓裳和王重葛,两人此时猫着甚至穿过走廊,悄悄地走向了外头缓缓逼近的包围圈。 何所思不明所以:“她们干什么呢?” 原至公也没想出来,怀疑道:“是想离开么?”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爆裂声,然后便是气冲云霄的喊打喊杀声。 何所思和原至公面面相觑,对这突如其来的展开,感到不可思议。 两人还是很快带着明敏出去,只是施了个隐身咒,躲在了暗处。 出去以后,便发现神识探测到的并非是幻觉,裴霓裳和王重葛果然和对方打了起来,还有只黑色的鸟不断在人群中穿梭,捡着漏把人干掉。 裴霓裳和王重葛虽一个元婴后期一个金丹中期,但是面对这些人却也完全是碾压姿态,碾压到后来,王重葛和裴霓裳自己都纳闷起来。 她们交换眼神,互相询问:他们怎么这么弱啊,真的是罗门的么?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人还是将对方打的不敢向前,纷纷后撤。 在纷纷后撤的人群中,一个一脸阴狠的黑袍道人走上前来,问:“两位道友,和明家姑娘是什么关系,为何要这样帮她啊?” “啊?”王重葛和裴霓裳露出了相同的茫然。 何所思抬手盖住了脸。 “她们不会是以为这群人是来追捕她们的了吧……” 猜出了这一点之后,何所思便只剩下哭笑不得,但同时,心里又出现了个好主意,兀自得意了一番,便听见身边的明敏,突然也“啊”地叫了一声。 何所思偏头望去,便见明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见了鬼般地后退半步,眼神惊骇无比。 “怎么了?”他连忙问。 明敏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那人是,那人……那人就是当年将我掳走的,那个魔头啊。”   ☆、第58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20 在王重葛和裴霓裳与八方轩那修士逼逼着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何所思也从明敏口中听到了完整的往事。 原来当年她落入这个魔修手中,是这魔修看中她的体质,希望让她成为炉鼎,但明敏假装听话,在哪魔修一次修炼不顺的时候,夺走了对方漂浮在丹田的一颗小红珠,然后跑了。 “我夺走小红珠后,对方也一下子醒来,但是却立马干枯成了一堆灰烬,我、我当时以为他死了,便跑了出来。” 明敏浑身轻颤,神情恐惧,却还是勉强说完了前因后果,何所思与原至公交换了一下眼神,很快便确定道:“神火珠吧。” 原至公赞同地点头:“这修士定然是过去金丹自爆过,所以以天材地宝替换金丹。” 何所思便安慰明敏:“放心啦,他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当时就没死,虽金丹被夺,但估计他另有些法门,令他能在十几年后重塑肉身——他这是活该,放心,不仅你和你的家人没事,宝贝也还是你的。” 明敏却摇头:“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好东西拿在手里,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只能迎来灭亡,既然已经有其他人知道我有这个宝贝,我便一定保不住它了,我愿意把它送给你,只希望仙师不要嫌弃。” 何所思本想拒绝,却听见原至公说:“她说的没错,斯人无罪,怀璧其罪,她本就不需要神火珠。” 何所思便不说话,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局。 王重葛现在已经懵逼了,裴霓裳虽然也懵,倒还有点理智,知道自己恐怕搞错了什么,但是现在都已经干掉对方那么多人了,估计说搞错了也无济于事,干脆道:“我们住于此地,你们团团围住,难道不是欺人太甚么。” 黑袍魔修冷笑:“先前若想离开,我们自然不会阻拦,道友既要硬出这个头,便别怪本座心狠手辣了。” 话音刚落,他便冲上前来,与裴霓裳战作一团,又有几名金丹修士,去攻击王重葛。 何所思本想帮忙,心念微转,又收回了手,顺便阻止了原至公:“她们既已身处乱局,总归要有所历练,我看这些人估计不是裴霓裳的对手,裴霓裳眼下不过是经验不足罢了,且等等。” 原至公赞同点头,果然没过多久,裴霓裳已经占据上风,倒是王重葛有些吃力,何所思便以灵力为弹,稍稍影响了一下她的对手,眼下这情形,估计不需要多久,裴霓裳就有余力来帮王重葛了。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威压,一道剑光如匹练般横劈而下,直直地朝着王重葛劈去,这剑光完全超出了眼前这个战局的水准,何所思连忙祭出玄都云光鼎,挡在王重葛的面前,剑光与琉璃鼎相撞,碰撞出难以想象的冲击,冲击四散开去,瞬间将这周边的修士推了出去,余波甚至推平了周边的屋舍。 何所思伸手护住原至公和明敏,待余波散去,便听见高空之上,有人轻“咦”了一声。 下方还有意识的人都颤抖着跪下,就算那黑袍魔修也不例外,裴霓裳护住王重葛,小黑的身体也膨胀开来,三人聚在一块,望向高空。 何所思也望向了高空,便看见百米高空之上,有人踩着一柄飞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他不过二十岁的模样,身穿一件苍蓝花素绫长袍,腰间绑着一根藏蓝宝相花纹带,一头乌黑的长发,高挑秀雅,是个一表人材人才的贵公子。 何所思喃喃脱口而出:“云传。” 原至公瞥了何所思一眼,他有预感,接下来何所思应该会问他一些早该问的问题。 何所思暂时还没想到,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云传干嘛攻击王重葛?他手滑么? 又一道剑光落下,玄都云光鼎不愧为天级灵宝,滴溜溜旋转着散发出一阵宝光,这回连冲击都没有吸收了剑光,神光愈发璀璨。 这回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手滑,何所思心思飞转,已经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望着云传,刚想说些什么假装某个老妖怪套点话——云传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何所思:“……”逃跑倒是一如既往的飞快呢。想必对方通过这两击,已经发现了自己不是对手,便立马离开了。 有了这么个插曲,就算是八方轩也知道,这两个女修士这边,是有后台隐没在暗地里的,当即全部褪去,生怕跑晚了就变成炮灰。 已经变成废墟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裴霓裳、王重葛和小黑,还有在空中旋转的玄都云光鼎,两人一鸟面面相觑,很快,王重葛的脸上先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站起来,朝四周大叫道:“何所思么!是何所思么!” 何所思面露无奈,撤了隐身诀,走了出去。 “好久不见,重葛。” 王重葛一见到何所思,便如乳燕投林般冲了过来,然到了该有何所思的位置,却发现那位置并没有人,疑惑抬头,便看见不知道为什么,离自己最近的人变成了一个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尴尬地看着她,恭敬道:“女仙师好。” 王重葛:“……” 裴霓裳微微皱眉,她看的分明,王重葛冲过去的瞬间,原至公就拉住了何所思的手臂,何所思虽然满脸无奈,还是后退了一步,她瞬间便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其实在自己醒来时看到那副场景时,对于何所思和原至公的关系,裴霓裳就已经有所猜测,如今猜测,但是无论如何,心中还是又隐隐的妄想,如今猜测成真,除了苦涩之外,她竟也微微松了口气。 大概是能够自我安慰,仙君没有喜欢上她,也不是她的原因。 感人肺腑(也并没有)的重逢之后,一行人进了房间,说了一下各自的遭遇,王重葛在听说明敏的遭遇之后,当即泪洒现场,表示要帮她。 “呜呜呜你好可怜,我以为我也挺可怜的,但是……我一定会帮你的,霓裳也一定会的!” “不我并没有……” “霓裳啊,你不觉得那个老怪物很恶心么,据说不止祸害了一个女孩子,怪不得我今天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那么恶心,一定想着也把我当做……当做……唔总之太可恶了!” “……” 何所思抿着嘴勉强没笑出来,然后他突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如果又裴霓裳和王重葛帮明敏,这问题便不难解决——因为她们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事情嘛→_→宅斗方面的。 众人合计了一下,裴霓裳在得知广裕仙君居然身受重伤之后,当即表示他必须立刻去疗伤,眼前这件事就交给她,交换了传讯符之后,众人便散去,王重葛和裴霓裳陪明敏回家,何所思颠着从王重葛那儿借来的灵石,准备去云台山给原至公租一个洞府。 路上,何所思终于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当初把我的身体给你的那个人,是谁?” 说来也是一叶障目,这件重要的事,何所思现在居然才想起来问,但此刻他突然开始担心,当他知道答案之后,会受到会心一击。 原至公没有隐瞒:“是云柔。” 何所思叹了口气:“果然是她。” 他苦笑起来,云柔居然要在私底下将他的身体给原至公,那么再结合云传今天的举动,究竟是谁要害他的答案便呼之欲出。 ——是云传。他共同修行一千多年的好兄弟,云柔的哥哥,云天门掌门之子,云传。 何所思不自禁低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原至公以为何所思说的是云柔,鉴于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在何所思那儿应该是宿敌的身份,便以为何所思对云柔起了误解,他虽然对云柔也没什么好观感,但也不会让她受不白之冤,解释道:“当时云柔似乎受到别人的追击,她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是因为我向她保证,对你并没有加害之心。” 何所思摆了摆手:“我知道,云柔不会害我。” 原至公的脸黑了——他更不愿意发现何所思居然那么相信云柔。 何所思调整了一下心态。 眼下有些事还不清楚,他觉得自己暂且还是不要那么纠结,何况谢时英那儿也应该有了消息,还是等他那儿的消息来了之后,再做决定。 如此思索着穿越了一道云海,高耸入云的石壁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与南山境北海境等不同,云台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它其实就在北海境,在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悬浮在海水之上,是一座海上的仙山,它虽处于北海境,却离中心地带太远,在过去漫长的某一年中,反而先被一个中川境的修士发现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云台似乎变成了修士的圣地,特别是五百年一届的云台集会,众修士集聚一堂,切磋交换物品,更令这个地方似乎有了和强者相关的象征意义。 它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中心。 穿过石壁之后,便进入了山腹,里面像是现代的高楼大厦一般,密密麻麻开满了房间,正中间圆台之上,一堆修士密密麻麻地挤着,希望能租到一间修炼的洞府。 何所思数年之前,第一次来到此地时,曾经感慨于这里的繁荣与宏伟,如今看来,它还是一如既往的……挤。   ☆、第59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4 何所思自然不会和那些低阶修士一起去体验人挤人,稍稍放出威压,不多时便有一元婴修士来到他面前,见了何所思,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何所思拱手道:“慕老,好久不见。” 来人须发皆白,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得到了这样的礼遇,惶恐道:“折煞小老儿了,千秋道君可是几百年没来了。” 这么说着,他拿眼神去瞅何所思身边的那人,那人戴着兜帽,看身形是个男人,慕老头想了半天,都无法对照上心中猜测的修士,于是冲他颌首,和善地笑了笑。 何所思扔了三块极品灵石给慕老头,道:“准备个灵力最充沛的洞府,闭关半个月。”半月个足够恢复伤势,何所思不想错过这一回的云台集会,他觉得应当能碰到不少他想碰到的人。 莫老接过灵石,将何所思和原至公领着往山下走,穿过几个灵阵后,周围的人烟越来越少,到最后便都是浓白的雾气,看不见人影,不多时便看见一扇红漆的大门,慕老恭谨回身,递了面令旗过来。 “道君以此令旗为钥匙,便可以开此禁制,半月后小老儿回来接引道君的。” 何所思点头,接了令旗,看慕老转身离开之时,突然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有些事,我希望慕老不要传扬出去。” 慕老身形一僵,转身连连拱手称是,何所思和善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待慕老走远,原至公才道:“伤害云台山的接引使是不被允许的。” 何所思摊了摊手,然后把门推开了:“你在说什么啊,只要他乖乖不说,谁会伤害他啊。” 穿过禁制后,便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虽不算精致,倒也是应有尽有,何所思啧啧称奇:“我以前来的时候,那小房间跟牢房似的,除了蒲团就没别的,没想到还有豪华套间啊。” 何所思推开正中央的房门,发现里面有床有柜子,桌上还摆着灵果盘,推开里面的隔间,便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浴室。 何所思眼睛一亮,道:“旁边估计就是闭关的房间,你去闭关吧,我洗个澡。” 原至公却先坐下来:“我也要洗。” 何所思想了想:“那你先洗吧,我时间多的是。” 原至公便说:“那一起吧。” 何所思:“……” 调戏别人了几千年,何所思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方面哑口无言,不甘心地反调戏道:“你这么美,万一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我帮你解决。” “……” 何所思摔门而出。 在旁边的房间晃悠了一会儿,何所思等了很久,也不见原至公出来,终于忍不住进入房间,发现房间里早已没了人影,桌上留了张纸条写着——我先闭关了。 不知道为什么,何所思心中感受到了淡淡的失落。 他不敢深思这失落是为了什么,连忙又放好热水,愉悦地泡了进去。 ——啊,好久没泡澡了啊,仔细想想,从回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就没有体会过这种愉悦了。 想到这一点,何所思便决定多泡一会,然后在这温热潮湿的空气之中,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渐渐散去的蒸汽之中,有人把光裸的身躯抱了起来。 还带着温热的清水打湿了洁白的长袍,白皙的手指划过健壮的肌肉紧实的肌理,然后将滴着水的长发撂倒了一边。 闭着眼睛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围成了一圈黑色的阴影,脸庞上还有水珠,划过嫣红的嘴唇,像是某种邀请。 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原至公突然想,何所思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体在自己手上的时候,都被做了些什么?然后他想,应该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了的话,别说是朋友,就算普通的认识的人,他大约也应该不愿意和自己做。 就像当初,他宁愿从疾风舟跳下,也不愿意接受自己。 奇怪的是,他总是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当成朋友,却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是朋友之情。 而他受够这件事了…… >>> “所思,所思,你怎么了。” 当面目寡淡的妇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何所思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然后他想,这穿越太不体贴了,都没点提醒,莫名其妙怎么就穿了。 但是他既然知道知道妄图揭露以后会发生的事便能回去,就安心了些,倒对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感到好奇起来。 他回想了一下,记起现在是白天,自己应该马上就要去广裕仙门了,再想想,便记起自己是在劝陈姨娘离开何家,和自己一起去广裕仙门。 既然自己不能告诉陈姨娘自己未来一定前途无量,劝解陈姨娘的事就显得麻烦起来,何所思略微纠结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知道被拾掇着送上了广裕仙门的马车,见原至公就站在外面,终于开口道:“原……小哥哥,你能过来一下么。” 众人皆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他说出这句话是做了多十恶不赦臭不要脸的事情,倒是原至公毫不犹豫地过来了,亲切道:“怎么了?” 何所思便扒在原至公耳边说:“你有没有那种,普通人也能用的法宝?” 原至公虽心思剔透,但也仍是个小孩子,并不知道何所思想要干什么,以为他只是想自己玩,顿时笑道:“既然是法宝,自然要有灵力,放心吧,你什么时候想学,我就叫你引气入体。” 何所思扒着原至公的肩膀,急道:“不是我想用,是我娘,我娘不跟我走,” 原至公一愣,他看着何所思,见“小妹妹”急的满头大汗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恳求,顿时心便化成了一滩水,稍稍思索,突然回头指着陈姨娘,凛然道:“你,跟我走。” 何所思都被原至公这突如其来气势惊到,更别提其他人,众人还道是何所思刚才说了什么话惹恼了原至公,原至公要拿陈姨娘杀鸡儆猴,一时之间,陈姨娘周围出现了方圆三米的真空地带。 陈姨娘吓的腿软,但她以为是何所思犯了什么错,为了儿子还是坚强地站着,咽了咽口水走近原至公,见他不说话了,便目光茫然地留在原地,低着头偷偷瞧着何所思。 何所思想跳下马车,但是马车太高,他跳不下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正在思索应该把何所思他娘放到哪里去的原至公看见了这一幕,便把何所思抱下来了,他是看何所思想下来才抱她的,抱完以后却想:万一何所思是想把她娘带到她自己的马车上怎么办。 带上陈姨娘没什么,把她带上主马车似乎就有什么不对。 原至公觉得自己应该有点男子汉气概,但是又确实担心父亲责怪自己或者对自己失望。 他兀自纠结,殊不知,周围的人比他还要震惊,这番殊荣,足以证明何所思绝对没有得罪原至公,正相反,他相当得喜欢,陈姨娘也喜笑颜开,眼珠子一转,便猜到是儿子舍不得自己,要自己和他一起离开。 陈姨娘又是感动又是忧心,最后当机立断,冲原至公躬了躬身,小跑着跑向了后面的马车。 原至公暗地松了口气,然后觉得自己既完成了小妹妹的请求又没有破坏规矩,便看着何所思,露出了一个得意又自豪的笑脸。 何所思搂着原至公的脖子,头枕在对方的肩头,整个人却已经僵住了。 这、这、这算什么啊!把我当成小孩子么!……不对,我好像就是小孩子。 内在好几千岁的何所思相当尴尬,却也只好把头埋在原至公的颈窝,直到他又把自己抱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起步,昂着脑袋看上去健壮又傲慢的两匹黑马,在跑动几步后突然展开了一对巨大的翅膀,翅膀卷起的气流令周边围观的何家人摔了一地。 何所归整个人都木了:“……好、好、好……”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一幕,只觉得浑身激荡,眼神中情不自禁地透露出憧憬。 前几天母亲对他所说的修行和仙界突然有了实际的意义,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辆又一辆马车飞上天空,不多时便消失在天际。 但那种震撼却留在了何所归的心中,他甚至开始羡慕起前些天还在被他们嘲笑的何所思,因为对方比他们更快更近的感受到了这一切。 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自己已经那么震撼,在马车上感受着这一切的何所思,又该是怎么样的震撼呢? 然而何所思一点都不震撼。 他窝在马车里等马车平稳,车厢也不再震动了,便结结实实松了口气——总算离开那奇葩的家庭了。 他对马车外面的天空自然也没什么憧憬,都看了千八半年了,再怎么稀奇壮阔瑰丽都已经看腻了。 他这个反应却看着原至公惊奇不已,他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天时也是控制不住的激动,全然没有何所思这般冷静,在发现何所思真的毫无波动之后,便更加羞愧不已——怪不得父亲总说自己不够冷静还太毛躁,果然,连比自己小两岁,且从未修行的小妹妹,也表现的比自己好的多。 羞愧之中,他便不好意思同何所思说话。 何所思一开始也不好意思,但是见原至公一直不说话,想说话的冲动便难耐起来,等马车所在的位置已经是万米高空的时候,何所思终于开口道:“小哥哥,你可以教我怎么使用法宝么。” 说是使用法宝,但既然使用法宝的前提是要有灵力,那意思便是希望原至公能领自己踏入修行之门了。 果然,虽不知道何所思心里有这些弯弯绕绕,原至公还是慨然点头道:“好,我来教你修行。”   ☆、第60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5   原至公这声好能轻易说出,是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引气入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当时知道口诀,静坐了半个时辰,便成功引气入体,所以在他看来,比他聪明悟性高的小妹妹,应当也能很简单地做到。   何所思也以为很简单,因为当初他就很简单地做到了,不然怎么会在一开始便被惊为天人。   但是这一次,明明是早就知道的基础口诀,何所思静坐一天一夜,居然都没有成功。   他整个人顿时傻了,难道说他不仅不是天才,实际上还是个废柴?   原至公心中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安慰他:“可是是我的法门错了,待回了仙门,让爹爹告诉你。”   何所思面上信任的点头,心中却只能苦笑。   七岁的原至公可能真的不确定法门,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使用的就是千万年来众修士引气入体的那个方法,然而他确实没有感觉到空气中一丝一毫的灵气,更别提将它们汇聚于丹田。   修行那么久,他第一次感受到在修行上的无力。   可是既然后来的他能毫无瓶颈的修行,那么就是说自己确实至少修炼到了分神,并不存在不能修行的问题,那么,难道真的是到了广裕仙门以后,才发现修行的办法么?   这个时候,他眉头一跳,突然想起件事来。   原至公曾经对他说,兰君会化形,是因为有人在那儿渡了一个雷劫,这个“有人”已经不难看出,就是在指何所思,而从兰君向来的叙述中也可以发现,她化形后以侍女身份在广裕仙门,也起码有三千年——三千年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到了渡劫修为,他现在都没到渡劫呢,所以说,他为什么会渡雷劫呢?   何所思心思微动,有了些猜测。   于是他便不继续修行,反而开始在原至公那儿套话。   毕竟他已经知道,三千年后原至公的后宅便没有那么简单,谁知道现在的后宅是不是刚进去就被毒死了。   没过多久,何所思便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现在的广裕仙君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小妾,妻子却并非原至公的亲娘,而是续弦,未嫁人时候的名号是含芷仙子,是南山境大能的独女。   “你不常见到她?”   “不常。”原至公点头,“她住西院,我在东院,往日她专注于修行,我一般是见不到她的。”   何所思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怕出现什么恶毒后妈之类的戏码了。   但是听说这位仙子专注于修行,何所思又感到奇怪,既然对现在的广裕仙君不感兴趣,嫁进来做什么?但是这疑惑不好问出口,何所思没问,而是道:“那小哥哥还有其他姐姐妹妹么?”   原至公摇头:“从小到大,除了奴仆,只有我一个人住东院。”   何所思便甜甜地笑了笑,卖萌道:“那从今天起我就可以陪着小哥哥了。”   原至公面皮嫩,脸瞬间变红,低下头去。   何所思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拢——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这情况,可能并没有原至公所说的那么简单。   ——把家眷泾渭分明的分成东院和西院,这件事情,就已经够奇怪了。   很快,在一声声响亮的马鸣之中,广裕仙门到了。   并没有什么太浩大的声势,何所思便被牵下马车,还没来得及看一下广裕仙门正门的全貌,便被抱着从一个小门进去了。   进了小门,便被塞进了一顶轿子,原至公掀开轿门来对他说:“妹妹别怕,我就在前面。”   何所思笑了笑,心下也是一暖。   晃晃悠悠不知坐了多久,何所思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何所思猛地清醒过来,轿门便被掀了,刺目地阳光猛地涌进,何所思微眯着眼睛抬手挡住阳光,还没看清楚外面的人是谁,便被拉了出去。   拉他的人大约是个奴仆,手掌干燥手指粗糙,等何所思刚下轿子,又拿手按着他的脑袋,想把他按下去,何所思没反抗,结果刚低头,被那奴仆牵着的手就被另一个人拉过去了。   他听见原至公生气地说:“谁准你这么拉她了。”   何所思这时才算是回过神来了,看看旁边跪下来磕头的奴仆,又看了看一边怒气勃发的原至公,拉了拉原至公的手,道:“小哥哥,这里是哪里。”   他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原至公,就仿佛被他吓到了,原至公便连忙收敛了神色,温和道:“我带你去见爹爹。”   何所思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困惑地想着,自己为什么还有去见广裕仙君的必要呢?难道真的是那么认真的童养媳?   不过他总归还是收敛了神色,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去见广裕仙君了。   现在的广裕仙君可不是原至公这样七岁的小孩子,绝不是什么好哄的人。   结果何所思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对方却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坐在椅子上看着棋谱,连眼神都没有赏他一个,只在他行礼的时候微微点头,便算是见过了。   何所思都替自己尴尬,想要赶快离开,原至公却牵着他的手问:“爹,我在马车上教所思引气入体,结果失败了,这是为什么。”   现任广裕仙君懒懒地挑了下眼睛,虚虚看了何所思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继续看着棋谱。   原至公没走,拉着何所思等了一会儿,过了半天,何所思都快打哈欠的时候,广裕仙君道:“滴石阁二楼,你们可以去。”   原至公眼睛一亮:“那小妹妹……所思可以住在我的院子里么?”   广裕仙君喝了口茶,咳嗽了两声,照着棋谱的样子在棋盘上下了几手棋。   何所思虽然在后头的日子里培养了点耐心,却无论如何仍然算是个急性子,简直被这家伙搞得心头火起,但因知晓不能发火便只好低头忍耐,拿鞋磨蹭着地面,心里想着:踩死你!我踩死你!   何所思踩到第九十九次的时候,广裕仙君开腔道:“嗯,随你。”   原至公便笑着拉着何所思离开了。   离开了这个房子,何所思觉得自己暴躁地想要杀人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见原至公笑逐颜开,突然觉得心情微妙。   不知道为什么,见过老·广裕仙君之后,突然觉得原至公简直是小天使,萌的不要不要的。   小天使·原至公带着何所思回了自己的院子,很快叫奴仆在他隔壁收拾出了一个房间,哄小孩似的安慰道:“妹妹,你先住在这儿,明天我就带你去滴石阁,你一定可以修行的。”   何所思点点头,眨着眼睛萌萌地看着原至公,不置可否。   不多久,等陈姨娘来了,原至公便立马成了副高冷的模样,神色冷淡地离开了房间。   陈姨娘低头唯唯诺诺地等原至公离开,待原至公一消失在视野之内,她便小跑着过来,上下揉搓着何所思的身体道,爱怜道:“所思啊,你还好吧。”   何所思别扭地躲了开来,注意到陈姨娘确实满怀关心的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便忍住不躲,开口道:“我很好啊,小仙师对我很好。”   陈姨娘却没什么笑容,满脸都是犹豫,看着何所思的面孔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整了整他头上的发髻,将上面的绒花调整了一下位置。   何所思装作没看见,天真道:“娘要和我一起住么?”   陈姨娘摇头:“这儿的规矩可要更大些,是别人家了——他们已经帮我安排好住的地方了。”   看着陈姨娘满脸忧愁的模样,何所思突然发现自己搞错了什么,对陈姨娘来说,和自己一起来广裕仙门其实并不比呆在何家更快乐,广裕仙门甚至是一个更陌生,更令她感到无所适从的一个地方。   何所思暗自叹气,发现其实自己在这些事上并不比一个小孩高明多少,他并不知道普通人究竟该怎么样生活,陈姨娘对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兴趣,哪怕那个地方可能能令她生活的更自由。   于是他只好说:“娘,我会常去看你的。”   陈姨娘欣慰又忧虑地点头,伸手紧紧抱住他,手掌按着他的脑袋,将他的头靠在颈窝后,却久久没有松开。   何所思刚刚要开口时,便突然闻到一股咸腥味,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僵住了。   陈姨娘声音微颤,却勉强没有表现出哭腔,故作镇静道:“所思,在院子里,别惹小仙君生气,也、也别靠他太近了,他毕竟是个主子——但是要是实在受委屈了,就跟娘说,我们想办法离开就是了。”   话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去,陈姨娘按着何所思的脑袋随便抹了下脸,吸着鼻子站了起来。   她弯腰捧着何所思的脸,眼眶还是红的,脸上却已经挤出了笑容。   “所思啊,你是个男孩子,大家都搞错了,你可不能。”   何所思直直看着陈姨娘憔悴又苍白的面容,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61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6   虽然担心他性别认知障碍这件事纯属多虑,何所思还是很认同陈姨娘的担心的。   要是一个真正的小男孩被从小这么养大,搞不好是要性别错乱的,那么多年,何所思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早就有了相当程度的认同感,于是对这突然出现的,对他明显爱怜不已的便宜娘,也有了相当程度的认同感。   忍耐着听陈姨娘讲了大半夜他绝对不可能照做的《后宅生存守则》之后,何所思早上醒来迷迷糊糊看见在床头叫他起床的原至公,下意识地就想喊一声“老爷”。   幸好他总算及时找回了意识,用力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之后,软糯糯地开口道:“小哥哥,你起得真早。”   他环顾四周,发现陈姨娘已经走了,又是失落,又是松了口气。   原至公见何所思起床便四处张望,以为他想念娘亲,见他小小一个,圆鼓鼓的包子脸上还沾着头发丝,顿时又是被萌到又是心疼,自告奋勇道:“起床吧,我帮你穿衣服,我们去吃饭。”   说了这样的话,拿到衣服却一脸茫然,最后还是侍女进来,帮何所思把衣服穿好,洗漱完毕后,又开始梳头。   何所思此时头发细软,浅浅地一层铺在头顶,侍女每抓一下,便皱一下眉头。   原至公也随着何所思的表情变化皱眉头,皱到第五次的时候,终于开口对那侍女道:“你轻点。”   侍女一愣,因从未见过原至公对谁那么细心,倒是真的吓了一跳,上心后虽轻手轻脚,却弄了半天,到最后何所思肚子都叫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原至公,脸皱成了脱水的包子。   原至公摸着何所思的头顶带着他出门,看着他脑袋上小姑娘的发髻,暗想:这事很简单,我已经学会了,下次自己就可以帮小妹妹了。   早餐是简单的面食,何所思吃了好几个枣泥陷的包子,又喝了一大碗牛奶,原至公见何所思吃的香甜,不知不觉,也吃下很多。   吃完早餐,原至公便带着何所思去滴石阁。   滴石阁是个藏书楼。   何所思听过这个地方,因为它在整个修仙界都算有名,人们都说,要是有连在滴石阁都找不到说明和典籍的东西的话,那这东西就一定不存在在这世界上。   这自然有夸大的成分,却也足以说明滴石阁的藏书丰富。   清楚这件事的何所思,在看到滴石阁的时候,虽勉强维持镇定,却还是忍不住眼睛发亮。   看着滴石阁沉重的黑色大门打开之时,何所思觉得在他面前打开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强忍着立刻飞奔进去的冲动,仰头看着一边的原至公,对方少见的没有将目光回望过来,而是一脸惊喜的看着前方,待门完全打开,便迫不及待地把他拉了进去。   “我们一定能在里面找到办法的。”原至公这般肯定地说。   屋内镶嵌着一颗颗光芒璀璨的明珠,何所思的手被原至公紧紧地拉着,穿过一排排高大到望不到顶的书架,大约是到了房间的尽头,便看见一条蜿蜒向上的旋转阶梯,爬上长长的阶梯之后,又是一扇漆黑的大门,何所思和原至公刚刚走到门前,突然幽灵般地飘过来一个人,也没看他们,将手掌贴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缓缓打开了。   何所思想要细细瞧这个人是谁,看见的却只是个虚无的形象,且越集中注意力,头就越晕,意识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吸引去一般,他连忙收回目光,知晓这是两人修为差距太大的缘故。   他像个合格的小跟屁虫那样跟着原至公走近了门内,后脚跟刚刚迈进,后面的门便悄无声息的关上,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篇黑暗。   还没来得及心慌,他便觉察到自己的手又被拉住了,小小的原至公在他身边轻声道:“你别害怕,我在这里。”   他说着这样的话,自己的手心却冒出了冷汗,显然也有有些焦虑。   何所思的心顿时软了一片,他在成年原至公那儿铁石心肠了那么久,结果在幼年原至公这儿,一下子被攻略了一大半,他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突然亮起了一朵又一朵的幽光,全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幽光有着各种不同的颜色,像是鬼火一般在虚空中跳跃燃烧,但虽看起来像光,实际上却没有带来任何亮度,黑暗仍然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任何室内的景象,何所思想伸手去抓,幽光却躲开了。   原至公拉着何所思的手,道:“有些书籍是很危险的,你还看不了,不过它们会自己选择决定你能不能看的。”   何所思将手伸向某个黄色的光点,颇为稀奇地想着,原来这就是广裕仙门传说中最神秘的书灵阁。   每个幽光都是一本书的书灵,它会带你去寻找你所需要的书。   何所思很快便看了起来,他不仅想找寻令自己修行的书籍,还想找关于自己穿越和那块玉简相关的信息,不知不觉呆了很久,直到大门打开,那看门人把他们像小鸡仔那样提了出去。   何所思这才觉察到自己的饥肠辘辘,按着肚子却没阻止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原至公见到这场景,忍不住笑起来,教训道:“叫你这般废寝忘食,滴石阁又不会飞……”他话音未落,自己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他顿时涨红了脸,何所思却笑的蹲在了地上。   对方极力在他面前装作了一个可靠的大人,但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于是吃饭的时候,何所思建议道:“小哥哥,我们明天出去玩吧。”   原至公明显心动,却勉强冷着脸倒:“学无止境,岂能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何所思在心里偷笑,嘴上卖萌道:“你之前还说会陪我玩的,摘果子,还有放风筝。”   似乎是觉得这确实是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原至公“勉强”道:“好吧,既然我答应过你,自然是一定要做到的。”   于是原至公便“陪”何所思放了一天的风筝又爬了一天的山,何所思以这两天作为起点,开始一个星期五天学习两天玩耍的日子,每个月固定去看陈姨娘一次,不知不觉,日子竟走向正轨一般。   只是除了一件事,还压在他的心头——他虽然从滴石阁中找到了一种他能够修炼的方法,可那种修行方法效率实在太低,以至于一年过去,他才堪堪引气入体成功。   陈姨娘虽不懂修炼上的事,从别人的语气和话语中也知道,何所思可能不适合修行,便惶惶不可终日,整日忧心不已,何所思又不能告诉她未来的事,便只好不断地告诉她:“你看,小哥哥还是很喜欢我的。”   这一年来,何所思已经从原至公那儿打听到,从他记事起,他身上便有一种诅咒,女孩子碰到他便会生病受伤,很快不治身亡,他不知为何,也不知道这个诅咒会存在多久。   说这句话的时候,原至公脸上又茫然又愧疚,看上去决心往后一定和女孩子保持距离。   何所思顿觉原至公相当可怜,原来他从小就对女孩子的感觉,就那么糟糕,留下了那么大的阴影,怪不得以后会弯。   实际上,以何所思贫瘠的宅斗经验看来,做这种事的最大嫌疑人应该就是原至公的那个后妈了,毕竟诅咒这种东西不可能天生就有,一定是有人故意施放的,除了这个后妈,其他人实在没理由这么做。   这个怀疑在何所似第一次见到这位后妈,含芷仙子姜水含的时候,愈发肯定起来。   那是某日何所思在二楼看累了书,在一楼休息的时候,他从窗口忽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来,大多数都是女的,不过看上去都是侍女,只有为首一人神色傲慢,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纹荷叶裙,身上披着缕金烟纱雨花锦,打扮的花枝招展色彩缤纷。   何所思眼睛都快瞎了,他想来偏爱那种打扮清爽,有着冷感气质的美人,实在欣赏不得这堆在人身上的花团锦簇。   偏见令他在对方孤身走进来后,才开始猜测她的身份,并很快想到,这莫非就是现任广裕仙君的……妾室之一?   他当时没有想到续弦,是因为他总觉得一个名门望族的姑娘,不至于打扮的像暴发户一样,于是他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挪下来,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行个礼,又应该用什么称呼。   对方已经进来了,她抬着下巴瞧着何所思,哼唧着问身边的侍女:“就是他么,那个‘小丫头’?”   说到小丫头这个词的时候,她冷笑了一下。   何所思顿时锁紧了眉头,他突然便猜到,这个女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含芷仙子,因为从往常侍从到形容中,何所思得知那个慢性子广裕仙君对后宫侍妾并不感兴趣,对方专注于修行,十天半个月就要闭一次关,因此后宅里那四位妾侍,都过的小心谨慎,战战兢兢,能这般傲慢无礼的,应当只有那位续弦主母。   何所思顿时紧张了,在他的想象中,含芷仙子就算不是貌美如花清雅美好如兰芝香草,也是以为清淡雅致的美人,对方如此超脱了他的想象,实在令人相当有落差感。   但他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表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而是歪着脑袋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那样,上下扫视了她一眼。   ☆、第62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7   姜水含皱起眉来,她也上上下下看了这个小孩一眼,皱眉对身边的侍女轻声道:“真挺像女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遮掩,何所思听的嘴角一抽,装作没听见地撇开脸去。   姜水含大约瞧他是个孩子,便没有遮掩,继续道:“也总不会一直是副女孩子模样的,也不知道仙君是怎么想的。”   何所思抬眼看了她一眼。   对方竟也在看她,上挑的双眸中除了审视之外,还有细碎的冷光,何所思几乎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是一种微不可知的杀意。   他心头一凛,立马跳下凳子,想要跑到楼上去。   一边的侍女把他拉住了,斥道:“怎么那么没规矩,见了仙子也不行礼。”   何所思仗着自己是小孩子的面孔,当做被吓到了一般挣扎,回头见那含芷仙子挂着副嘲讽的目光看着他,干脆回头咬了那侍女一口,那侍女便惊叫一声,把他摔在了地上。   毕竟还是小孩子,修行又不顺利,这一下真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顿时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这个时候,原至公跑下来了,他手上拿着一块玉简,本是个面带笑容的模样,见到含芷仙子,却瞬间瘫了脸,又看见躺在地上的何所思,顿时脸色大变,急忙跑下来,把何所思扶了起来。   他抬头见到原本还准备动手的侍女,冷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水含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态度,见了我连句好话都不说么。”   何所思缓了气,听见姜水含这席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被原至公搂在胸前,很轻易地便听到了在对方胸腔剧烈跳动的心脏和颤抖着的双手,顿时一阵心疼叹息。   年幼的原至公还并不知道他的手中天然地便捏着一分权利,他现在只冷眼同姜水含对峙,头一回丝毫没有退缩,到最后,姜水含面露迟疑,冷哼了一声之后,便拖着长拖拖的裙摆离开。   何所思反握住原至公的手掌,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道:“你很害怕她么?”   原至公微微摇头,蹙着眉头略带茫然道:“虽然从小他们就告诉我我的亲身母亲并不是含芷仙子,但是我从小到大,作为我母亲身份出现的,只有含芷仙子……”说到这里,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歪了歪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但是她一直,并不是很喜欢我。”   何所思搂住原至公的脖子,伸着小胖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的心中有很多想法和怀疑,但是这些话都是不能同年幼的原至公分享的,他突然开始怀念起长大以后的他,毕竟那个时候的他们,确实更合拍一点。   时间如流水般不断流过,很快小小的何所思同原至公一起长大,在某一天他早起被阳光刺的翻身醒来,熟悉的声音却没有哄他起床的时候,何所思后知后觉地想到,原至公去闭关了。   十二岁的原至公,一个月前闭关冲击筑基。   他翻身起床,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瞪瞪,直到侍从帮他漱了口洗了脸穿了衣服,最后开始梳头发的时候,发丝拉扯的疼痛令他清醒过来。   他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抱怨着对方手艺真差,一个月了连点进步都没有。   然后他想,幸好今天原至公就要出关了。   原至公一个月前便跟他约定好,一个月后他必定出关,筑基对原至公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一个月的时间也只是为了令原至公更好的巩固修为,所以时间既然已经到了,何所思相信原至公不会放自己鸽子。   他勉强忍受了侍从的毛手毛脚,又食之无味地吃了早餐,在房间游荡一阵后,便决定去闭关之地接一下原至公。   五年过去,广裕仙门——至少在原至公的院子,已经确定了何所思的地位,虽然何所思目前只是个练气三劫的废柴,但是架不住原至公宠爱啊,于是既然何所思要去接原至公,众人自然同意,带着他到了闭关的山崖,何所思一挥手让其余人停住脚步,独自进去了。   广裕仙门少主的闭关之地,自然是个洞天福地,仙气缭绕的山谷中长着众多仙草灵果,何所思笑着走到洞府门口,然后皱起了眉头。   洞府门口的禁制并没有撤离,看上去像是里面的人还没有出关的样子,何所思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等了片刻,忽抬起手来,捏着法决在手掌上聚集起一团小小的火球,轻轻地推过去,砸在了洞府门口,雾气突然涌出,卷了小火团,连着火团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何所思脸色大变,如果是正常的禁制,此时应当是会攻击来犯者的,此时禁制残缺,只能证明这是后来有人布的障眼法。   他忽有所感,也不回头嘱咐侍从,直接像山谷深处跑去,神情焦虑急切,就仿佛身后有追击者一般。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出现在了山谷之中。   “人呢?不是说在里面么?”   “早说不该把外面的人那么快杀死,你看,现在问不出什么来了。”   “肯定逃到里面去了,追。”   ……   此时,何所思却在翻过山头后拐了个弯,从密林中又穿回来了。   他的指尖有一条细细的指针,忽明忽灭的指引这他的方向,这是他正在以寻灵之法,寻找原至公的下落——虽然他修为不高,但是论小法术,他恐怕是宗师级别。   特别是这几年修为太低,灵力那可真是怎么省怎么用,不知不觉中,灵力的控制力提升了一大截。   何所思绕过了追击者,却难在了寻找之路上,到了一片大湖边之后,手指上的指针便开始滴溜溜的旋转,何所思正纳闷着,忽听见旁边有个细细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对他说:“你是来找小仙君的么?”   何所思吓了一跳,举目四望,瞪大了眼睛。   周围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正是一副人间仙境的景象,但是左看右看,都看不到能说人话的玩意儿,他正受着惊吓呢,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连忙回头,便看见一跳绿色的藤蔓,像蛇似的盘旋到了树枝上,明明没有五官,却硬生生让何所思看出了几分娇羞的意味。   何所思后退两步,他第一次在广裕仙门见到成精了的植物。   ……好像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何所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广裕仙门以结界遮蔽了天机,很少有妖兽植物成精,就算是三千年后的原至公也说过,就他见过的,也只有两例。   三千年后那丛紫藤萝说不定都还没长起来,那么说,难道这是……兰君?   何所思张着嘴上上下下瞧了这藤蔓好几眼,也没看出兰花的影子。   对方现在和他还没什么交情,何所思也不会上前去攀关系,但是既然知道了对方可能是兰君,便能确定对方是没有恶意的,连忙点头道:“是的是的,我是来找小仙君的。”   那藤蔓便用那不辨雌雄的声音说:“那你快去救他吧,小仙君掉到湖里去啦。”   >>>   是因为被水覆盖的原因么。   耳边充斥着“咕嘟嘟”的响声,投影在视网膜上的影像是模糊的,只依稀看见在水中如水藻般散开的墨色长发,这“水藻”间似乎还有一张显得过分瘦小的脸庞。   是人。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模糊的景象便更清晰了一点,宽大的玄色锦袍似乎快要脱离那个人的身体,周身都是浮动的布料鼓动起的或大或小的气泡。   他的神情在水波中一片模糊,渐渐靠近时,却仍旧依稀觉察到了上面的焦虑。   然后手被拉住了,已经无法控制的身体被拉着前倾,眼前小小的头颅突然放大,微凉的触感靠在了嘴唇上,清甜的气息渡了进来。   这样一来,仿佛知道终于有了生的希望,于是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   何所思飞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原至公拖上了岸,拖上岸之后又是人工呼吸又是心肺复苏,总算令对方吐出了腹腔内的积水,有了平稳的呼吸。   那条藤蔓又游了过来,细声细气地在何所思耳边说:“你刚才亲了小仙师么?”   何所思翻了个白眼:“你一条藤蔓,这些事情倒是挺懂——但是我是在救他好不好,这叫做人工呼吸好不好。”   藤蔓微卷,枝条微晃,道:“刚才有很凶的人过来,我把他们骗走了。”   何所思顿时笑了,他摸了摸藤蔓顶上的嫩芽,道:“还会邀功呢,好的好的,我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然后他话锋一转,道:“可是你不是藤蔓把?让我算算,你的本体应该是……”   何所思微眯着眼睛装模作样地手指掐诀,没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碧心三月兰。”   藤蔓顿时惊叫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何所思心中暗笑,面上一副不足挂齿的模样:“小技巧而已,我甚至还知道,这里其实是湖星海天,只是被你的障眼法遮掩住了,对不对。”   藤蔓顿时僵住,下一秒便突然缩回到草丛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63章 三个美人没水喝08   兰君消失的时候,原至公醒过来了。   何所思在湖面之下便发现,原至公被用锁灵之法封住了灵力,但是筑基修士的身体素质总算还在,因此醒过来之后,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何所思,脸却慢慢变的通红。   何所思纳闷地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额头,原至公像是吓到了一般地避开了,瞪着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他的神情令何所思简直浑身起鸡皮疙瘩。   何所思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脑子……不舒服?”他总算没直接问原至公是不是傻了。   原至公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盖住脸颊,然后摇了摇头。   何所思:“……”   何所思不管突然变成粉红少女的原至公了,站起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算了不管你了,先脱了衣服烘干吧,不然该生病了,现在外面追捕我们的估计还在。”   然而他衣服刚刚脱了一般,原至公突然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看上去简直像再转过身去跳湖,他磕磕绊绊道:“所思,你,你是个女孩子,不可以,这样是不可以的。”   何所思:“……”   何所思愤怒地剥了衣服,将自己坦坦荡荡地暴露在了原至公的面前:“女孩子你妹啦,你看我哪里像个女孩子!”   他冲上前去拉下了原至公挡着眼睛的手,掰着他的头往下看。   原至公:“……”   何所思:“这回懂了?”   原至公震惊异常,后退了几步,直接重新跌回了湖里。   何所思:“……”   何所思再次把原至公从湖里捞了起来,这一回为照顾原至公的玻璃心,他把衣服穿上了,但是该揭露的事还是要揭露,实际上,就算不是这次恰逢其会,随着自己越长越大越来越像个男孩子,这件事迟早是要说清楚的。   他便把前些年的苦衷一一说了,最后打感情牌道:“这些年我确实把你当成了我的哥哥,如果你实在无法忍受,眼前这场祸事结束,把我赶出宗门,也是无妨的。”   他嘴上说的情深意切,心里却想:你会把我赶出去,才怪呢。   原至公还没有从“何所思原来是个男的”这颗重磅炸弹里缓过神来,迷迷瞪瞪地说:“我怎么可能赶你。”   何所思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闪的原至公又是头晕眼花。   这个时候,有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却说:“你原来是男孩子么?”   碧绿的藤蔓又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这般说着。   原至公神色一凛,道:“何方妖物!”   藤蔓被吓得一哆嗦,顿时钻回去了。   何所思被萌到了,他连忙道:“这是帮了我们的妖精,就是它告诉我你跌倒湖里去了的。”   何所思这句话说完,原至公的脸有莫名其妙的红了。   何所思总算回过味来,虽然原至公向来软萌,但绝不至于如此娇羞,会有现在这样的反应,果然是因为,在湖下面他渡空气过去的时候……他是有意识的。   何所思也是老脸一红,这种桥段单拎出来看,确实是有些旖旎,他连忙解释道:“那个,那个湖下面我是为了救你,你别想太多。”   原至公连忙正色:“我会负责的。”   何所思:“……”   何所思:“我之前好像说了我其实是男的。”   原至公当做没听见,转而有看向了重新探出一条枝条来的藤蔓,感兴趣道:“你是什么东西,我第一次在仙门里看见成精的妖物。”   藤蔓颤巍巍地把枝条转向了何所思:虽然没有五官,那氛围似乎是在表达一句话——你不是知道么。   何所思咳嗽了两声,他是靠开挂知道的,哪能知道其实是怎么回事,故作深沉道:“这似乎是一株碧心三月兰的枝条,它似乎有些修为,阻拦了追击我们的人。”   原至公听罢一惊,躬身一拜,道:“这便是救命之恩了。”   藤蔓在半空中轻轻摇摆,轻声细语道:“明霏仙子将我种下,我保护他的儿子,也是应该的。”   原至公虽然老成持重,但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听到这话,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认识我,我娘么?”   藤蔓稍稍前伸,搭在了原至公的肩膀之上:“明霏仙子种下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开灵智呢,怎么会认识呢。但是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原至公略微有些失望,却还是点点头表示感谢。   何所思见原至公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便直接问:“你怎么会掉进湖里呢?”   原至公道:“我刚出洞府便遇见你了。”   何所思皱眉,他到的时候禁制都破了,原至公所看见的,便定然是假扮他的人。   “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有东西给我看,在仙门之内,我不宜有炸,便跟去了,没想到,会被锁了灵力,争斗中,我就掉进湖里了。”   藤蔓在一边补充:“是的是的,那人可真厉害啊,我在那人面前不敢救小仙君,对不起。”   何所思微微皱眉:“那我们在这儿也不安全,他们肯定也追捕我了,如果没追上,定不会善罢甘休。”   原至公也忧虑起来:“或许我们应该去寻求含芷仙子的庇护。”   何所思斜眼看着原至公,实际上他觉得眼下这事就是含芷仙子做的,但是他没说这个猜测,只道:“若是这人在仙门内便敢光明正大地动手,只怕我没还没到含芷仙子那儿,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原至公认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忧虑万分,却想不出万全之策,只好决定打一下游击战,若是有人追过来,就逃跑便是了。   他们刚勉强做好计划,细小的藤蔓便犹犹豫豫地说:“要不,你们来我的本体这儿吧,我这儿的障眼法,只有分神以上的大能才能看出来。”   原至公有些犹豫,他不想一直麻烦别人,何所思却一口答应了。   虽然他有着自己目前还和兰君不认识的自觉,但对方毕竟是兰君,何所思自觉与她是相当亲近的。   何所思既然答应,原至公自然也答应了,兰君的藤蔓卷上何所思和原至公的脚脖子,并叫他们全身放松,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何所思便发现眼前的景物有了些许的不同。   而再抬头时,便看见了一丛如同碧玉雕成一般的巨大的兰花,它光是主枝干便有三层楼房那么高,其他分叉的枝叶更是数不胜数,花朵直立在枝头之上,洁白的花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翠绿欲滴的花心。   何所思仰头望去,觉得这比当初的紫藤萝给了他更大的震撼。   大约是接近湖星海天的原因,混乱的空间之力与蓬勃的妖力混合,竟隐隐引动了何所思体内的灵力,灵脉中还并不多的灵力缓缓的涌动,比先前更加充满活力。   他情不自禁地盘腿坐下,轻而易举地便入定了。   原至公本也沉浸在这碧心三月兰本体带给他的震撼之中,见何所思突然盘腿坐下,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发现对方呼吸平稳,并不是什么坏状况。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也也算饱览群书,隐隐猜到,这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更适合何所思修炼。   果然,待何所思醒来,原至公便发现,何所思的灵力有了明显的提高,甚至比他过去一年所提升的都要多。   何所思自己也是惊喜异常,五年过去,他虽不怕周围人的目光,却也不免有些焦虑,如今总算有了解决的办法,怎么能不开心呢。   但同时他也更确定,自己的体质必然是有些问题,才会令他更适合在这种混乱的境况下修炼。   既然这地方安全又适合修炼,何所思便简直乐不思蜀了,整日除了进食就是修炼,就算是原至公和他说话,也是爱答不理。   于是原至公焦虑起来,他发现就算自己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小妹妹、不,何所思最爱吃的东西,对方似乎也完全不感兴趣。   实际上,原至公多多少少觉察到,在揭开了“他其实不是女的”的这层身份后,何所思的态度显然有了些微妙的改变。   要是要准确定义一下的话,那就是,更漫不经心了一些。   奇怪的是,原至公并不讨厌这种改变,这种改变令原至公觉得何所思更加靠近自己了一些,但是两人的交流要是能够不减少,那就更好了。   但是事情不仅没有朝原至公期待的方向发展,甚至没过几天,就算不是修炼的时候,何所思聊天的对象也不再是他,而变成了那株成精的兰花。   何所思甚至给对方取了个名字,叫做兰君。   于是原至公便经常听到一人一妖轻轻热热地互相说话,简直比他亲近的多。   单纯的原至公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爽了。   在不爽和纠结中度过数天之后,在某一天何所思同兰君聊天之时,兰君突然惊慌地尖叫起来——   “有人,闯进来了!”   ☆、第64章 |   天地突然震动,何所思紧紧皱着眉头。   他并不觉得事隔那么多天,突然有人攻打进来,微微思索,便对花茎颤抖的兰君道:“撤了障眼法吧,来的人可能是广裕仙君。”   他的猜测并非没有依据,果然,天地归于平静之后,穿着广袖长袍的男子缓缓走来,神情从容不迫,看着冷静望着他的原至公和何所思,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   他微微颌首,赞道:“很好。”   原至公面带羞愧道:“料到是父亲前来的并非我,而是所思。”   广裕仙君便将目光投向何所思,挑眉道:“进境甚好。”   何所思虽烦死了这个广裕仙君的慢性子,却夜深知这人是自己目前最粗的大腿,恭谨行礼道:“是仙君慷慨。”   广裕仙君便微微点头,环顾四周,望向了瑟缩不已的兰君。   兰君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至公道:“我们得以安然至今日,是它的功劳。”   这么说着,站到了广裕仙君身前,犹豫地看着他。   广裕仙君瞧着兰君不置一词,目光虚无又没有焦距,到最后,何所思简直觉得对方要看着兰君到天荒地老的时候,他开口道:“……也是造化。”   这话没头没尾,何所思自认睿智机智,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过总算这句话说完,广裕仙君一手架了何所思一手架了原至公,腾云驾雾而去。   这一趟回来,广裕仙门的格局已经完全变了。   东院西院的差别不复存在,原至公直接搬出内宅,而在内门收拾出了一个院子,算是出宫建府了。   这不算什么,最惊人的毫无疑问莫过于,含芷仙子为冲击分神搬回娘家,内院就此没有了女主人。   这变化毫无疑问的令大家对到底发生了什么进行了五花八门的猜测,有很长一段时间,何所思发现门内看着他们的弟子眼神都相当复杂。   但是不管什么事情最终都会销声匿迹,在何所思准备冲击筑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   那个时候何所思已经十二岁,早已和原至公不睡同一间房间,何家也又一些人搬来了广裕仙门,只是住在外门,寻常所依靠的,甚至是陈姨娘的接济。   然而对何所思来说,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越接近筑基,他便越开始焦虑。   他终于觉察到自己的体质似乎有些猫腻,因为每当他的灵力积蓄接近于筑基的时候,冥冥中便会有什么东西突然给他强烈的危机感,促使他立刻散去了灵力。   他为此焦虑数月之后,广裕仙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广裕仙君出现的时候,何所思正处在烦躁所以谁都不相见的第三天。   广裕仙君毫无前兆地冲进了他的房间,顺便把躲在门外面头盔的儿子带了进来,进来后便说:“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情忘记了。”   何所思虽不是在修炼,也被突然冲进来的广裕仙君吓得差点走火入魔,震惊地看着对方上下扫视了自己半晌后,满意道:“太好了,也不算晚。”   何所思:“……”   于是想来不善言辞的广裕仙君再次一手一个把他和原至公抄起来,在头晕目眩中把他们扔进了飞舟。   “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这就是到达目的地之前,广裕仙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飞舟上不适合何所思修炼,何所思便只好同原至公吐槽他爹:“你爹说一出是一出啊。”   比何所思大两岁的原至公大概已经进入了青春期,虽然仍是那张趋于中性的面庞,声音却渐渐低沉沙哑,并且有了喉结。   实际上,在不久之前他已经有了青春期少年不可避免的反应之一,并且对象正是如今在他面前挠着头皮的何所思。   他觉得自己难以面对何所思,却又更加期待与他的接近。   于是在害羞与期待之中,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所思以为对方不想吐槽他的爹,便也不多言语,研究着从滴石阁拷贝来的玉简,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   很快,目的地便到了。   虽然是个慢性子但其实风一般有一出是一出的广裕仙君将他们拎出了飞舟。   与飞舟内柔和的亮光不同,飞舟之外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是天空中一弯细细的弦月,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味,清风舒缓,周遭一片静谧。   何所思用食指点了点原至公的后腰,示意他问一下这儿是哪。   毕竟他们现在问,可能到明天早上广裕仙君才会给他们答案呢也说不定。   没想到,想来慢性子对广裕仙君这回居然说的很干脆:“这里是北海诸岛之一,名为幻海仙境。”   何所思:“……”   幻海仙境这个地方听起来实在太耳熟了,虽然已经回到过去好些年了,何所思也还记得,自己要解决的情根双生花就是出产自幻海仙境。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开始找,地点就已经确定了。   何所思这会儿连喜悦的真实感都没有了,这地方他居然是来过的地方,还是和原至公一起来的。   他忍不住望向原至公,对方正沉浸在眼前与众不同的景色当中,觉察到他的目光,微微有些羞涩地回望了一眼。   ……其实何所思一直都不是很想知道原至公在羞涩什么……   于是他转而望向了身前在微弱的光线中所展露的景色。   或许是因为光线不足的原因,土地是暗蓝色的,虽然闻到了花香,但是在何所思目之所及之处,并没有任何植物,长长的沟壑像是鲜明的伤疤,整个场景是一片暗蓝色的荒漠。   何所思抬头看着广裕仙君,希望自己能再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   然而他注定失望了,广裕仙君什么都没说,直接迈开步子向前走去,仙姿翩然,步伐沉稳。   何所思觉得自己好想打他。   但他还是迈开小短腿小跑着跟了上去,原至公追上在走在他的身边,他如今高了何所思一个头,跟随起来比何所思从容地多。   何所思一边环顾四周记录道路,一边在心里咒骂广裕仙君,三人走走停停,何所思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着弦月变成了半月,何所思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原至公偷偷塞给何所思一捧糕点,何所思刚想下嘴,广裕仙君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就把何所思手上的糕点夺走了。   何所思目前不敢和广裕仙君呛声,只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广裕仙君却好像没有觉察到何所思“你要不要脸居然抢小孩子食物”的表情,从容地将糕点放入了怀中,然后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只玉瓶,递给了何所思。   何所思呆呆接过,犹豫地望着广裕仙君,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瓶塞。   “喝了。”广裕仙君难得开了尊口。   何所思看看广裕仙君,又看看原至公,最后低头看了看瓶口,无奈瓶颈细长,实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何所思只好一口喝了下去。   液体一入口,何所思恍然大悟,广裕仙君给他的原来是九窍聚灵液。   这灵药相当珍贵,何所思过去听过想要结丹的修士会以此来令结丹如虎添翼,从未听过居然是用来给一个练气修士充饥。   何所思望着广裕仙君的神情顿时充满了敬佩,任何给他宝贝灵药的,在他眼中都是好人。   灵药下肚,何所思顿时没有先前那么累了,这幻海仙境内没有昼夜,只有一轮变化频率快的不正常的月亮,何所思勉强在心里数着数,大致判断三人已走了三天三夜之时,广裕仙君突然转身卷了两人,将他们拢至身侧,周身神光氤氲,竟是下了一道屏障。   何所思下意识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发现在这一瞬间最特别的事,就是天上的月亮已经接近于满月,而下一秒,满月骤圆,月光大盛,在一片银白色的光芒之中,暗蓝色的荒漠发出了蓝莹莹的闪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变作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然后,一丛又一丛一人高的洁白五瓣鲜花,一朵又一朵地开放了。   一瞬间在这片天地间,就仿佛开始了一场静谧却绚烂的舞会,每位参加者都穿着洁白的礼服,散发着迷人的荧光。   何所思在震撼中猜测到,这或许就是情根双生花。   在短暂的满月中,这一丛又一丛的鲜花两两交缠,互为相融后就很快凋谢,溶于暗蓝色的土地之中。   看着这一幕,何所思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解情根双生花的方法,不会也是要……水乳交融什么的吧→_→   在何所思摇着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去的时候,短暂的满月已经结束,挡在周身的屏障便很快消失,广裕仙君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做梦的模样,一马当先地继续向前走去。   这回没过多久,广裕仙君便停下脚步,并懒洋洋说了一句:“到了。”   何所思挂着萌萌哒乖巧的表情看着广裕仙君,然后……后退了两步。   这并非是他突然觉察到了广裕仙君要兽性大发什么的,而是因为,扑面而来的热浪到了他必须后退的地步。   是的,穿过无边无际的地下埋着花的荒漠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岩浆海”——暗红的液体不断翻滚沸腾,炸裂出或大或小的气泡。   虽然给了“岩浆海”的称呼,何所思确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他心中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或东西是类似的状态和热度,但是仔细看来,又有些些许的不同。   这片“岩浆海”不仅灼热,还散发这一股奇异的味道——自然不会是硫磺的味道,若硬要形容的话,何所思觉得更像是带着甜味的腥味。   ——勉强可以说是糖醋鱼的味道。   这回原至公没等到提醒便问:“爹,这是什么?”   广裕仙君挠着脸,望着他们眼看又要陷入漫长的思索,何所思连忙道:“仙君,我们该做什么。”   不用解释这是什么顾忌令广裕仙君也是松了口气,对方很干脆地回答了何所思的问题:“脱了衣服,泡进去。”   何所思:“……”   原至公:“……”   何所思咽了口口水:“会死的吧仙君。”   广裕仙君直直地望着何所思,目光深沉,瞳仁如墨,半晌,伸手从袖筒里抽出了一张纸,展开了,他看着上面的字迹,一字一顿地读道:“你体质特殊,筑基即逆天而行,必有雷劫落下,若以寻常体质相迎,则必死无疑,唯以此地炎血池淬炼筋骨,辅以法宝灵气,或有一线生机。”   宛如小学生念课文一般的念完,广裕仙君深深松了口气,甚至露出了一个迷样的微笑。   何所思:“……”他第一次知道了广裕仙君回答问题不走心的原因,居然不是对方傲慢无礼不屑与小辈交谈,而是……社交障碍?   他被他要浸到如此可怕的地方和广裕仙君原来有病这两件事雷的外焦里嫩。   广裕仙君却又补充了一句:“至公,你也一起。”   原至公听到这个吩咐,似乎反而松了口气,温声对何所思道:“放心,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   何所思:“……”我好像更担心了。   然而无论如何,何所思还是在广裕仙君不咸不淡的眼神中脱光了衣服,站在了炎血池边上,颇为心惊胆战地往下看了一眼。   然而他这一眼还没有收回来,屁股上一阵冲击,他已经被踢下去了。   心中的骂娘还没有结束,宛如要将皮肉融化一般的灼热很快令他意识恍惚起来。   他修为到底还是不够,不足以令他安然在炎血池内淬炼筋骨。   恍惚之中,一道冰凉的灵力从丹田聚起,然后游走周身灵脉,给他带来了一些疼痛却活着的感觉。   与此同时,有一个微凉的怀抱抱住了他。   何所思稍稍恢复意识时,便听见原至公在这片几乎要扭曲了声音和光线的热流中轻声道:“我在这,所思。”   见鬼了的是,何所思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放心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炎血池带给何所思的感觉从毫无知觉到了彻骨疼痛,渐渐又变成了些许的疼痛,这期间他们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满月,满月之时便是何所思唯一能放松一下的时候,广裕仙君会把他们捞上来,护在保护屏障之内。   这个时间短暂的过分,只来得及让何所思和原至公交流两句感想,便又被扔了下去。   皮开肉绽几近见骨的过程过去以后,新长出来的皮肉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实际上却已经有了相当的韧性。   这个新旧交替的过程又是很久。   当何所思能够从容地在炎血池里洗澡游泳时,广裕仙君宣布淬炼筋骨结束。   这时,何所思和原至公身量都已经高了不少,何所思已经早就没有在记时间,只能模模糊糊地判断,约莫已经过去了一年左右。   他的眉眼还是往常那样的稚气,筋骨血肉比之寻常珍惜矿藏金属,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结束之后,广裕仙君瘫着一张脸微微点头,似乎是表示赞赏。   而何所思的修为也到了筑基的边缘。   最适合何所思筑基的无疑就是环境混乱的湖星海天,何所思在广裕仙门巩固了两天修为之后,便来到了兰君本体生长了湖畔。   兰君并没有花谢的苦恼,她仍然像上次见到时那样肆意地开着,见到何所思和原至公,高兴地抖着花瓣叶片,抖下了一片露水,淋了何所思一头。   何所思却没有生气。   他光想着兰君会随着他的筑基一块儿化形,便兴奋到什么都不在意了。   但是筑基自然还是需要在意的。   将需要的法宝团团围着自己,何所思向原至公点头示意,然后闭上眼睛,冲击筑基。   自身的灵力通过四肢百骸的同时,何所思感觉到从土地之下,也传来了雄浑又温和的灵力。   何所思知道这是兰君在帮他,便更加念头通达,心无旁骛。   合适的筑基方法,何所思知道好几种,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过去成功过的那种。   于是口眼轻闭,聚集灵力于腹中,含胸沉腹,摒除杂念,灵力渐渐由腹腔灌注于丹田,视野突然变化,何所思在这一瞬间看清了鲜红的血管和粉红的肌肉,视线游离,很快到达丹田,里面亮堂堂一片,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   何所思正是把丹田内这股灵气想象成了一个太阳,太阳散发着微微的暖光,然后越来越明亮,很快开始渐渐照亮四肢百骸,驱散体内的阴影黑暗……   在体内的黑暗被驱散时,外界却渐渐失去光明。   灰暗厚重的乌云在天空中聚集,很快遮蔽了太阳和湛蓝的天空,狂风骤起,呼呼的风声之中,甚至有树木被连根拔起。   兰君垂下枝叶,护住原地坐定仍不曾睁开眼睛的何所思,花叶皆在狂风中颤抖不停。   而原至公也在这里,他先前走远,后来又走了回来,以防御法器护体,担心地看着何所思。   遮天蔽日的乌云之中,渐渐开始有雷光闪耀,这雷电初始时是黄色,然后隐隐发紫发蓝,到最后,甚至夹杂着几丝刺目的白色。   原至公捏紧拳头。   虽然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他没想到这竟是一场三色雷劫。   下一秒,一人粗细的雷光自天空落下。直接击打在了兰君的花冠之上。   兰君在雷电中剧烈颤抖,花叶渐渐枯萎焦黑,又立马从土地里钻出新的来。   然而很快兰君便不能阻止所有的雷电,雷电落在了何所思的身上。   第一道雷电落在何所思身上的时候,原至公就是一个哆嗦,他捏紧拳头,几乎感同身受。   何所思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底隐隐有雷光闪耀,神色平静如常。   他开口道:“兰君,你是否将要化形。”   兰君枝叶具颤,并没有回答。   然而她受雷击枝叶枯萎之后,灵力却越趋稳定平静,粗略感受之下,甚至让人觉察不到这里有一个妖灵。   遮挡着何所思的藤叶已经枯萎,何所思手捏法决,盘腿咬牙运转灵力。   接下来几道雷劫,还没有到要动用灵宝的时候。   雷电很快落下,如同游龙一般从何所思的头顶直冲而下。   原至公看着这样的场景,紧紧咬住了牙关。   一道,两道,三道……一道又一道越来越粗的雷电打在何所思身上,到最后,他的肌肤之上隐隐有了雷光,终于在一道简直三个他那么粗的雷光轰击之下,何所思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带着略微的咸腥吐在地上,很快渗透到了土地之下。   原至公上前几步,却见何所思冷冷抬头,示意他止步。   他仍然没有动用灵宝,他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苍天,眼神坚毅。   又过了一会儿,整个湖星海天都游动着细细的雷电,何所思已微微焦黑,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破布条。   他终于手捏法决,以灵宝对抗剩下的白色雷电。   ……   乌云散去之后,天空接近如洗。   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烟火焦烤味。   原至公终于上前,把力竭后昏迷的何所思抱在了怀里。   对方如今的样子很可笑,没了头发也没了眉毛,原至公却好像看不到这些。   在他眼中何所思便是何所思,他看着何所思身上微微绽开的血肉,又是心疼,又是自豪。   情不自禁地,他想起了湖面下的一吻,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也低下头去,这一回准准确确的,在对方的嘴唇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第65章 |   何所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反而有一种洗精伐髓后的通畅感,于是他兴奋地一跃而起,然后脚一软,摔在了地上。   一个人走到他的脚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无奈道:“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月了,能不能先好好躺着啊。”   是原至公。   对方俯视着他,一脸无可奈何。   何所思翻身而起,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不能躺着,我开心,我得好好浪一下。”   他逆天筑基,不仅巩固了心境和修为,而且士气大为鼓舞,此后定然会一帆风顺。   他爽快地望着眼前这个因为筑基而更加清晰明媚的世界,下一秒,便看见了从原至公身后歪着头看着她的一个小萝莉。   小萝莉穿着青纱襦裙,扎着丸子发髻,看来十岁出头,圆溜溜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五官不算惊艳,组合起来却甜美可人。   特别是那一双眸子,蜂蜜一般的透亮,颜色层层渐变,中心是鲜艳逼人的碧色,眸光流转,炫目不已。   何所思瞪大眼睛,惊道:“兰君!”   原至公脸色不明媚,他没想到何所思居然一下子就把兰君认了出来。   兰君却眼睛一亮,欣喜道:“公子,你居然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了。”   何所思得意非凡:“那是自然,你可是我的兰君。”   兰君低着头,涨红了脸。   筑基之后,何所思之后的修行自然是一路通畅,并没有故意去做,原至公曾经透露过的那些事,在之后的某些年里,或是偶然,或是不得不,总之全部都做掉了。   这下就算怀疑是平行世界也没了道理,不出意外的话,他所在的就是自己的时间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   而和这件事同样令何所思在意不已的就是,明明自认为已经相当避嫌,原至公对待他的态度,却仍然越来越暧昧。   他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想要改变这种感情,比如说积极地学习诅咒解咒之法,希望解除诅咒。   而当他兴致勃勃地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在原至公身上用上解咒之法的时候,一只猫抖着耳朵从原至公的脚边,钻了出来。   “……=口=”   “怎么会这样!”何所思近乎是崩溃的。   他以为月灵是因为原至公的修为上升自身获得能量而化形,没想到居然是自己作的死。   原至公见何所思神情恍惚,并不知道他是因为与后期的情况结合而导致的崩溃,还以为是这只诅咒化灵的缘故,于是一抬手,便把还相当孱弱的诅咒化灵打散了。   打散后,他安慰道:“至少如今诅咒有了实体,更容易解决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小小的白猫再次在原至公脚边成型,并且龇牙咧嘴地冲原至公竖起了背毛,海蓝色的双眸瞳孔紧缩,从神情看来简直想扑上去把原至公撕碎,但是大约觉察到差距,便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扭着屁股不断后退。   “……”何所思眼看着月灵扭到了他的脚边,屁股撞到他的鞋之后,“喵(第四声)!”地叫了一声,惊恐地三百六十度转了圈,然后又看见了原至公,便又是迷茫又是害怕地继续龇牙咧嘴。   何所思:“……”   原至公:“……”   半晌,原至公正色道:“看来本质还是诅咒,所以打散也能重新成型,这倒是麻烦了,不过现在看来很蠢……弱,并没有什么攻击力的样子——要不要找人试一下?”   何所思知道原至公的意思是找个妹子试试月灵是不是有攻击力,其实以后来的情况看,应当是化灵后的月灵承担了诅咒的执行,可后世的月灵已经分神,自然是消灭了修仙界大部分女修,可现在这只单单纯纯的小奶猫,就算挠一爪子,估计也只会被当成闹着玩。   可是,这毕竟是诅咒化灵,何所思不能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能力。   他犹犹豫豫地看着月灵,道:“这不好吧。”   “我也觉得不好。”原至公干干脆脆道。   “……”   于是如此这般,诅咒还是没有解决,何所思除了感慨于命运的顽固性,便是在后来的解咒过程中,与月灵感情越来越深厚,并深深觉得只要不碰到妹子,这家伙简直萌的让人难以自拔。   时间流逝,何所思也不得不承认,对自己来说,原至公也已经成为了很重要的人。   这日,已经是金丹修士的两人,结伴在某个遗迹探险完毕,畅快无比地躺在已经崩塌的遗迹之上,望着浩瀚的星空喘着气。   这一行法宝丹药收获倒是其次,主要是两人修为心境,又有了很大的提高。   随着修为的上升,何所思愈发觉得原至公确实是天纵奇才,自己明明已经开了很大的外挂,原至公总能和自己并肩而行。   “修行愈久,愈发现天赋的重要。”何所思忍不住感慨。   “你发此感慨,可是自夸。”原至公笑道。   何所思一本正经:“不,我说的是你,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有悟性的人了。”   原至公微微皱眉:“我虽不觉得自己悟性差,不过与你相比,可是要自惭形秽。”   何所思轻笑:“我们是不同的,我会这样,是有原因的。”   原至公偏头望着何所思,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说的原因是什么呢?”   何所思但笑不语,这事他是不能说的,过去他曾有过透露的念头,眼前便天旋地转,若是真说出口,想必会第一时间回去吧。   虽说回去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比起动不动就回来的状况,何所思更希望现在他的控制中解决一切。   他目光微转,果然看见原至公看着自己,心中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其实对正在经历的过去并没有太多的预知,但是他知道,最后他和此刻还宛如兄弟般的原至公,一定是闹掰了。   他并不想迎来这样的结局。   他忍不住开口道:“我们是好兄弟对么?”   原至公“嗯”了一声。   何所思捏了捏身侧的拳头,一个盘旋在脑中很久的念头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们分开,独自历练吧。”   不等原至公说话,何所思便补充道:“其实你看,我们俩都是这一代修士中的佼佼者,总是在一块,都没有人敢来惹我们,这样其实对进一步的修行不好。”   这话他说的飞快,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原至公,还是在说服自己。   虽然仍然望着星空,并没有同原至公目光相接,何所思也知道,对方一定直直地望着自己。   只是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神色。   然后他说:“好。”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这个“好”字说出口时,反而是何所思有些失落。   或者是因为百年相处,早已不分彼此;或者是因为这话由自己说出,难免愧疚不安。   又或者是,他虽然这样做了,却也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   不过何所思没想到的是,原至公这儿成功渡过的坎,反而在兰君那儿受到了阻拦。   虽已过去几百年,兰君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可见三千年后的少女模样确实是她真实的外貌年龄,与其他修士通过修为或者丹药容颜常驻的情况不同。   所以,值得说明的是,虽然何所思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不是萝莉控,但当一个小女孩眨着妖姬一样的眼睛含泪望着你的时候,你很难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他摸着兰君头,轻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兰君扯着何所思的袖摆,嘴唇颤抖:“可是为什么要离开,仙门不是很好么,兰君就一直呆在仙门呢。”   何所思轻笑出声:“对对,仙门很好,所以我会回来。”   他低头看着兰君,抬手拭掉她脸上的泪珠:“我一定会回来,等到兰君长成大姑娘的那天,我就回来,好不好?”   在何所思的眼神中,兰君渐渐松开了紧紧抓着不了的手指,然后,重重点了点头:“好的,兰君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何所思微笑着转身。   “兰君明年就是大姑娘啦!”   何所思脚下一个趔趄。   他无奈摇头,继续前行。   然后,他遇见了独自修行的第一个坎。   当他第一次同陌生修士合作,自报家门之时,他只说了“何所”两个字,眼前一阵扭曲迷蒙,在奇异的声音和翻天覆地的旋转中,他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只来得及想了一句——我擦劳资的名字是什么和谐词么为什么一说就穿越啊。   然后他睁开眼睛。   雕梁画栋青帐沙曼。   原至公就在他身边,见他醒来,微笑着探过头来。   眼前的原至公面庞如玉却神情内敛,乌沉沉的黑眸中,很难探看出什么情绪。   他虽嘴角上扬,看来也并不是高兴的样子,虽语调温柔,说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他说:“抱歉所思,先前骗了你。”   何所思想要破口大骂,或者跳起来打他,然而身体绵软,使不出劲来,灵力虽然深厚,却一丝一毫都提取不出来——擦,又被封灵了。   于是他深深吸气吐气,虽虚弱但也算犀利无比地吼了一句:“原至公,我x你妈x。”   在这一刻,他突然无比地想要回到过去。   管它天道允不允许,他一定要回到过去,把三千年前的原至公砍死不可!   ☆、第66章 |   不知道是不是心浮气躁的原因,何所思目前难以陷入之前那种玄妙的修行状态。   于是他只好自认为凶狠地瞪着原至公,希望对方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原至公微微笑着的面容却渐渐变得严肃。   他看着何所思,因为对方看着他的神情困惑迷茫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方的神情,和先前看见的不同,又隐隐有些熟悉。   他微微皱眉,但很快舒展开眉头,只问:“不知道你先前又去了哪里,还是别人的身体么?”   何所思的神情便微妙起来。   是了,原至公定然是猜到自己在昏迷之中就像先前那样魂魄离体了,但是他暂时没有想到,自己是穿越了时空。   他突然发现,这件事情自己是能够说的。   但是话语堪堪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何所思转而转移话题道:“原来所谓的受伤逃亡都是骗我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一出口,何所思就觉得不对——自己和原至公在未来的关系是不是没有那么亲近?   原至公果然发现了,他一挑眉,低头望着他道:“你想起来了,所以又要逃跑了对么?”   何所思假笑:“跟我想不想的起来没有关系吧。”   原至公的神情突然就阴郁了,何所思心里暗道糟糕,原至公便已经倾身而上,将他抬高妄图阻止的手腕按在床头,居高临下道:“那你告诉我,你……”   话说了一半,似乎又说不下去,原至公咬着牙关,低头看着何所思,两人目光交接半晌,原至公忽然就低下头来。   ——我屮艸芔茻。   何所思偏开头,对方的嘴唇便只落在了嘴角,像是羽毛轻飘飘落在皮肤之上,呼吸轻缓。   然而在觉察到何所思的躲避之后,对方的力气便突然加大,空出一只手摆正了何所思的头,气息交缠间,舌头便长驱直入。   ……=口=   何所思浑身颤抖,然唇舌交缠,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喉咙底发出低低地呜声。   最后他终于放弃挣扎,死尸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灵活的舌头扫过口腔上颚,带来细细麻麻的酥痒,何所思只觉得头皮一麻,然后便有一道细小的电流游走全身,带来浑身的悸动,鼠蹊部滚烫炙热。   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然后立马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又把眼睛睁开,待原至公的嘴唇稍稍离开时,张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再……”   话音未落,嘴巴又被堵住了。   如此重复几次后,何所思便意识到原至公应该是不希望自己说话,于是等到下一次原至公放开他的嘴唇的时候,何所思便只好用眼神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此刻面红耳赤,眼波流转间泪光微闪,比起拒绝更像是在邀请。   原至公便拉开何所思的衣服,滚烫的指尖顺着滑腻的肌肤向下探去。   何所思只觉得一阵阵快感袭上大脑,只来得及用最后的意识尖叫道:“我自杀了啊!!!!!!”   这话当然毫无疑问是骗人了,何所思自己说出来都不信自己会做,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节操掉尽,也不禁愤恨于原至公手段高超,竟然对这种奇技淫巧那么擅长。   然而没想到的是,原至公居然真的停住了动作。   意识回归后,何所思便看见原至公垂眸看着他,眼神阴沉,却隐隐透露出脆弱。   然后对方开口道:“你就这么不愿意么。”   这神情看的何所思有些心软,脱口而出道:“不,其实挺爽……不对,我当然不愿意了!”幸好他及时回过神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虽然身体还是有些怪怪的,但是这种小事,作为合道修士,有什么难解决的——自己撸一把不就行了(……)。   但其实何所思真正没想到的是,原至公既然真的因为自己这样一句毫不义正言辞的威胁而停下了动作。   而且看表情,似乎非常相信自己真的会这么做。   何所思觉得怪不好意思,自己在原至公心中原来是这么冰清玉洁的人么?   不过既然这样能避免自己菊花失守,何所思自然不拆穿,一本正经的红着脸道:“我我我们又不熟。”   原至公定定看了何所思几秒,移开眼随意道:“好的,就当我们不熟好了。”   “反正以后总会熟起来的。”原至公凉凉地补充。   何所思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广裕仙门。   毕竟虽然过去了好几千年,广裕仙门的装修风格和格局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不禁心中愤然:“怪不得当初这么轻松地就和我逃出去了,原来广裕仙门在你这儿从来没有失守过——那我就不懂了,你当时干嘛不直接反转。”   “我当时确实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也无妨吧?我就不信你没有留后手。”   “哦,我只是担心罗观景优先把你带出去。”   “……”   何所思愤怒地咬了一口桂花糕。   “……不对,我们身上不是还有情根双生花么——对了,说起来情根双生花怎么解?”   原至公忽略了后面一个问题,只说:“我确实身受重伤了,当时,你不是就在我身边么。”   何所思思索了一下,确实,如果当时优势在原至公那一方,自己的选择应当是带着原至公投奔罗观景,毕竟跟着罗观景,虽然可能要多费些唇舌损失点利益,也未尝没有谈判的机会;正是因为当时的状况下,原至公看来优势全无,自己才会选择带着原至公逃跑。   何所思不禁想:妈蛋,原至公果然了解自己。   然后他又想:对方这么处心积虑地留住自己,还有点小感动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啊……   他思索着捻了片云片糕。   原至公微笑如常:“那么,你不和我说一下你修习的功法是怎么回事么?看来你还不能很好的控制他它,或者我能和你一起参详呢。”   “……哼╭(╯^╰)╮”   何所思啃了一口西瓜,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现在何所思必须承认,原至公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但是——封了自己的灵脉以后又把自己关起来什么的,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不过眼下,总算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情。   何所思再一次见到了兰君。   看着已经是大姑娘了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何所思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兰君与上次何所思离开广裕仙门时自然没什么变化,但是与在两千多年前的告别之时比起来,变化简直大的没边。   小小的女孩褪去了婴儿肥,眉目清秀,气质清冷,正如一株婷婷的兰花。   对方上前行礼,喜悦道:“公子,这一回回来的真快啊。”   何所思:“……”   觉得猝不及防地被插了一刀是怎么回事。   但是兰君显然确实没有嘲笑的意思,对方眼睛发亮,是一种纯然的欣喜。   她笑道:“那么这一回,公子是不是就要和仙君结为道侣了呢?”   何所思:“……”   觉得心脏又中了一箭,又是怎么回事啊qaq   但是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给了原至公什么启发,对方当晚便用一种发生了大好事的表情对他说:“这次云台集会之后,我们就结为道侣吧。”   何所思:“这种事我可从来没有答应=_=”   原至公神色如常:“你觉得我应该在云台集会上宣布还是明天宣布。”   何所思:“……”   “那就明天吧。”   “你一定是在逗我。”   “云台集会宣布也没什么,反正就在三天后。”   何所思:“……”   他终于对眼前的时间线,有了准确的认识。   而在三天之后的云台集会上,广裕仙君和又据说已经“活过来”的千秋道君都没有出现,只有广裕仙门使者宣布了一条举世皆惊的消息——   十日之后,广裕仙君与千秋道君,将会结为道侣。   届时当大宴宾客,与世同乐。   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顿时炸裂开来。   这简直是好几千年没有出过的重大事件了,而重点不是两位修为都很高,而是,明明两人是针尖对麦芒的宿敌啊?   悬浮在半空的云台之上,各大掌门掌教窃窃私语,皆躁动不安。   罗观景翻了个白眼,愤恨地喝了一大口酒,抬眼看见自己的侄子一脸傻了的模样,顿时恨铁不成钢道:“看看你那蠢样!”   季常没有反驳,呆愣了半晌,忽道:“何,何所思一定是被逼的,我,我要去救他!”   罗观景:“……”   谢时英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听着身边不知哪个门派的掌门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啧啧你说千秋道君是不是变成广裕仙君的炉鼎了啊?”   “我听说广裕仙门里有很多美人哒。”   “千秋其实是个女的吧?女修才喜欢广裕仙君。”   谢时英撩起袖摆执起一个酒杯来,手指微捻,便在里面加入了些粉末。   如此之后,他将酒杯递了过去,微笑道:“这位……道友,喝酒么?”   这掌门没想到向来高冷的谢时英还给他敬酒,当即笑着接过,一口而下。   很快,谢时英身边的掌门便忽然发起酒疯来,高喊着四处奔逃,一不小心便得罪了大能,得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谢时英嘴角含笑,眼神却慢慢变冷。   云天宗所在的位置上,云传眉眼含笑,温文儒雅,藏在袖袍下的手指却一寸寸捏紧。   终于他低下头,拿起酒杯趁着以袍袖掩嘴喝酒的功夫,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   而在大能所在的云台下方,本关注着云台集会的人群之中,一位少女抬起头来。   她望着腾云而去的广裕仙门使者,眸色如墨,目光如细冰般层层凝结。   她身体外头罩着一件灰黑色的厚麻布斗篷,面孔被宽大的兜帽罩住,因此看不见面容和身姿。   周身上下能够看到的,除了浓墨一般的黑眸,唯有不小心漏出的,抓着斗篷下摆的一只手。   皓月般的纤手简直没有任何瑕疵,食指纤长纹路浅淡,迎着光看去就像是透明的宝石,圆润晶莹的指甲上涂着粉红的丹蔻,细细的手腕上则带着一根显得过分朴实的手链。   牛皮绳所织成的手链在这宛如江南春水般的手腕上显得格格不入,上面缀着或红或绿的宝石,因为太过细碎,看着更是粗糙廉价。   很快,这只手也收回了斗篷里。   少女低下头,匆匆离开了人群。   ☆、67 当整个广裕仙门都弥漫起喜气洋洋的好事气氛,何所思开始明白,原至公不是在逗他。 原至公真的要和他结为道侣。 这也就算了,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被完全限制了,除了能在原至公的陪伴下在有限的地方四处走走,便只能被锁在房间之中。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这个房间里所有有危险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连烛台都没有。 何所思暗暗称奇,原至公居然真的担心他自杀啊。 ……啊哈哈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 ……不对,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啊! 何所思坐在床沿上,手肘撑着膝盖,将脸埋在了双手之中。 他又开始思考了,回到过去杀了原至公不知道可不可以。 然而最近他一点都没有回到过去的状态,就算想要修炼玉简上的功法,也很快心烦意乱,心魔横生。 这显然是遇到瓶颈的征兆。 何所思不得勉强,却更加烦闷不已。 越接近结缔大典,何所思便越是心生不安。 兰君自然也觉察到了,忍不住问:“公子还没有想起一切么。” 何所思终于还是没和兰君发脾气,温声道:“就算想起来了又怎么样呢,我喜欢的是女人。” 兰君抿了抿嘴,垂眼道:“公子定是还没有想起来,公子想起来了,就不会那么说了。” 何所思微微一愣,他想到一种可能,便能不住慢吞吞道:“兰君,我难道曾和你说过,我可以——接受……么?” 何所思到底还是没说出名字,不过兰君已经懂了。 她摇了摇头:“公子没说过,但是兰君看的出来。” 何所思:“……” 毫无疑问,兰君自己看出来的这种事毫无参考价值。 何所思又开始唉声叹气,并且思索着从已经谨慎起来的原至公手里逃出去的方法。 这日何所思本想着翻墙出去,结果刚到墙头,便看见原至公在墙边微笑地看着他。 更可恶的是,原至公不止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几个陌生的修士,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何所思默默滑下墙,看着原至公呵呵一笑:“真巧啊,广裕仙君,还有诸位道友,真巧真巧。” 原至公但笑不语,身边一个络腮胡的中年修士便疑惑道:“这位是……” “哈哈,路过,路过。” 何所思打着哈哈,从他们身边故作从容地走开了。 原至公便对身边的人道:“诸位就自行参观吧,我担心那位‘宾客’迷路。” 这么说着,缓步跟了上去。 何所思远离那群人之后便加快了脚步。 不过此时他心中除了尴尬,还突然想到,如果各地宾客都已经陆续赶到,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也…… 想的太入神,何所思没注意到从侧面突然跑出来一人。 对方比他矮了半个头,又从侧面盲区跑来,直直地撞在了他的怀里,何所思下意识拿手撑住了对方的肩膀。 对方整个人罩在灰扑扑的斗篷里,直到何所思抓住了他的肩膀,才发现对方意外的纤细,是一个姑娘的身量。 他微微一愣,便想低头看她。 这时,原至公在身后喊:“怎么,迷路了么?” 本撞在他怀里的身影便微微一僵,然后突然一扭肩甩开了何所思的手,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何所思有点迷茫地看着对方跑远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对方给他一种熟悉感。 原至公也是心念微动,然最后还是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只问:“你怎么走到这儿的?我记得路上都有人巡逻。” 何所思抬头看着原至公,想要破口大骂,但很快想到这个小花园毕竟还是公众场合,虽然人的密度不是很大,但遇到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于是只好忍了气,甩开原至公往房间走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皱着眉头一脸不满,看起来就好像是愤恨自己失了面子,直到打开房门进了屋子,他的脸色才骤然产生了变化。 他摸着怀中那一串熟悉的手链,心脏跳的飞快。 它对何所思而言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他只要看着它,能想起编着它的那些日日夜夜,想到还不怎么样的自己搜集这些廉价宝石的艰辛,和最后收到这份礼物的少女笑逐颜开的模样。 手链似乎还带着些微的体温。 何所思并没有拿出来,而只是捂着不断剧烈起伏的胸口,深深叹了口气。 ——是云柔、 >>> 满月。 月辉如轻薄的白色纱裙笼罩在屋舍花草之上。 静谧的黑夜之中,草木吸收月华,散发出点点银光。 云柔靠在一棵巨大的柏木之下。 坚硬的树干给了她些微的依靠,然而鲜血仍旧从腹腔不断涌出,带走了她的体温与生命力。 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却渐渐模糊。 疼痛带来的痉挛已经感受不到,她似乎渐渐开始失去意识。 这时,有人从黑暗里走来,脚步轻缓。 同样响起的,还有轻缓的嗓音:“我的好妹妹,你跑的也太快了。” 贵公子样的男子缓步从假山阴影处走出,苍紫色锦袍在黑暗中显得发蓝,长发束成工整的发髻,带着镶着宝珠的金冠。 对方步伐从容,星眸含笑,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在追杀他唯一的妹妹。 云柔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因为牵动伤口,马上又皱起眉头。 云传手指微抬,一把带着青色锋芒的宝剑便缓缓升起,直直地对着云柔。 他和蔼道:“柔儿,你看,我早就说过了,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在外面乱跑,呆在宗门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云柔想要后退,然刚挪动步伐,因为没有了身后树干的依靠,便软到在了地上。 鲜血滑落后,渗入泥土之中。 云柔紧紧按着腹部,用以暂缓血液的流动,并以疼痛令自己清醒一些。 但是她很快又渐渐松手,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她勉强开口:“你为什么这么做,师兄和我,都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云传柔声细语:“你难道不知道,从你向着他那天起,我就想在他面前杀了你——不过可能没有机会了,这种事我也不勉强。” 宝剑迎头而下,云柔闭上了眼睛。 然而一阵金石撞击之声,想象中的疼痛和死亡并没有降临,云柔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只琉璃鼎挡在她的身前,滴溜溜旋转着散发出氤氲的宝光,挡住了宝剑。 她一愣,然后当即躺着滚到了远离这两个法宝的地方。 然后她想,何所思来救她了么?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别凑热闹么。” “这玩意儿那么邪门,又只是借用,根本不受我控制的好不好,你以为我很喜欢凑热闹啊。” “以前不是还是多少受控制的么?” “好吧,我承认,我刚才确实产生了那么一点念头,要去救她。” “……” 两道身影从草丛中走出。 王重葛和裴霓裳相互搀扶,一脸谨慎地望着眼前的云传。 王重葛认识云传,准确来讲,她认识年轻时候的云传。 当然现在的云传和年轻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气质上看起来更贵气更有仙气了一些。 不过王重葛从今天晚上决定将这种气质定义为人渣气质。 她虽没见过云柔,但也通过先前的对话猜出来了,一个哥哥居然到了要至妹妹与死地的地步,实在是臭不要脸。 玄都云光鼎不愧为天级灵宝,当下已经将那宝剑打碎,云传看着王重葛和裴霓裳,半晌,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容:“哦哦哦,王姑娘,那日在北海没杀掉你,看来你也甚是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呢。” 王重葛微微迷茫,很快便想起当日同那北海魔门争斗之时,莫名从空中落下来的剑光,当即恍然大悟,怒道:“原来是你。” 云传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此问题,而是提步前行,道:“好了好了,红颜之命和天级灵宝,我全都收下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黑暗中便有人嗤笑出声道:“嗤,好大的口气。” 云传一惊。 他觉得这话像是何所思说出来的,但是仔细听声音,似乎又不像。 他环顾四周,微微皱眉,手指捏诀,身侧便盘旋起四把宝剑。 那声音又道:“咦,这剑阵很是眼熟,莫不是千秋道君的那个的……简化版?” 云传紧紧咬牙,抑制住了恼羞成怒的冲动,故作淡定道:“缩减一番,对敌也更方便些,特别是对你这样躲在暗处多管闲事的小人,如此这般,就已经够了。” “是么……”暗处之人悠悠叹息,然而下一秒,他的口吻便冷淡下来,再想起之时,这声音便简直像碎冰一般,钻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他说:“阁下在广裕仙门杀人夺宝,作为主人,我难道不应当来管上一管么?”   ☆、68   云传以精神力探测四周,却仍旧没有发现广裕仙君的身影。   然对方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简直就好像在耳边盘旋。   云传收剑后退,摊开双手,便俨然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了。   他笑道:“只是处理家务事而已,怎么就烦扰到仙君了呢。”   然后他又暧昧道:“仙君现在,难道不应该沉醉在温柔乡中么。”   原至公的声音沉稳冰冷如常:“在我这儿,不能死人——除非是由我亲自杀的。”   如此说着,虚空中突然射出四只燃烧着白色火光的飞箭,插在了云传的周身。   云传脸色一沉,又望向云柔,故作轻松道:“那我至少得带走妹妹。”   这么说着,上前一步。   染着白色火光的飞箭一眨眼便出现在云传眼前,直直地插在了他脚面之前的土地之上。   他笑容微僵,后退了一步。   “虽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宾客,仙子身受重伤,自然要先疗伤。”   这时王重葛飞奔到云柔身边,给已经神识恍惚的云柔服下了一颗疗伤的丹药。   她见了云柔的状况,登时脸色一变,怒道:“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此毒手,你简直已经不是人了。”   云传单手背在身后,神色变幻莫测。   最终,他随意地笑了笑,道:“仙君一口一个宾客,却总是不露面,未免没什么诚意。”   他话音刚落,肩膀便被什么轻轻打了一下。   他神色剧变,转身飞速后退,便见仙姿凛然如远山冰雪一般的青年,穿着一件蓝色雨丝锦长衫,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几何纹锦带,手里拿着一把碧绿的玉质尺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一股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令他忍不住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   云传低着头呼吸急促,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原至公凉凉道:“你就是云传么,我听闻你和何所思并称为中川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如今一见,倒是——”   原至公轻嗤一声,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云传双手按在地面之上,渐渐收紧,直接插入了土地之中。   然而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了。   他说:“广裕仙君确实名不虚传。”   他偏头看了看躺在王重葛怀中,一脸复杂莫测地看着他的云柔,轻柔一笑,道:“那就麻烦仙君,照顾……柔儿了。”   “毕竟,我想我的好兄弟何所思,应当,也很想她。”   话音刚毕,烟雾嘭地炸开,笼罩住云传,待烟雾散开,他也消失在了原地。   夜风微凉,无云的夜空之上,圆月洒下的光辉将眼前的一切毫不遮掩的展现的纤毫毕现。   王重葛擦了云柔脸上的泥土和尘埃,见原至公站在月光下静静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偷偷对裴霓裳说:“我们会不会还是难逃一死啊?广裕仙君会不会也想把我们杀了?”   裴霓裳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你把仙君当成什么了,若是这样,他刚才就我们干什么。”   她低头看云柔,见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虽狼狈不堪面无血色,也难掩天姿国色,微微思索后犹豫道:“我觉得云仙子难逃一死。”   王重葛:“……”   原至公自然听到了她们了对话。   当然实际上,他也不是原至公。   今早云柔给他的手链上,自带着他过去储存的法术,因此何所思不仅能模拟自己的能力,还能模拟自己的威压,只是毕竟只是障眼法,若是实际地打起来,分分钟便会穿帮,他料想云柔将手链给了自己,便有可能遇到危险,但还是棋慢一招,令云柔受了重伤。   但是幸好王重葛和裴霓裳中途出现,拖延了时间。   何所思抿着嘴忍住笑意,他担心三人的安全,所以想等着她们收拾完后带她们回房间,没想到居然受到了这样的评价,顿时憋笑憋的辛苦。   他不禁想:多日不见,王重葛倒是变成了以前的模样了。   他故作无奈摇头,开口道:“我送你们回去。”   裴霓裳面带犹豫:“现在我们的住处真的安全么。”   何所思道:“呆在客房之内,左右全是修士,云传自然不敢乱来。”   这样说着,便先大步上前,在前方带路。   王重葛连忙背起云柔,和裴霓裳一起追了上去。   他们离开后,静谧的花园便变成了往日的模样,月光之下树影婆娑,虫鸣阵阵,唯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像是提醒着这儿发生了什么。   >>>   走了一段路后,裴霓裳和王重葛换了背云柔的人选。   王重葛揉着手腕,看着前头发型一丝不苟衣着平整如初的原至公,忍不住开口道:“喂广裕仙君,你真的让我们两个女孩子背人啊?”   她不像裴霓裳那样对原至公抱有复杂的感情,所以说这话也肆无忌惮,丝毫不管裴霓裳在后面抽出手不停地拉她的袖摆。   原至公没说话,仍旧不断地走着。   王重葛撇了撇嘴,忍不住低声道:“其实广裕仙君也是女的吧,不然想不通所思为什么会答应啊。”   她话音刚落,裴霓裳就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原至公停下了脚步。   光风霁月的青年沉着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说:“我身上有禁制,仙子与我过分接近,便会受伤,所以不得已之下,便不接近诸位仙子。”   他将这话说出来,是担心若是今日坦然地碰了她们,她们便会以为广裕仙君并非不可触碰,万一哪日也像平仙川内的那个女修那样碰了原至公一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三人没有一人是月灵的对手。   王重葛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她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连裴霓裳也不……嗷!”   她没把话说完,裴霓裳便狠狠踩了一下她的脚面,然后咬牙道:“胡说八道什么,快向仙君道歉。”   王重葛刚想回击,便听前面的原至公平静道:“这当然是我的错,辜负诸位仙子的青春。”   月光下原至公深深低头,身体颀长,如一道剪影。   王重葛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奇怪,广裕仙君本人真的该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她偏头想向裴霓裳寻求赞同意见,但是裴霓裳却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脚面,无声无息,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打在了缎面的绣鞋之上。   王重葛先慌了,她张惶环顾四周,忽见云柔睫毛颤动,便大声叫道:“快看快看,云仙子醒啦。”   云柔果然醒过来了。   如此这般,先前的气氛便一扫而光,大家都先看着云柔,想知道她乔装打扮掩饰身份跑进广裕仙门,想要做些什么。   纤长的睫毛扑闪几下之后,少女还带着虚弱和恐慌微微睁眼,漆黑的双眸清澈透亮,迷茫没有焦距地望向前方。   然后她的眼神渐渐清醒坚定,直直地望着原至公,一动不动。   好半天,王重葛问:“怎么了?不能说话?”   云柔一动不动的眼睛便眨了眨,先望向王重葛和背着她的裴霓裳,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谢谢两位仙子,我可以自己走了。”   这声音柔软如水,连裴霓裳都酥了一半,恍恍惚惚地将云柔放下来,便见对方故作坚强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小脸煞白,向右边软倒了。   裴霓裳连忙又把她扶住了。   何所思心疼不已,简直想第一时间把云柔扶住疗伤。   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暴露之后,裴霓裳是不是会替自己保守秘密。   云柔似乎有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泪光闪闪地看着裴霓裳,又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她继续一本正经地望向了原至公。   这回开口之时,虽然仍声线清甜如水,却难掩认真愤慨。   她说:“你为什么要骗我,广裕仙君。”   王重葛:“……Σ(`д′*ノ)ノ”   裴霓裳:“……”   何所思:“……”   何所思:“……什么?”   云柔呼吸急促,强撑着道:“当初将师兄托付给你的时候,你明明说过,只要师兄醒来,便让他回来见我。”   “自那日师兄昏睡,到后来爹叫我进广裕仙门,我都以为师兄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但是你发下契约誓言保证绝不会令师兄受到伤害,我便也觉得你更能保护师兄的躯体。”   “可是不仅后来我被拒绝入广裕仙门,甚至广裕仙门还受到罗门攻击。我从中川赶到南山境,只得知广裕仙君不知所踪的消息——当然现在你好好的回来了,可是却说要和师兄……结为道侣?”   说到最后,云柔似乎已经困惑到无法自己,急速喘息了几下,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说了上面这席话之后,她又面露胆怯,退到了裴霓裳的身后。   王重葛和裴霓裳疑惑地望着原至公。   何所思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甚至在心里比所有人更直白地大骂了原至公一顿,然而当他站在原至公的角度思索了一下原因之后,便觉得,对方最后没有照做的原因,可能只是很单纯的——忘了。   原至公当然不会在意他和云柔的约定,反正契约的内容只是不伤害何所思,其他内容,需要记么?   何所思觉得这不是自己自恋,应该就是事实。   他思索了短暂的几秒,便开口道:“其实,原因很复杂……但是简单来说,我和何所思之间,有——有——有一个共同的,不能说的目标。”   云柔:“?”   ☆、69   何所思瞎掰了一大通,总算把云柔哄得似懂非懂,对方听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最后恍然大悟地说:“哦,是因为这样,师兄才要和你结为道侣啊。”   何所思勉强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是”。   这样一来,算是将三人哄了回去。   而待房间的时候,便看见原至公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何所思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像往常那样板上脸,不耐道:“你怎么又来了。”   原至公道:“你去哪了?”   “……茅房。”   “……”   两人沉默半晌。   何所思走到床边,坐在了床沿上。   两人无言地坐了片刻,原至公忽道:“大典之后,是住到我那儿去,还是住到你这儿?”   何所思:“……你想太多了吧。”   “这当然是必须要做的事。”   “滚——必须要做的事应该是解了封印,然后解除情根双生花。”   原至公微笑:“结缔大典之后,这些都会做到的。”   听原至公那么说,何所思也并没有什么喜悦感。   因为修士结为道侣的仪式,其实就是交换了一个平等的契约,至此以后,两人虽不算同生共死,也是被牢牢牵绊在一起了——而且这个已经流传了许久的契约,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法解除。   何所思顿觉自己又被原至公调戏了。   站起来大喊着“滚滚滚”,把对方赶了出去。   虽说心中气愤难平,躺在床上,倒也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半夜,忽听见外面有巨大的声响,便一下子惊醒了。   一睁开眼,外面便是此起彼伏的如雷鸣一般的轰响,窗外亮的刺目,好像天上挂了好几十个太阳。   何所思愣了半晌,连忙披上衣服打开了门。   他虽灵力被封,身体素质到底还在,眯着眼便依稀看到,高空之上有多人对峙,且修为起码都在分神以上。   但因为听不见声音,他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仰着头持续关注,希望通过某些蛛丝马迹得到结论。   他很快便感受到了好几种熟悉的威压,能清晰分辨出的如罗观景谢时英季常,自然也有原至公,还有一些模模糊糊地觉得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何所思隐隐有些猜测:难道他们是来……抢婚的?   这想法一冒出来,何所思就“呸呸”两声。   他自己自己沦落到被抢的地步非常丢脸,因此不愿意深思。   只是略感稀奇地想,自己觉得是好兄弟的云传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以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的人,却对自己相当在意。   就在这时,兰君打开远门跑过来了。   她见何所思没事,当即松了口气,高兴道:“公子,幸亏你没事。”   她跑到何所思身边,望着天上交替炸开的光芒唏嘘道:“你可不知道,罗门尊者简直太可怕了,他说你背信弃义,执意要杀你呢。”   何所思:“……”   “幸好仙君拦住了他们,让他们绝对进不来。”   何所思“呵呵”一笑。   转头回房间去了。   兰君没有跟进来,何所思睡不着觉,坐在凳子上思索对策,就在这时,忽有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喂喂,何所思,王重葛叫爷爷我问你,你是真心要和广裕仙君结为道侣么?”   “……”这熟悉的腔调令何所思很快就知道了对方是谁,他欣喜又惊讶地说了一句,“小黑?”   “……所以爷爷我不叫小黑啊!!!”   圆桌脚边的阴影处,一团漆黑的影子突然膨胀开来,蠕动几秒后,便有了个模糊的体型,又没多久,小黑抖着漆黑的羽毛落在了何所思的手边。   “我是大鹏后裔,名叫于翼鹏!”   “……哦小黑,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进来!”   小黑一时之间大概不知道要先反驳前面的名字还是回应后面的夸奖,沉默片刻,道:“怎么说,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千秋道君。”   何所思略作思索,开口道:“那么,你叫王重葛,去找罗观景,让他……”   外头混战的巨大声响中,何所思对小黑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这场混战显然只是试探,并没有什么卵用。   接下里的几天,众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时间很快就到了结缔大典当日。   原至公显然很明白这次大典一定不会那么容易,除了两人的限制距离又回到一百米之外,原至公一路走来,紧紧拉着何所思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   白皙如玉,纤长宽大的手掌,紧紧抓住何所思的手的时候,何所思感受到了对方手心的细汗。   这令他不禁想到少年时,原至公拉着他的手上山下水四处疯玩时,紧张又欢喜的模样。   何所思莫名愧疚起来。   然而愧疚之后,他又很快想,别让原至公执迷于自己,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携手走至正殿门前,将要面朝宾客之际,天边突然有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说。   “千秋道君,你曾发下誓言答应我两件事,你记不记得。”   何所思当时正被原至公拉着拾级而上,听到这个话,忍不住一个踉跄。   他想:太不要脸了罗观景,谁跟他说要这么高调了!居然还不要脸地遮掩了自己的身份!   原至公看了何所思一眼。   他很快便想到当初北海境逃离罗观景那一战,罗观景便说过,何所思欠他两件事。   所以说,这个掐着嗓子说话的家伙,应该就是罗观景。   他心中不免有了不妙的预感。   何所思冲原至公摊了摊手,然后朗声道:“对,我是答应过。”   那声音便说:“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得与广裕仙君结为道侣。”   顿时,原本因为这个声音的出现一片寂静的宾客席,轰地炸裂开来。   “抢婚?”   “争风吃醋吧。”   “大能们的生活很精彩啊。”   “这人是谁?难道比广裕仙君还要厉害?”   “千秋道君到底喜欢谁啊?”   ……   在宾客席的一片嗡鸣声之中,何所思将头埋在了自己的手里。   但他很快从丢脸的生不如死里挣扎出来,丢片刻的脸,总比丢接下来一辈子的脸好,他刚要说话,原至公突然将他压倒墙边,然后蒙住了他的嘴。   他死死盯着何所思的眼睛,半晌,以灵力灌入声音,高声道:“阁下何不进来稍坐片刻,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此事。”   那声音不依不饶:“让千秋道君说话。”   宾客席上又是窃窃私语——   “千秋道君为什么不说话?”   “他是不是不想成亲啊?”   “不是成亲是结为道侣。”   “千秋道君居然是被逼迫的?”   “千秋道君其实是女的?”   “千秋道君怀孕了?”   “千秋道君已经死了?”   ……   云传听着越来越离谱的流言,嘲讽冷笑的同时,对着向他来求证的修士,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云柔乔装打扮,疑惑地望着王重葛,低声问:“他们在乱说什么,明明是因为师兄和广裕仙君有合作啊。”   王重葛勉强一笑,她对着云柔这么张单纯柔弱的面孔,实在说不出那天自己听到的那个令她三观碎裂的消息,于是她只好说:“……他们不懂嘛。”   在留言越传越离谱之际,一个较为正常的猜测,得到了风一般的传播——   “大能又不是菜场大妈,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件事里有猫腻么?说不定就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先天至宝。”   这言论一出,大家突然就和前些日子疯传千秋道君身死之时一起传播出来的那个流言,结合在了一起。   “大能怎么可能是在争风吃醋,一定是为了那个先天至宝!”   流言在经过一个轮回之后,从离谱至极奔着风马牛不相及狂奔而去。   作为流言的制造者,谢时英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水。   他决定等一下这场好戏的结局,然后再看看,有什么机会可抓。   清朗无云的天空渐渐被乌云笼罩。   随着双方的沉默,气氛越来越压抑,众人也渐渐不再说话,心惊胆战地感受着眼下这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正殿之内,何所思抓着原至公的手终于掰了下来,急促道:“再不答应,我就要被雷劈死了。”   原至公被何所思抓着手腕,便用手肘压住何所思的脖子,低声道:“这个办法是你想的对不对,你既然说自己对感情豁达,又为何又在我这儿斤斤计较。”   何所思哭笑不得:“你不要强词夺理混淆概念啊,这事能一样么——还有,这件事不是我策划的,只是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猜得到我不愿意好不好。”   他此刻本就因为被天道注视紧张不安,见原至公咄咄逼人,直接便开口道:“你又为何不自问,是否执念太深,不然,此刻明明已然危及我的性命,已经只剩唯一的选择,你为何还是不放手呢。”   原至公一愣,手微微一松,何所思便趁此机会猛地推了他一把,高声道:“我同意。”   天空中雷声鸣响,契约成立。   原本用于结缔双修契约的宣誓玉简,便齐齐碎裂开来。   ☆、70   广阔无垠的海面之上,海水呈现出分层的纯粹颜色。   前一秒还是令人迷醉的深蓝,下一秒便是翡翠一般的绿色。   一叶小舟在这汪洋之中划过,渺小的简直像湖面上的叶片,何所思就坐在这小舟的船头,回头问原至公:“喂,你没迷路吧。”   原至公一脸认真地说:“就是这里,我后来这么来过好几次。”   何所思嫌弃地看了眼脚下的小舟:“为什么那么寒酸,我记得当年……当年反正反正没那么寒酸。”   原至公面无表情:“用你的话说,我对飞舟有心理阴影,所以一般不坐。”   何所思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没有对此多做怀疑,而是沉默下来。   要说,为什么上一章的结尾还在结缔大典之中,这一章的开头便出现在了海上,便又要从那场典礼讲起。   闹到这样的情况,这事算确实掰了。   原至公也不多说什么,直直盯着何所思一挥手,竟然把何所思的灵脉封印也解了。   何所思受宠若惊,有些谨慎地看着原至公,不知道对方要做些什么。   结果原至公抬起头来,相当沉着地说:“如果你真的如此不愿,我强迫你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何所思立马抽了一把剑架在的原至公的脖子上:“别给我装傻好么,还有情根双生花呢。”   原至公微微偏头,平静道:“好的,我可以带你去解除。”   事情突然有了这么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何所思震惊过后,便一脸怀疑地看着原至公,并觉得这件事,怎么看都有阴谋。   他就这样犹豫了三天。   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最后拍了下大腿,下定决心道:“好,我信你一次。”   这是因为,这三天原至公果然没有再有过去那种令人在意的举动,看起来真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地巨大转变。   不过其实这种事本来也不是没有的。   他们修道的人,有一种学术名词形容这种状态,叫做顿悟。   何所思觉得,原至公应该是顿悟了。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何所思也没脸见过去的老友,于是没多做寒暄,便收拾了行李,跟着原至公往海上走去——因为原至公表示,解开情根双生花,只能是在幻海仙境。   何所思这儿有一张相当粗略的地图,凭借这张地图想要找到幻海仙境,显然需要神佑一般的运气,因此最终还是要靠原至公带路,两人坐了马车到了岸边,原至公便祭出一叶瀚海金波舟,两人就架着这么一艘在海上看起来行使的颤颤巍巍的小船,远行了。   实际上,瀚海金波舟也并没有何所思说的那么不堪,它作为一件天级灵宝,海上行驶海底潜水都可以办到,一日便能行十万里,算是每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梦寐以求的法宝了。   所以前几天,还能在海上遇到不少人的时候,也遇到过有人妄图夺宝,轻松将对方打落海面之后,何所思只能对原至公感慨,最近没眼力见的人实在太多。   而行驶到了第三天,人烟已经很难碰到,何所思身边游走着两炳飞剑,用于击杀可能脑子抽筋突然来攻击他们的海上妖兽,整个人已经百无聊赖。   他开始认不出和原至公说话,但是对方的就像是对待陌生人,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何所思惊恐地想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既然做不成恋人,就连朋友都别做了……   犹记得现代,当有人问何所思这个问题的时候,何所思向来轻松写意的回答——当然啦,做不成恋人,怎么能做朋友呢。   现在想来,这大概是因为他从来不缺朋友,也从来不缺恋人,而对那些朋友和恋人,也谈不上有多少的真心。   如今当这种情况发生在他和原至公身上时,他便多少后悔并慌张起来。   他也是渐渐沉默下去,并只能乐观地觉得,或许时间能洗平他们之间的沟壑。   日升月落,约莫七天之后,原至公站了起来。   眼前虽还没有什么岛屿的影子,原至公却相当自信地说:“好了,到了。”   何所思只觉得又前行几千米之后,便有一道屏障围住了身体,然后眼前突然多了一篇浓雾,这浓雾越来越黑,令人仿佛穿行在鬼界。   何所思细细看去,发现这地方果然和寻常阵法不同,空间之力彭拜不稳定,像是很快就会与此地割裂开来。   两人架舟缓缓而行,待浓雾散去之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座笼罩在黑夜之中的岛屿。   天上挂着银钩一般的上弦月,薄雾如轻纱般缓缓浮动。   何所思看了一眼原至公,然而对方并没有回望,收了瀚海金波舟,便踩着礁石大步向岸上踏去。   何所思抱着复杂难明的感情跟上,便听见原至公在前面说:“我从未解过情根双生花,所以对于解法,也只有一些猜测——情根双生花在满月之时成熟开放,但是这满月说的并不是外界的满月,外界的满月对对它有影响,但是并不足以令它成熟,然而在幻海仙境,只需一次满月,它们便会成熟开花……”   何所思打断了原至公:“成熟之后,会对我们有什么样的影响?”   原至公:“自然是情动。”   何所思:“……”   何所思渐渐开始觉得原至公果然在耍他了,他仔仔细细看了原至公的脸一眼。   对方正直回望,一脸“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了”的表情。   何所思想到过去他看到过的那个场景。   一朵又一朵花香馥郁的白色花朵,就像是洁白如玉的肉体那样互相纠缠,然后两两相融,化于泥土之中。   何所思有不妙的预感:“情动之后,难道我们会发生性行为?”   这样直白的语言大约也令原至公有些惊慌,他沉默片刻,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毕竟我们是合道修士,这儿的空间法则虽强,也并非一定就不能与其抗衡,但是也有可能,确实……”   他不说下去了,目光清明一片坦然地看着何所思,一脸正直。   半晌,又补充道:“这是我所知道的解除方法。”   何所思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挣扎这样划不划算。   虽然有着失身的危险,但是失一下身换来自由……   分分钟要被说服的时候,另一个念头又跳出来说,对方可是原至公,这说不定就是他的阴谋,到时候说不定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是其实这种事不一定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在跳出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何所思已经觉得相当危险了,他正色道:“先别忙着做,我们可以试验一下,直接真身上是很不明智的,来,我们先找点情根双生花的种子回去做试验吧。”   原至公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只直接去搜集了情根双生花的种子。   何所思就近在隔壁岛上抓了两只兔子,让原至公对它们分别种下情根双生花,然后将它们带到了幻海仙境。   虽然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兔子们相当慌张,但是当看见彼此的时候,它们的眼睛都直了。   显然,虽然满月未来,情根双生花已经对它们产生了影响。   两人黏黏腻腻地温存了好一会儿,没过多久,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看起来让它们再待一会儿,不用等下一次满月,它们连孩子都能生下来了。   何所思黑着脸把它们拎出幻海仙境,仔细看了看,说:“不能是一雄一雌的,生物本能太强大了。”   于是这一回他抓了两只兄的,种好情根双生花以后,再次带到了幻海仙境,这一回,它们看起来并不像前一对那样那么快陷入热恋了,但是只仇视试探了片刻,它们很快也滚成了一团。   何所思黑着脸把它们拉开了,先关在了笼子里。   满月终于到来,何所思还没来得及打开笼子,开放的花丛之中,兔子发出了痛苦的嘶叫挣扎之后,爆成了两团血肉。   躲在屏障之内的何所思咽了口口水,颇感不妙道:“我们离开屏障裸奔,不会也是这个下场吧?”   原至公摇了摇头:“情根双生花会保护满月之下的宿主,但是它们实在太弱,甚至无法支撑情根双生花地长大,我们需要强大一点的妖兽。”   何所思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是附近强大一点的妖兽全是海生生物,放到陆地上虽然不会死亡,但是对实验一定有很大的影响,两人合计了一下,何所思邪恶地决定,抓两个人来进行实验。   “这当然是不道德的。”何所思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如果是他们先来攻击我们呢?那说明他们就是比我们更不道德的人,我们是为民除害。”   原至公:“……”他对何所思这种做坏事前一定要进行自我说服的举动已经习惯了。   两人在近海装了两天大肥羊,终于遇上了一窝海盗,何所思尖叫着被他们赶上船,然后抬手便抓了里面修为最强的两个。   “一个分神一个元婴,你觉得可以么?”何所思将两人绑成两条,摸着下巴沉思着打量他们。   原至公没有说话,他又开始种花。   ☆、71   王飞翼和陆宏达觉得自己实在太倒霉了。   明明人家做海盗大不了就是你死我亡,是血肉与血肉的碰撞,为什么轮到自己,就会那么屈辱地被关在笼子里啊。   距离他们被他们眼中的“大肥羊”抓来,已经过了五天。   这五天里,王飞翼和陆宏达除了经常昏迷之外,便是被迫吃下各种各样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也知道相当珍贵的丹药。   虽然吃了那么多原本可能一辈子都吃不到的珍品,两人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们被带到深海的一个小岛上,关在笼子里,只能隔着笼子遥遥相望。   “大当家,我们不是不是会被做成药人啊。”陆宏达说。   他曾经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修真世家的子弟,因此也听说过不少秘辛。   王飞翼不懂,问:“什么是药人?”   陆宏达牙齿打颤:“就是那种,被各种珍贵地药材养着,最后整个人都充满药性,要是别人需要药,就直接抽我们的血。”   王飞翼倒吸一口凉气,颓然低下头去:“罢了罢了,谁叫我们技不如人呢。”   他们说到这儿的时候,先前他们抓的那头“大肥羊”回过头来斥道:“别说话,别培养感情。”   王飞翼&陆宏达:“……”   他们只好不说话了,眼巴巴地看着外面这两个忙碌的修士。   对方似乎已经开始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开始收拾东西。   大肥羊对漂亮修士说:“这回没问题了吧?进去以后还要把他们关在笼子里么?”   漂亮修士冷冷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   在陆宏达看来,眼前这两个修士的关系非常明显,一定是大肥羊暗恋漂亮修士,但是漂亮修士对大肥羊不感冒——这些天以来,大肥羊经常用一些相当无聊地话向漂亮修士搭话,但是漂亮修士,向来无动于衷。   不过陆宏达觉得挺正常,要是自己面前有一个这样的美人,并且是有能力肖想的,自己一定也不会管他是男是女的。   想到这儿,他苦笑了一下,对只能通过这种联想自娱自乐地自己感到相当的怜惜。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大肥羊走近,然后,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便是一个魔窟一般的地方。   陆宏达在笼子里惊恐地看着漆黑的天幕和蓝色的土地,觉得自己可能是已经死了。   可是看见身边的笼子以后,他又想:死了还在笼子里,未免也太惨了一点吧。   而当他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两个修士的时候,他总算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大约是到了一个特别的秘境。   他环顾四周,故作冷静,未知的恐惧还是令他两股战战。   这时候,有人对他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别害怕了,也是我们,运气不好,唉。”   跟他说这话的是王飞翼,他的笼子在自己身后,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他连忙转过身去寻求同伴的慰藉。   然而当他看见王飞翼的时候,心中却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之前见到对方的或尊敬或害怕不同,而是一种全然不同的,却令他想要注视着对方的冲动。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因为当对方望向他时,他又忍不住将眼睛移开了。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他想了想,在面对二当家(女)的时候,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难道自己对二当家(女)所抱有的,是一种尊敬?   洒向地面的明月光辉,越来越明亮了。   有一种意味不明的躁动,开始在体内涌动着。   在月辉最为灿烂的那一刹那,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光,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快慰和满足……   何所思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古铜色肌肤的壮汉,整个人都是不好的。   “完全遵循了本能啊!理智!完全!一点都没剩!”   他转过身,听着耳中激烈碰撞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呻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相当愚蠢的事情。   原至公大约也看不下,转过身来,沉思道:“总之可以确定,元婴以上,在满月时无屏障也能顺利存活了,而且可以看出,元婴期修士比分神期修士更不受控制,也就是说修为却是对此事有影响。”   身后继续回想着啪啪啪的声音,何所思勉强令自己回归理性。   “这样说来也是,分神期眼神完全失焦,起码比元婴期晚了一分钟——但是这有什么卵用,元婴期一抱上去他就沦陷了啊。”   原至公冷静道:“那么只要我们两方都能不受本能控制,或许就可以很平常的度过了。”   何所思还是很挣扎。   他思索了好久后,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回的满月是不是比以前长?”   “确实如此。”   何所思:“怎样啊!是要给他们啪啪啪的温床么?!”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然后他愣住了。   此时的月辉,仿佛不再是无实质的光芒,而是某个有实体的东西,像轻纱般包裹了两人,与此同时,似乎也是因为这样,而延长了满月的时间。   “……”   “好像还有福利唉。”   原至公点点头:“月辉滋养,想必这两人日后会一飞冲天了。”   何所思纠结地看着几分钟后,包裹着轻纱的两人缓缓落下,然后没过多久,其中一人便打起呼来。   何所思:“……”   原至公:“看来并没有后遗症。”   何所思翻了个白眼,把两人拎出去,随便扔在了某个岛上,后面这两人到底会怎么样,那就不关何所思什么事了。   何所思又陷入了纠结,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种淫荡的花,需要啪啪啪啪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十!!!   实际上,他本人对于性行为当然相当保守,不然像他这样的万人迷,早就应该万花丛中过了好不好,但是现代的家庭教育,导致他是一个,不确定最后的伴侣,就绝对不会轻易到最后一步的人。   他看了眼原至公,原至公的眼神轻飘飘与他相接,看起来举重若轻,毫不在意。   “……”他开始觉得这果然是阴谋了。   他挣扎了片刻,最后拍了拍大腿,道:“走了!……算了……”   原至公:“……”   何所思纠结地说:“总之还可以试试其他办法……”   他们又坐上瀚海金波舟,架舟离岛。   如此这般,又行了二日,通讯符突然亮了起来,何所思疑惑地打开通讯符,半空之中,竟出现了一个他万万想不到的身影。   “何所思,好久不见。”   云传华服加身,端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微笑地看着他。   何所思沉了脸色,因为这是属于王重葛的通讯符。   他还未说话,云传便接着道——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不开心,因为你意识到,有些你在意的人,在我的手上了。”   “但是,你当然有机会救回她们,比如说,独自来我这儿,我们进行一场愉快的聊天。”   何所思笑了笑,没说话。   云传也微微一笑:“当然我知道,你要是不亲眼看到,是很难相信的,因为你是一个太过于自负的人了。”   “那么,就让你看看吧。”   他抬手向一边一指,画面一转,便浮现出了王重葛裴霓裳和云柔的身影,她们都被锁链锁在墙上,除了裴霓裳,其他两个都是昏迷不醒。   而就算是醒着的裴霓裳,也是脸色煞白,眼神涣散。   何所思心中恨不得将云传千刀万剐,然后仍旧没有说话。   他只冷冷看着云传,面无表情道:“我会去杀你。”   云传冷笑:“我的师弟,你一定没搞清楚状况,当然,你现在和广裕仙君站在一块了,但是我也有礼物送给广裕仙君啊,等他到了广裕仙门,就会发现这是怎样的一个大礼包了”   “到时候你们就算想黏在一起,两头焦头烂额,恐怕也不行了。”   何所思:“……”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是自愿和原至公黏在一起的啊!   云传目光微转,望向原至公,轻蔑一笑,下一秒,影像便暗了下去。   原至公本以为何所思会发泄一番,但是吃惊的是,何所思什么都没有做。   他很冷静地看着原至公,面无表情道:“总之,先解开情根双生花。”   两人再次回到已经流连了几个月的地方,竟觉得这个与外界不同的景象,也令人觉得亲切了。   荒芜的蓝色砂砾之中,何所思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月辉如匹练般落下。   满月终于到来。   虽勉强维持宁心静气,但是心中的躁动不安几乎令他血脉逆流。   有个声音叫他睁开眼睛,叫他遵循本能。   何所思皱着眉头,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他并不确定,如果自己能一直忍下去,满月是否会想以前那样结束。   更何况,现下的这种感觉,已经是度秒如年。   他忍不住捏起了拳头,他觉得自己似乎身陷火炉之中,然而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就在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清甜而又冰凉,正在强烈地吸引着他。   而外界,无数如曼妙玉体般洁白的花瓣,一片片冲静坐的两人包裹而来,月辉明亮到不可思议,就仿佛一场巨大的狂欢。   ☆、72   层层叠叠的花瓣托起了颀长的身姿。   在何所思陷入恍惚之时,原至公先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不知何时,他与何所思的距离已经推近到面面相对的位置,他只要稍稍低一下头,便能吻到对方的嘴唇。   根本不需要犹豫,他直接低下了头。   肌肤相亲与唇齿交缠一下子刺激了已经绷紧了的神经,他伸手紧紧抱住,就像将要溺水之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何所思觉得,自己是在炽烈的滚烫之中,被融进了一汪清泉。   在一切积蓄到顶点之时,他呜咽着啃住了眼前雪白的脖颈。   疼痛伴着细碎的愉悦从脊柱蔓延而来,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炸裂,接着便是不断推动着他往前浮动的海潮。   月光仿佛有了颗粒一般的实质,洋洋洒洒如雪花般洒落,小部分融入土地,大部分融入了交缠着的躯体之中。   情根双生花白皙丰厚如有肉感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将修长被莹白光芒覆盖的躯体包裹起来,很快变作柔软的,静谧的温床。   直到漫长的满月结束之后,花瓣如冰雪一般消融,一切恢复静谧黯然,唯有赤裸的两人,紧紧相拥。   何所思醒来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他只是整个人已经炸裂,他懵逼地直起身子,双眼毫无焦距地望向远方,觉得自己整个人是超脱的。   然后他低头喃喃自语,半是懊恼,半是恍惚道:“我就知道,百分之九十。”   原至公也醒过来了,他们其实醒的时间差不多,但是原至公不知道何所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便慢了一步睁开眼睛。   见对方没什么攻击力,他也算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对何所思动手动脚,算上这次,勉强也就两次。   他想转头看看何所思,但是想到自己已经说好放弃,便勉强控制住了这种冲动。   何所思终于还是打起了精神,他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拍了拍原至公的背,爽朗道:“好了,我们回去吧,杀了贱人,救回美人。”   >>>   何所思和原至公都不知道云传此时在何处,自然要先回广裕仙门。   而云传既然打定主意莫名其妙地要杀他,当然会把他所在的地点告诉他。   两人若无其事地结伴回了广裕仙门,然后便看到了云传所说的大礼。   穿着猩红长衫的女子,涂着烈焰红唇,画着桃花红妆,披头散发地望着他们。   她一副疯婆子的打扮,说起话来却意外的文雅温婉:“好久不见,原至公,何所思。”   只是表情狰狞,看上去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但是何所思一眼就把对方认出来了,他低声喃喃,不敢置信道:“姜水含。”   自他重修以来,便没有听过含芷仙子姜水含的名字,他还以为对方不是在闭关的时候走火入魔,就是寿元已尽,身死道消了呢。   谁知道,对方已一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没有后面的“记忆”,便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偏头看着原至公。   这时候,虚空中浮现出一个隐隐的光屏来。   云传的身影显现在上面,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师弟,你就回云天宗来吧,诸位师弟们,可是很想极了你。”   “明日卯时之前,来到宗内鹤翔峰,不然,只希望你不会后悔了。”   这话说完,光幕便如轻雾般消散开去。   何所思微微蹙眉,明日卯时要到中川境,这还真是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他了。   他轻瞥了原至公一眼,得到“没问题”的眼神之后,当即转身,如一阵轻烟般离开了。   原至公望向了姜水含,然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仙子。”   姜水含神色狰狞,眼中仿佛有火光燃烧,原至公分辨出,这分明是已经入魔的征兆。   她咧嘴笑开,道:“曾经我嫉妒你天资过人,也曾被你踩在脚下,但是今天,我一定会报仇。”   话音刚落,姜水含的修为突然节节暴涨,很快便突破了渡劫,在暴涨的气势之中,周围的空间似乎也被隐隐扭曲,变作了另外的模样。   原至公不懂声色,但是在他抵御这股气势的时候,他便发现,他的灵气似乎也有了暴涨,到了很快便能突破的临界点。   这件事,何所思也已经发现了。   他一边想着“世上竟有如此淫乱之事”,怪不得有那么多修士对双修这么有热情,一边想着,到时候要是临战突破,未尝不能是一记奇袭——何所思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战斗中突破了,对这种事不仅又经验,还跃跃欲试。   他筑基时的雷劫便这般厉害,也不知道渡劫时的雷劫,该是如何。   寅时之时,何所思到达了中川境。   他此时从高空望向中川境的山河,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的一草一木与他先前看时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曾经他以为是故乡的地方,如今却变得陌生起来。   只怔忡了片刻,他便赶往了云天宗,赶往那个他曾经以为,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依靠的地方。   鹤翔峰,便是主峰。   然他在入门之处,便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曾经仙风道骨的老人身形以有些佝偻,坐在山门巨石之上,仿佛一个僵硬的蜡像。   何所思脸色一变,因为他发现,老人的修为竟从分神跌至了金丹。   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一脸凝重地站在了对方的面前,抿了抿嘴,张口道:“师父……”声音嘶哑,饱含不敢置信之意。   云天宗曾经的掌门云净子,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目光带着慈爱道:“你来了啊,所思。”   何所思压着嗓子,抑制住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这是谁做的?”   云净子仍旧平静安然:“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何所思忍不住挥手砸向一边的山壁,强烈地冲击轰击在岩石之上,整座巨山都微微晃动,被直击的部位很快碎裂,多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我要杀了他!”   云净子目光悠然,静静地望着何所思:“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你的师兄。”   何所思微微一愣,不敢置信道:“你是来阻拦我的?”   云净子平静的目光,便渐渐染上了恳求:“我只求你留他一条性命,他被心魔所困,才会有这般行径,实际上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么,所思。”   何所思微微后退。   回忆如潮水一般地涌来。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修行,展露出惊人天赋,被门人欺侮打压之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就是云传。   他几乎也有些挣扎起来,不禁自问:为什么云传会有那么大的转变。   曾经那个和善热心地指点他的师兄,那个帮他训斥无故找他麻烦的门人的师兄,那个和他一起历险的师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或许正是因为曾经如此相信,才会在看到那样的转变时,更加怒火中烧。   他还记得云传在追杀云柔时所说的话,当时他没有什么表现,但其实这话对他的伤害,简直宛如附骨之疽,他时时想到那句话,然后充满不解,只想问问云传,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捏着拳头,狂躁的灵力波动令周围飞沙走石。   云净子突然跪在他面前,带着哭腔祈求道:“你不能杀了传儿啊,他毕竟已经是云天宗现在的掌门,若是杀了他,刚刚有些起色的云天宗,又该如何呢。”   何所思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掌门,望向了远处最高的鹤翔峰。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然而没走几步,腿便被抱住了:“所思,所思,你就答应为师吧。”   何所思蹙眉回望,目光如闪电逼人。   一道细细的剑光从他眉间射出,不断放大,很快变作了正常细剑的模样,然后将这个脚边的云净子拦腰斩断。   何所思目光冰冷,语调冷酷:“你不是师父,师父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看着那道身影被剑光砍过后,果然变作了轻烟散去,何所思目光更沉,也更加轻蔑冷酷。   冷酷之下,杀意蓬勃锐利。   他熟悉这个幻阵,知道里面的景象起码有一半的真实,也就是说,云净子的修为,很可能真的已经被云传吸收。   他提气而起,飞至高空。   手腕一翻,从虚空中抽出一柄巨剑来。   在何所思手上,巨剑很快燃烧起红色的火焰,火焰之强,染红了半片天空。   何所思将巨剑重重地扔向了鹤翔峰。   燃烧着火焰的巨剑划破空气,带来回荡在整个山谷的鸣响。   何所思提气开口,说出来的话却盖过了这鸣响之声。   “云传,你无义无孝,寡廉鲜耻,对老父幼妹,尚且无情无义至此,天道不收你,我便替天行道。”   “今日,我来杀你。”   话音刚落,巨剑落入鹤翔峰,劈开峰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73   云传出现在山顶,然后一步步走到了半空之中。   他冷眼看着何所思,冷笑道:“看来你是怕了,连先进大殿看看,都不敢了。”   何所思双手背在身后,俯视着云传:“只要杀了你,一切就都结束了。”   云传脸色阴沉:“这句话,你恐怕说反了。”   话音一落,对方的修为层层上升,但从灵力上来说,居然已经突破了合道的临界点。   何所思目光微沉,半晌,变作了沉痛:“云传,你为何要这样自毁前程,胡乱吸收驳杂了灵力,你可知,你日后再难寸进。”   云传突然嗤笑了一声,他的眼神从冷笑粉讽刺,突然变作了阴冷和憎恨。   “再难寸进?你又假惺惺装什么好人,若说再难寸进,我岂不是早已经——再难寸进?”   他说完这句话,右脚凌空一踩,便如子弹般向上射出,脚踩下的方位之下,山壁碎成齑粉。   他靠近何所思,右手渐渐显现出一把火红的长剑,朝何所思直直刺来。   何所思不闪不避,飞剑如雨般织成一张大网,挡住云传的逼近,剑气相撞,冲击四散,何所思微微皱眉,后退一步。   云传哈哈大笑:“你后退了何所思,你不如我。”   何所思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云传的执念所在。   说来可悲,毁灭一个如此优秀的人的,居然是嫉妒。   何所思看着云传,目光怜悯。   云传执剑攻击剑网,口中道——   “你不如我,何所思。”   “我又何须你的怜悯,我能够超过你。”   “从今往后,父亲和柔儿,都不会只看着你!”   何所思勉力支撑剑网,内腑气血翻涌,然心中却充满悲苦。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元婴之后,向来脚踏实地的云传,突然还是广搜灵药,不听劝告,哪怕知晓之后会有后遗症,也要用灵药将修为堆积上去。   或许是他的错,他自喻为他的好兄弟,却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关注过,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开口问:“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师父和师妹,他们又何曾对不起你。”   云传双眸发红,他手中红色的长剑似乎并不是火属性,但不知为何,却翻滚着如火焰般红色的气流,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被覆盖。   何所思花了一段时间辨别出来,这是魔气。   这魔气与魔修并无关系,而只是心魔入体太深,完全被控制了的象征。   看到这,何所思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记忆中衣袂飘飘,温文尔雅的师兄,永远不会回来了。   在他的记忆之中,第一个问他为何修仙的人,就是师兄。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如此天赋异禀,难道不是上天注定让我修行?”   英俊温和的青年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狂妄。”   然后他正色补充:“但是我喜欢。”   为何修行。   我的来源与人不同,我天然比别人有更高的视野,我为什么不能比大多数人,都站在更高的高度?   为何修行。   如果有一种可能性,我便会去拼一把,又何况,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坦途。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注视着他,又仿佛有什么欢欣地鼓励着他。   灵力如漩涡版汇聚,滋养元婴,然后贯通天地。   乌云渐渐聚拢,七色雷光滚动之中,处于雷电中心的人,就仿佛魔神一般。   “师兄,如果你能度过我的雷劫,我便留下你的性命。”   “毕竟,你总归是我的师兄。”   原至公望着姜水含的尸体落入山涧之中,目光冰冷,无悲无喜。   半晌,他望向中川境的方向,冰冷的目光渐渐融化,但只短暂的暖意之后,便变作了比冰冷更为令人难以直视的情感。   漆黑的双眸仿佛陷入寂灭与荒芜,原至公收回目光,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他想,何所思大约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感受着身上蠢蠢欲动将要突破的灵力,抬手劈开一座山脉,盘腿陷入其中,开始闭关。   >>>   雷声停息之后,原本的绿水青山,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被心魔控制的云传荒废了护门大阵,因此护门大阵并没有起到保护宗门的作用,但幸好自从何所思消失,云传控制宗门以来,门内弟子早已跑的跑避的避,因此虽遭此难,也没有人受伤。   唯一受此波及的人,已经在七色玄雷之中,灰飞烟灭。   何所思迈步走向被保护的最好的鹤翔峰。   鹤翔峰保护的最好,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曾是属于他的一段山脉,而他在上面的各种屋舍殿宇之中,都布置了足够复杂玄奥并且强大的法阵。   何所思驾轻就熟地一个个破了自己的阵法。   他很快在地牢找到了裴霓裳和王重葛,在大殿找到了云柔,但是他并没有找到云净子。   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他一人给塞了一颗乾元龙虎丹,很快,裴霓裳便先悠悠转醒。   见到何所思,就算是裴霓裳,竟也先面露脆弱,流下泪来。   何所思看着不见醒来的云柔和王重葛,咬牙问裴霓裳:“你可知道,云天宗掌门,在何处。”   裴霓裳自然知道,何所思口中的云天宗掌门,并不是云传,而是云传的父亲云净子。   她神情一怔,很快露出更深的悲苦,脸埋在手中,哀伤恸哭起来。   “云净子前辈,曾想要救我们,结果被那个畜生,被那个畜生……呜呜呜……”   何所思紧紧捏住拳头,连手心掐出伤口,流下血来,也浑然未觉。   他仰起头,忍住了将要流下的泪水。   之后的几个月,何所思便留在云天宗,帮云柔处理丧事,还有云传留下来的烂摊子。   云天宗一千多年前只是个小宗门,只是后来出了何所思,渐渐强大起来,如今经过此事,又是迅速衰落,何所思询问云柔是否要重振云天宗,云柔犹豫了片刻,便微微摇头。   “虽是祖辈的心血,但是我绝整顿不好一个宗门,还是专心自己修行吧,或许有其他宗门,愿意收留我。”   云柔说这话的时候,王重葛和裴霓裳都在她身边。   她们三人现在相当要好,同进同出,宛如连体婴儿。   听云柔这么说,裴霓裳突然站了出来,道:“云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云天宗的山门这儿,建立另外一个宗门么?”   云柔微微一愣。   王重葛和裴霓裳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目光相接,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准备建立一个宗门,因为也有不少姐妹,目前想另投他处……”   说这话的时候,裴霓裳的目光瞥了何所思一眼,意味深长。   这个时候,何所思才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大脑这才开始对一件事进行了处理。   然后他从心底发出了这样的惨叫——   妈妈,我和原至公睡了啊!!!   这并非是他反射弧太长(虽然也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而是那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目不暇接,直到这时被裴霓裳刺激,才猛地爆发出来。   是的,他和原至公睡了。   他曾经以为会保留到和老婆的新婚之夜的处男之身!居然就这样,没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如今想来,那个时候虽然意识模糊,自己却确实深陷其中,而在突破了那层屏障之后,何所思突然觉得,自己对原至公,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纯白无暇。   就比如说,他挺想再来一发→_→   于是乎,现在困扰何所思的问题便只剩下了一个。   一个多月了,原至公居然没有来找他,难道说,他真的放弃了?   刚刚闭关结束的原至公打了个喷嚏。   此次闭关水到渠成,自然没花多久,雷劫过后,他便自然而然成了一个渡劫期修士,至此之后,也要开始为各种各样的修行劫难困扰了。   他揉了揉揉鼻子,颇有些沉重地想:心劫应该会过不了吧……   但是目前为止,原至公还是勉强控制了自己的行动,不断自我催眠着:我已经放弃了,我已经放弃了,我已经放弃了……   ——根本放弃不了啊!   意识到这点之后,吃饭睡觉想何所思的日子已经过了三个月。   从中川境到北海境又到了荒奇鬼域的何所思,也发现了一件令他的心肝脾肺肾都雷焦了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一天,裴霓裳突然想到,她要把一直向往修行的明敏,也招进她新成立的暂名为太阴门的纯女修门派。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们宗门人太少了。”裴霓裳如此狡辩着,去了北海,却带了一个惊慌失措的消息回来了。   “明敏不见了。”   跟着这个消息一起出现的是——   “是被于翼鹏抢走的!”   何所思沉默半晌,问:“谁啊?”   裴霓裳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地对何所思说:“小!黑!”   何所思懂了。   然后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问:“它为什么要带走明敏?唉那么说起来从一个月前开始就没见过它。”   裴霓裳皱着眉头:“它或许是想投神火珠,神火珠自明敏修行之后就成了明敏的本命法宝,他强抢不了,干脆把明敏也一起带走了。”   然后裴霓裳闭上眼睛,手指掐诀,疑惑道:“契约也追踪不到它了,这可真奇怪。”   何所思不觉得奇怪,他其实一直觉得小黑藏着什么秘密。   就比如说它一只明明在藏匿上天赋异禀的鸟,为什么要这样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大鹏。   但是这个时候他很显然不能说自己的猜测,只皱眉谴责道:“没想到它是这样的鸟。”   王重葛和裴霓裳便一起将目光投向了他。   何所思顿感不妙,后退一步,道:“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裴霓裳微微一笑:“你的鸟带走了我的人,你说我想干什么?”   何所思:“……”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何所思便有了找鸟和人的一个任务。   他先去北海境找了罗观景,把罗观景打趴下以后得知了并不是特别准确的消息,那就是小黑去了荒奇鬼域。   “它查了它在罗门看过的玉简,发现它对这方面的事特别感兴趣,所以想必是去了荒奇鬼域吧。”罗观景这样说。   何所思这个时候,不知为什么因为原至公久久不来找自己愤怒起来。   他以前不觉得自己是这么情绪化的人,这会儿居然连这种情绪不对劲都没有觉察到,直接去了荒奇鬼域,并定义为顺便散心。   然后,在在荒奇鬼域晃荡了三个月后。   这是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在酒楼一掷千金地吃大餐听小曲儿的时候,突然就吐了。   他很纳闷地给自己号了号脉。   从没听说过一个渡劫修士还能因为吃撑了吐的好不好。   他号完了脉,看了看自己号脉的那只手。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手出问题了。   不然为什么,出现的——   会是喜脉?   ☆、74   黄大夫看了看眼前这个用衣服盖住头的高大的妇人。   其实,原本他真看不出这是个妇人。   对方宽肩窄腰,是一个令年近五十的他羡慕不已的身材,但是一号脉,黄大夫便觉得自己更羡慕了。   一个怀孕的妇人竟然能有这样的身材,一定特别会干活,她的丈夫运气可实在太好啦。   若实在要说美中不足,只能说这妇人声音太粗,胸脯也不够大,看上去不好下奶。   对方压着嗓子,连连问:“真的怀孕了?喜脉?是喜脉?”   黄大夫理解初为人母的女人的兴奋,于是慈祥地连连点头。   “是啊,三个月了,胎很稳,一定是个健壮的大胖小子。”   一个被定义为不好下奶的妇人——实际上为渡劫道君的千秋道君何所思,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   妈呀,一个男人!居然怀孕了!   何所思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一定有阴谋。   可能是他被人下了显孕的诅咒,也可能是他中了毒。   但是他思来想去,也不觉得最近自己得罪了人,要说得罪了云传,那他已经死了,要说得罪了罗观景,那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了,正好三个月这件事确实也很令人在意,因为上次和原至公酱酱酿酿,确实是在三个月之前……   但是都是男人啊……   何所思思索了三天,最后暂时放弃了寻找小黑,去了幻海仙境附近的海域,找到了上次被最先作为小白鼠的两人。   陆宏达最近很烦。   自从那日被那两怪人抓去,又发生了那等令人难以启齿之事后,王飞翼和陆宏达便一直相对无言,尴尬不已地一同好不容易回了之前的岛,却发现首领早已易人,他们俩没有容身之地,反被人迫害,只好远走他岛,隐姓埋名度日。   而自从他上月开始,他便开始胃口不佳,人日渐消瘦,肚子却越来越大。   出现问题之后,陆宏达内视自身,只见腹腔内竟渐渐多了一团血肉,以为是被那两怪人种下了什么邪异之物,消除失败之后,无能为力,也只好终日借酒消愁。   不过因为此事,他和王飞翼到又能自然相处,因自觉是将死之人,又何来什么尴尬之情。   这日在院中和王翼飞喝酒,又提及此事,正说着要是某日身死,要被葬在此地,便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大步向他走来。   陆宏达和王翼飞第一时间提起武器应战,看见来人,却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怎……怎么是你……”王翼飞有种末日来临之感,悲愤道,“你又想干什么!”   这人正是上次将他们掳入不堪之地的大肥羊。   大肥羊冲进院子,直接抓起陆宏达的手,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腹。   陆宏达吓得快要失禁,却见对方将手放在他小腹之上,整个人像被定身般一动不动。   陆宏达与王翼飞面面相觑,半晌,突心生一念,交换眼神后,便趁大肥羊发呆的功夫,暴起发难。   然而他们还没有完成一个动作,便皆是脚下一轻,向后飞去,不同的是,王翼飞直接被扔在了石桌上,整个石桌被震得粉碎,陆宏达却又掉了个头,被对方拎在了手上。   对方拎着他,把他扔在了王飞翼的身上,动作竟还算轻手轻脚。   陆宏达正纳闷着,便听那人冷冷道:“怀孕了就别作死了,挑衅比你强的人,还喝酒,小心一尸两命。”   陆宏达听着这话,一时还不能理解,直到接触到王飞翼震惊至极的眼神,才只觉得有一道九天玄雷,从头顶落下。   陆宏达不会知道,有一个人的感受和他相同。   说不定,还比他更震惊点。   何所思确定了小白鼠也怀孕后,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原至公知不知道。   这是原至公故意设计的?还是仅仅是一个意外?   不管哪种情况,何所思都觉得自己暂时无法接受。   他茫茫然在路上走着,撞了好几个人,被骂了好多次,却没什么真实感,不管是穿越还是重生,都没这件事离奇好不好。   他一时没了做其他事的兴趣,只在北海诸岛四处流浪,流浪了几日之后,他的思维总算回归了正道,开始有了思考。   思考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孩子,该生?该留?   何所思真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这件事。   就算曾经想到此事时,想到的也是未来的妻子因为这件事不舒服发脾气时,自己应该怎么说,怎么躲,或者思考着怎么样令孩子听自己的话。   他可从没想过,这个孩子会从他的肚子里爬出来,他需要负起生养孩子的责任。   ——这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律。   何所思从恍惚的状态开始思索,就立刻崩溃了。   他兜兜转转,来到了八方阁境内,因神思混乱,也没想过隐藏修为,很快便被谢时英找到了。   谢时英带了好几坛美酒找到何所思的时候,何所思坐在悬崖边上,夜风吹得他的广袖长袍烈烈作响,对方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吹走。   谢时英走到何所思身前,上下细细看了对方两眼,说了一句他觉得这辈子绝不会对何所思说的话:“你瘦了。”   向来没心没肺的何所思,居然瘦了。   而且在仔细看看的话,他甚至有点憔悴,有点虚弱,脸色有点苍白,眼神有点涣散。   谢时英思索了一下,问:“你在渡心劫么?”   何所思:“……”   何所思不知道谢时英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对方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面瘫脸,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副从容淡定温文尔雅的样子,何所思甚至想,要是今天是谢时英怀孕,对方应该脸色都不会变一下,立马就做好了生下或者打掉的决定。   当然,打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想象谢时英养孩子比想象他坐月子还可怕。   这样想着,何所思情不自禁地向谢时英投向了羡慕的目光。   谢时英因为这迷之羡慕疑惑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也不深究,而是拿出一坛桂花酿,笑道:“皓月当空,自然先一醉方休。”   何所思眼前一亮,拎过一坛酒一闻,便口干舌燥,然而酒液堪堪入口,他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一口酒便朝着悬崖外吐了出去。   他吐完以后,怕谢时英误会,连忙回头解释:“我不是觉得你的酒不好,是我碰到了点状况不能喝酒。”   谢时英诡异地看了何所思一眼。   他没多说什么,便收起了酒,拂了崖边一块巨石上的灰尘,盘腿坐下,悠然问:“这世上与你最痛苦之事,怕就是美酒在前,饮不得,美人在前,撩不得,你居然变了,看来是发生了什么足以改变你的事。”   何所思沉痛点头。   何止改变了他。   要是说出来,得改变多少人的世界观啊。   谢时英看着何所思,问:“不能说?”   何所思迎风叹气:“还没想好要不要说。”   谢时英便道:“那你先想。”   过了几秒,又问:“你想好了么?”   何所思:“……”   何所思叹了口气,苦于实在无人能够言说,终于试探道:“谢时英,你有想过,要一个孩子么?”   谢时英觉得自己应该听错了什么。   他定定望着何所思,脸上甚至没有了笑容,嘴角微僵,连眼神中都流露出了不可思议。   半晌,他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何人?易人之术竟如此高超?”   何所思:“……我就不能突然之间有了人伦之爱么?”   谢时英把酒重新拿出来,开始喝闷酒。   何所思便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很蠢,闭嘴赏月思索人生起来。   谢时英一口一口,直到将所有带来的酒都喝光了,皓白月光之下,脸甚至有点发红。   他开口道:“你怀孕了么?何所思?”   何所思浑身一颤,脚一滑,跌下了悬崖。   当然,他立刻几从悬崖边沿爬上来了,哈哈笑道:“你开什么玩笑啊,哈哈哈哈哈,怀孕?你是不是口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时英微笑的看着他。   何所思嘴角一抽,道':“不是我怀孕了,是……是别人怀孕了。”   谢时英点头:“哦,是你的孩子。”   何所思点头:“对是我的孩子……不对你在框我?”   谢时英从容点头:“不是你从前教我,说一件比起一般事都更令人震惊的事,更容易套出话来么?”   何所思不记得自己说出过这话,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谢时英他猜的也太准了。   准的有点过头了吧?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故作镇静地看着谢时英,想从对方有限的表情中看出实际的想法,但是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论,只好将疑问撇在一边,继续问道:“所以,你觉得一个孩子,我(重音)自己的,该生么?”   ☆、75   谢时英目光意蕴深长地看着何所思。   看这个表情,何所思总觉得对方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局促不安,甚至连自己怀孕这件事也看出来了。   可是何所思又知道这应该是自己做贼心虚所产生的心理作用。   见谢时英长久不回答,何所思干脆移开了眼神,故作镇静道:“算了,你能懂什么啊。”   谢时英笑了笑:“我当然懂,那么,你要躲开原至公么?”   何所思又从悬崖上滑下去了。   他攀着岩壁上来,咽着口水看着谢时英,问:“为什么要突然提到原至公,孩子又不关他的事。”   他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这话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想甩自己一巴掌。   但是谢时英好像也没多想,只道:“他都强迫你结缔,若是知道你与别人有了夫妻之实,恐怕不会开心。”   何所思在心里吐槽着“这可不一定”,嘴上说:“没有,他已经放弃了,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谢时英笑容怪异:“是么,我觉得,不像。”   何所思终于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回头一看,便见原至公静静立于对面,黑暗之中难辨神情,但何所思感受到了对方黏着于自己身上的目光。   何所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竟往悬崖下方一跳,逃跑了……   这么一跑,原至公便在后面追,一追一跑了三天,何所思穿过北海诸境,绕了个圈子,眼看着要到罗门势力范围时,终于停下脚步,问:“你干嘛,不是说好放弃了么?”   原至公回答的毫无愧色:“后悔了。”   何所思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简单就不要脸地承认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原至公又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和哪位仙子……”   原至公抿着嘴没说下去,脸色发黑。   何所思这才想到,如果原至公并不知道情根双生花有这用处,那么就算是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居然怀孕了的。   何所思松了口气,但隐隐又有些不满。   他连忙忽略掉了内心那诡异的不满,道:“和你无关。”   “……可是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原至公神情严肃,眉头紧皱。   何所思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当我在耍阿英好了。”   “可你也没必要耍他。”   何所思不跟原至公废话,转身走了。   原至公追至与他并肩的位置,他偏头看何所思,见对方面色消瘦苍白,比以往任何时候看来都要憔悴,一切都追问便都被心疼取代,他转而问:“你还要去找明姑娘么?”   何所思点了点头。   因为如果不做这个,现在这样的状态,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看了看原至公,与对方目光相接,便若无其事却又飞快地移开,心里想:这件事要告诉他么?   他下不定决心,因为这件事又怪异又尴尬,甚至令他觉得有点可怕。   他至今仍觉得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是假的,或许直到孩子真从肚子里爬出来,他才能完全相信这件事。   ……那么说起来,孩子是准备从哪里爬出来?   想到这一点,何所思就浑身打哆嗦。   然后他把这件事想象成了异形破体而出,竟觉得可以接受了点。   原至公不知道何所思在想什么,他见对方神色变幻莫测,大致也猜到是在为孩子的事烦恼——如果孩子的事是真的的话。   原至公也脸色不好了,若说有机会的话,只能是在这几个月中,而且还是新认识的女修,这简直不符合何所思一贯的作风,莫非是另有隐情?   两个人各怀心思,穿过北海境再次来到荒奇鬼蜮。   荒奇鬼蜮其实和南山境北海境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鬼修特别多,所以才有了个这样的名字,既然是鬼修,弱点也很明显,害怕阳光,没有肉身的魂魄脆弱需要依附,因此白天,大部分地方都和寻常地方没有区别,只是一到了晚上,活人便都得禁闭门窗,绝不出门。   然夜晚的荒奇鬼蜮,其实才展现出其奇诡华丽的模样。   喧闹的夜市之中,阴气森森的鬼修穿行而过,彩灯的光芒甚至能穿过他们的身体。   与众多的“人”比起来太过狭窄的街道之中,大家摩肩接踵的穿行而过,有的时候有修士撞到何所思,抬起头来,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是黑洞洞一片,燃烧着若有似无的鬼火。   他们因为触碰发现了何所思是活人,也很快在何所思似笑非笑地逼视中落荒而逃。   “我们去哪?”原至公终于问。   “你跟着我干什么。”何所思拂过眼前高高挂着的灯笼,看见一个门口挂着绿灯笼的建筑,便走了进去。   原至公在他耳边说:“作为告诉你的下落的代价,我也要去找明姑娘。”   何所思不耐地皱眉,来到柜台,摆了堆灵石在柜台上。   柜台上平铺着的一件巴掌大小的褐色成衣突然充实起来,衣袖裤腿里伸出两对小胳膊小腿,衣领里钻出了个尖嘴猴腮的头来——真正意义上的尖嘴,漆黑的鸟喙一张一合,发出了尖细的声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何所思:“……”   何所思指了指外面的一串绿灯笼:“你们这儿是打探消息的吧?”   他看着这只虚空兽头上的呆毛,觉得对方很不靠谱。   虚空兽拍了拍脑袋:“对,串了——客人,您里边走。”   这么说着,细细的手臂突然变成了细长的翅膀,从柜台上飞下,为何所思和原至公带路,穿过逼仄的走廊,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前,那小房间前面挂着木牌,上面写着“鬼神无所不知”。   何所思打开对他来说过分矮小的门,弯腰进去了。   原至公想要进来,何所思伸手拦住了:“我自己花钱买的房间。”   原至公诚恳地望着何所思:“那我们均摊?”   何所思微微一笑,啪地把门关上了。   原至公摸了摸被门擦到的鼻尖,无奈地坐在了门口。   房间里有盏不甚明亮的橘黄色的幽灯,还有一张正方形的矮桌和在灯光下显出一种紫红色的浦团。   何所思盘腿坐下,从矮桌上升起一个锡碗,他在锡碗里放了块灵石。   有个浑厚的声音问:“客人,你想知道什么。”   何所思垂了眼,脑海中滑过以往的很多事,最后开口问:“需要刺藜草和神火珠的丹药器具,有哪些?”   那声音很快回:“混元丹。”   “只有混元丹?”   “只有混元丹。”   “在荒奇,哪里能找到炼制混元丹的其他材料?”   “加灵石。”   “……”   何所思往锡碗里加了一块灵石。   “三天后的长白郡拍卖会,有包影石。”   何所思点了点头。   他现在开始相信,小黑可能真的有大鹏的血脉了,因为它想炼制的混元丹,就是用来提纯血脉的。   对方其实从一开始进入广裕仙门接触裴霓裳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就是为了搜集混元丹的材料。   何所思捋了下事,见锡碗开始下沉,连忙又往里面扔了一块灵石,这一回,他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他语气沉重地问:“男人,能怀孕么?”   “……”   “按照道理来讲,不能。”   那声音说。   但是他立刻补充了:“但是大千世界,自然无奇不有,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一海上仙境,里面的人不分男女,若是想怀孕,就喝一口圣地的灵泉,这样不管男女,就都能怀孕了。”   何所思听到海上仙境的时候还心惊胆战,听到后面,却觉得对方可能是看过《西游记》,除了有了男人,这不是女儿国子母河的设定么。   不过传闻这种事,本就可能在流传的过程中发生改变,这则传说至少说明,这世界上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并被人记录下来了。   至于多的,恐怕这里也问不出来了。   何所思心塞地走到了外面。   原至公回过头来开心地望着他,宛如细细雕琢一般美丽的面孔在迷蒙的灯光下更加炫目如梦幻。   何所思突然想:为什么怀孕的会是自己呢?这件事简直太不公平了。明明原至公看起来更有母性的光辉(主观看法)。   他赌气问:“你很擅长照顾小孩子吧?”   原至公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呆。   何所思没继续说什么,直接走出去了。   算了去,先去抓半只大鹏吧。   天蒙蒙亮之时,两人便已经来到了长白郡,何所思隐匿了修为,随便找了间客栈住店。   掌柜笑眯眯地接过成色一看就十足的银子,热情道:“客人,本店还有上好的酒水吃食,要不要给你送上去?”   何所思一想到自己上次吃吐的事便脸色一黑,正想摇头,便听后边有个沙哑的声音说:“他肚子里揣了个东西,怎么敢喝酒啊。”   何所思脸色大变,蓦地转过头去。   却见一个穿着破烂乞丐装的流浪汉,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腕也被人抓住了。   他想躲已然来不及,因为原至公已经抓着他的手腕,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了。   ☆、76   在想要立刻转身就走的同时,何所思心里还想着:这老头谁啊。   他没走成功,因为手腕被原至公抓住,对方展现了惊人的力气,令何所思想要甩开,恐怕只能弄出大动静。   于是他转而黑着脸望向门口的流浪汉,道:“你长没长眼,男女不认的么。”   流浪汉满脸尘土又胡子拉碴,令何所思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那一双眼睛倒是惊人的黑亮,如今因为听见何所思的话而瞪大了:“我可是为了你好,别以为男人怀孕孩子就不会掉。”   原至公将手抓的更紧,以至于何所思因为丢脸震惊想要后退两步,都失败了。   他看着周围人震惊的面孔,觉得脸一寸寸发红,最后瞪了眼原至公,道:“我们快走。”   顺便指着门口的老头(?)道:“带上他。”   两人驾祥云带着流浪汉飞到天上,这回绝了住普通客栈的念头,在长白郡周边找了个灵气充裕的小丘陵,打了个洞又布了个禁制,做完这一切,才回过头来看那流浪汉。   对方被原至公扔在洞口,此时毫不在意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好奇地去摸门口的令旗,对方似乎有进行过修行,不过怎么看都只是练气初期,手指都没碰到令旗,便被反弹回来,整个人撞在墙上,“哎哟”一声。   何所思看不下去。   他都没有听说过男子怀孕的事,为什么这个人知道?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原至公人在边上,他便不好意思,踌躇了好一会儿,倒是原至公开口道:“你为何能看出男子怀孕之事?”   那人吊儿郎当,摸了把油腻腻的胡须,又挠了挠头顶,得意道:“我自然知道,我就专门看这个的。”   何所思与原至公皆是皱眉,对视了一眼。   “这种事你见过很多?”   那人道:“也不多,一百多例吧。”   何所思觉得这话有夸大的嫌疑,但是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情况,也是事实。   他想了想,问:“男子生产,和女子有何不同?”   这问题问出来,他自己都牙酸,整个人很不好。   那人目光调侃地看着何所思:“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另开产道,你是修行之人,想必是不怕。”   何所思沉着脸。   他怕么?他说不清,他觉得什么东西破肚而出都不会令他恐惧害怕,但是一个孩子,似乎是例外。   他开口沉声道:“那若是不想要呢?”   他这话一说出来,原至公便紧紧攥住他的手,紧张道:“这样不好。”   何所思没管原至公,紧紧盯着先前他连一眼都不想看的流浪汉。   那流浪汉一呆,不敢置信道:“你为什么不要,他不是很想要么?”   何所思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高声道:“他想要和我不想要之间有什么矛盾么?”   流浪汉掏了掏耳朵:“那么说……你们在吵架?”   何所思:“……”   何所思拔出剑来,刚想直接把这人砍了,原至公把他拦住了:“所思,你别生我的气了。”   何所思:“……”   何所思看着那流浪汉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模样,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砍了原至公,还是先砍了这个人。   结果到最后,他谁都没砍,在协商不成的第三天,他又穿了。   还是上次的遗迹,还是熟悉的人群,还是那眼巴巴等着他自我介绍的恳切目光。   这一回,何所思知道,他不能说自己的名字了,他头一次被迫编了个假名:“我,我叫原小英。”   这名字大概太假,众人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   何所思一脸正直地回望。   不过人在江湖,编一两个假名也是情有可原,要说这里面对这名字最在意的人,恐怕应该是何所思。   ——为什么就下意识取了原姓呢……   何所思这场纠结持续到了最后,以至于团队里的妹子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小声说了一句:“无聊的男人。”   “……”何所思觉得自己是第一次从妹子那收到这样的评价。   这个团伙分赃解散,何所思又加入下一个,或者独自历险。   这经历陌生又熟悉,可何所思体验着这些经历的同时,发现自己不断地想起原至公。   最初,只是在看见合适的法器的时候,心里想:这很适合给原至公用。   后来,经过艰苦的战斗,也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和原至公合作,会更加顺利更加快速。   再后来,看见身穿白衣的人的时候,何所思都会想:原至公还好么?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念这个千年之前的朋友,可是明明在千年之后,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频繁的思念。   有什么不同呢……区别似乎只是,千年之后,他同样和原至公在一起。   何所思很少有时间深思这件事情,因为他总是很忙,忙着历险,忙着修行,忙着进步,但他他一旦安静下来时,他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了原至公。   他在干什么呢?   在秘境?还是在闭关?   千年之后的原至公又在干什么呢?照看着自己又昏睡过去的身体?   这一回,他是不是能发现这件事情的秘密呢?   这或许是不正常的。   何所思意识到了这件事。   在某一次从有原至公的梦中醒来的时候,何所思将脸埋在手中,想:我要去见他一面,确定某些事情。   但是去广裕仙门询问,得到的是少主不在宗门的消息,何所思追去原至公所在的秘境,却又得知秘境已经关闭,所有修士都被传送到各处。   何所思只好又回广裕仙门,他想着或许原至公会回广裕仙门,可是等了一年,也没有等到。   想念与等待的焦虑混合,发酵后变作了奇怪的,简直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就连何所思都开始疑神疑鬼,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能那么不凑巧,难道冥冥之中的命运,像是操控玩偶般玩弄着他们么?   他终于等不及,想要离开,却收到了广裕仙君的传见。   现在的广裕仙君,是原至公那个社交障碍的爹。   何所思再一次见到他,吃了一惊。   对方眉发全白,曾经如锦缎般的青丝如今如雪一般,衬着洁白的皮肤,令他整个人如同假人一般,似乎已经融化在了这一片白色之中。   他仍然在看棋谱,仍然在摆棋子。   这一回,和所思还注意到案桌上放着一只彩釉的小花瓶,花瓶上的图样,是一个临窗梳头的女子。   广裕仙君静静看着棋谱好一会儿,半晌,何所思先开口道:“仙君,有的时候说话可以先打好腹稿。”   广裕仙君抬眼看他,白色的睫毛像是结上了冰雪,无端令人心尖一颤。   “手谈否?”他开口说话,声音比以往更不像人类。   何所思敛去心中的不安,点了点头,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何所思自认自己在技能上,阵法第一,长相第二,围棋第三,不过对手是见到就在研究围棋的广裕仙君,他还是心中颇为忌惮,不成想开局没多久,对方便丢盔卸甲,无力回天,何所思勉强不令自己的震惊表现在明面上,道:“啊,看来是仙君让我了。”   广裕仙君轻轻摇头。   不知为何,对方修为比他高,亦并无体虚之感,但只是摇头,便令何所思心惊胆战,总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碎掉。   “我下的不好,想必是不够聪明,至公的娘下的人好,她喜欢下棋和画画。”   何所思低着头没说话。   他过去不觉得广裕仙君和前夫人伉俪情深,因为他续弦续的太快,但是如今看来,又似乎另有隐情。   广裕仙君慢吞吞地说着话:“至公出生的时候我就想,他不应该像我,而应该像阿蕊,像阿蕊一样果决聪慧,而不是我这样的软弱无能。”   何所思觉得有点不对劲,开口打断道:“仙君是今修仙界第一人,何谓软弱无能。”   广裕仙君摇头:“软弱与修为没有关系,一个软弱的人,变总会畏手畏脚受人控制,幸好你和至公都不软弱。”   何所思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谢谢广裕仙君的夸奖,便听对方话话锋一转。   “但是,人总是还有缺点,你们都不软弱,却又都太执拗……”   说到这儿的时候,何所思本以为自己会被灌一大碗鸡汤,没想到,广裕仙君突然没了声响,悉悉索索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摊了开来。   何所思:“……”   看来并没有什么进步呢,广裕仙君。这样一来,接下来的话真的还有说服力么?   何所思怀疑着这件事,但是对方的第一句话,却就令他心神俱颤。   广裕仙君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你喜欢上了至公。”   ☆、77   何所思看着广裕仙君。   当他与对方的目光相接,才发觉他虹膜的颜色也显得过分浅淡,淡淡的青灰色宛如水墨画里的薄雾,缥缈悠远。   他突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对广裕仙君的忌惮挺没有道理。   对方应当是个合道修士,但那又如何,他还渡劫了呢——虽然不是现在。   于是他微微挑眉,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愿意承认,而不是你们都产生了错觉?”   广裕仙君就卡壳了。   很显然,他的纸条里没有写要是何所思这样反问了他该怎么回答。   他看着何所思,又看看手上的纸条,最后还是一板一眼地念道:“算出来的。”   何所思:“……啊?”   广裕仙君说:“当年去何家接你,便是因为阿蕊算出,你是至公命定的伴侣——那个时候阿蕊没有想到,你会是个男的。”   何所思因为震惊微微瞠大了眼:“你是说,窥测天机?”   广裕仙君微微点头。   何所思便想:怪不得这位仙子短命,窥测天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他很快又想,这位仙子也真无聊,居然窥测自己儿子的姻缘。   然后他又想:嗤,居然是算命。   广裕仙君问:“你是否有所疑问?”   何所思反问:“这也曾算出?”   广裕仙君便摇头:“你自己的疑问,我们怎么可能算的出呢?”   何所思便沉默下去。   半晌,他问:“原至公身上的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广裕仙君反问:“你猜到了么?”   何所思说:“我见过许许多多的诅咒,也解过许许多多的诅咒,也少见那么无聊的。”   广裕仙君便道:“所以这从最开始就不是诅咒。”   何所思笑了:“你们真有趣,为了儿子不受某个女人的陷害,居然把所有女人都屏蔽了——而且还不知道解开的方法。”   广裕仙君一脸认真:“他的伴侣既然是你,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所思:“……”   碰到这样坑儿子的父母,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而且这个父亲,到最后好像也没发现自己的问题被忽略过去了……   何所思离开的时候,回头望着气势恢弘广裕仙门,为现任广裕仙君捏了把汗。   他循着广裕仙君给的地址,去找原至公。   这一回,命运大概也觉得是时候了,揭开了他们中间的迷障,何所思在周谋谷见到了原至公,对方面若寒霜,正对身边纠缠的女修说:“仙子,我不喜欢与人结伴同行。”   何所思认出来,这仙子还是未来很出名的一个女修,道号罔灵,修的是无情道。   以后的无情道罔灵道君一脸娇俏地将手背在身后,道:“为什么?你害羞么?”   ……所以修无情道是因为受了今日的刺激么?何所思忍不住开了一个这样的脑洞。   原至公面无表情,直言道:“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   何所思因为这句话心中一跳,这一刻他脑海中想到了很多,从初次昏黄灯光下模糊又冷峻的面容,到那个才七岁,却努力装作可靠的大人模样的小豆丁,他甚至想到了幻海仙境的那一次,他开始想,如果对方真的是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同意这件事……   ——毫无疑问的不行啊。   何所思没出去,他在原地想着这些事,直到原至公身边的人渐渐走光,而对方立于原地,望着他藏匿的位置。   何所思探出头去,然后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   他此时倒是想起了广裕仙君的话,但是他向来并不那么容易为了别人的话动摇,就算面对的是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东西。   原至公反而没有阴霾,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展现了一个笑容,那一瞬简直宛如冰川融化,何所思觉得自己应该是太长时间没有看见他那张脸了,以至于有种目眩神迷之感。   仔细看来,对方的长相也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带来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同。   原至公说:“所思,你回来了啊。”   何所思讷讷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还是下意识说了一句:“唉别提,找了你好久。”   “这样么?怎么回事?”   虽久别重逢,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两人很快开始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就好像自己没有听见原至公的表白,原至公也没说出这句表白。   似乎是为了消解想念,两人在外游历了一段时间,直到某日行于湖畔之时,原至公腰间的玉佩,突然碎裂开来。   这玉佩碎的突然,何所思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心头莫名一惊。   他抬头愈看原至公,见对方满目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碎玉,半晌,右眼滑出一行清泪。   “……!”   何所思第一次看见原至公流泪的模样。   他瞬间捏住拳头,惊道:“广裕仙君……?!”   原至公微微点头,他脸上的那滴眼泪滴落之后,眼中竟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开口,声音微微沙哑:“父亲他……仙逝了。”   这个本应该令整个修仙界震惊的消息,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原至公和何所思赶回仙门,也只从心腹口中,得到广裕仙君与太为仙君同归于尽的消息。   何所思知道太为仙君是含芷仙子的娘,但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却也已经无法考证。   葬礼并不隆重,仙君身死道消,自然消散于天地,诸位与广裕仙门交好的宗门长老前来悼念,主要却也是为了参加原至公接任广裕仙门的接替仪式。   而从受冠大典的前三天起,何所思便没有在见到原至公。   他坐在湖星海天旁,问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兰君:“我是不是很没良心。”   “公子人最好。”兰君毫不犹豫地说。   何所思忧虑地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他知道只要问一句“那和原至公相比谁更好”就能难住她,但是作为一个好家长,他不准备为难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一种养了一个女儿的感觉了。   临近黄昏之时,湖面天空之上开始有雷电闪烁。   虽然说是天空,却没有一丝云翳,灰蓝的天幕看起来更像是笼罩下来的玻璃罩,令人无端端觉得压抑。   何所思突然直起身子,他对兰君说:“糟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   原至公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从铜镜中走出,一袭红衣,宛如厉鬼。   “姜水含。”   他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曾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的女人。   对方荒芜的充满憎恨的双眼中,或许有着和他相同的情感。   “你入魔了。”   最后,他只这样说。   对方的面孔上便露出了想不通的神色:“你为什么能那么轻飘飘地说我已经入魔?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谁害的么?”   原至公语气平静:“修行之事,从来只看自己。”   姜水含的面容便瞬间扭曲了。   “这都是你们!你!原卿鸿!何所思!都是你们害的!!!”   姜水含扑向原至公,原至公还未有反应,月灵便已经扑在她的身上,三道光芒在空中划过,姜水含的面孔上便多了两道血痕。   姜水含摸着脸上的血痕,目光空洞茫然。   月灵轻飘飘落在圆桌之上,喵地叫了一声。   姜水含便将目光投向了月灵,突然露出了一个冷笑。   她很快越窗而出,然后周围的空间突然虚幻起来,横斜交织的线条覆盖了所有的桌椅盆栽,将原至公笼罩起来……   何所思看见一道红影从窗口掠出的同时,注意到原至公的房间有一瞬间进入一种混沌状态,然后下一秒就立刻退出了。   这奇怪的状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没有犹豫,他放弃了追击红影的打算,走进了原至公的房间。   然后他震惊了。   他在房间里只看见了一团……奇妙的,具现化的时间。   时间是什么样的呢,何所思很难形容见到的场景,旋转的漩涡和谐的与整个空间结合在一起,但是何所思却知道,这确实是一团名为时间的东西。   他甚至隐隐地明白,这是一团停滞了的时间。   所以,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团东西?   何所思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站在桌面之上,看着这一团漩涡摇头晃脑似乎快要晕倒的月灵。   对方察觉到何所思的目光,偏头与他面面相觑,然后喵了一声。   “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喵~”   月灵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一团漩涡在转,显然已经头晕眼花。   ……在猫面前放这么一个东西真的好残忍啊。   何所思心疼地摸了摸月灵的脑袋。   然后他疑惑地望向时间茧,心中沉重起来。   对方将原至公困在里面,看起来可不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何所思微微思索,立马封了这个房间,吩咐侍从主意宾客,如有骚乱立刻去请长老。   然后他回到房间,只犹豫了片刻,便抬手伸向了漩涡。   就好像一种直觉,他知道,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能够掌控的东西……   手指触碰到线条的边缘,整个躯体就似乎突然被分解了,就好像融化在了一片浩瀚的海洋之中,何所思沉浮片刻,然后抓住了某个人的手臂。   是原至公。   对方被无数线条捆绑束缚,面色潮红,神情痛苦,喘息急促。   这个样子,何所思觉得有些熟悉……   不出所料的话,好像是——中了春药?   ……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憋死?   ☆、78   因为一定程度的迷茫,何所思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原至公需要帮助。   但是当他伸手触向对方时,手却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何所思立于原地,陷入沉思。   他环顾四周,发现此地其实是一个阵法。   一个关于时间的,他从未见过的阵法。   在外看来旋转的漩涡,在内部看来是静止的,何所思思索片刻,忽悠所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虽不甚明显,但确实到了另一个空间。   他就要惊叹起此地的奥妙,却不得不微微叹气,手拍额头,祭出了一百零八柄飞剑。   是有急缓,他虽对这个阵法好奇无比,此时却也不得不暴力解除。   青色的飞剑如游龙般游走,很快隐没于宛如细线缠绕而成的边线之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空间终于碎裂开来。   何所思气喘吁吁地坐在地面上,月灵已经不在,想必回了它自己的空间。   皎洁的月光如流水淌过房间,何所思望向窗外,判断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鸡鸣钟响之时,便是大殿授冠大典开始之际,如此一来,何所思似乎也隐隐猜到对方的想法,对方或许是想破坏这场大典,又或者……   何所思望向面色潮红的原至公。   又或者,就是希望这位年轻的广裕仙君名誉扫地吧。   毫无意识的情动着的原至公看上去确实诱人至极,几乎令何所思难以直视。   但是,就算移开了目光,诱人的声音也不断在耳边提醒着他。   何所思抬手封住了房间。   无论如何,先解决躁动的男性荷尔蒙吧……   手指向下探下时,原至公似乎有了些意识,他看着何所思,警惕的目光便渐渐放软,某种泪光点点,像是某种脆弱的小动物。   然而这个小动物却以惊人的力气很快欺身而上。   何所思:“!你别忘记我这么虚弱可是为你破阵啊!你别恩将仇报!”   然而这些话很快便被堵在唇齿之中,变作了无力的呜咽。   ……   天色微明之时,何所思终于把躁动的原至公安抚下来。   唔,手好酸……何所思甩了甩手,红着脸心想:没想到就算是无意识状态,居然也那么难缠。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搜寻房间,很快便从房间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扁葫芦一般的灵器。   虽然被破坏,却依稀还能看见上面的流光溢彩,破碎的宝石之上,还有些许的灵光。   何所思想要研究一下,床上却突然有了动静,他便将灵器收起,去看床上的原至公。   对方看见何所思,脸猛地涨红了,嗫嚅道:“抱歉。”   何所思摆了摆手:“算了。”   原至公一愣,他确实本来就想到何所思或许不会在意,但真见对方如此豁达,内心却也难免失落起来。   他失落着,便看见何所思挠着脸走到圆桌边上,拎着茶壶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茶。   失落的心情便很快变成了忍俊不禁。   何所思只有尴尬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么说来,其实他同样也在意这件事情。   原至公突然觉得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   虽然眼下遇见了很不好的事,但是修行数年,又岂能事事平顺呢。   门外传来悠远的钟声,天光大开,已是天明。   <<<   何所思在大殿门口看见了姜水含。   但是他细细看去时,便发现这只是姜水含的分身。   对方见他出现,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来。   以口型道:“你说原至公会不会来。”   何所思便知道,下那个阵法的人是谁了。   他勾起一抹笑来,反问:“你觉得呢?”   对方便褪去了笑容,面无表情,宛如罗刹。   当最后,衣冠齐整华丽,神情肃穆仙姿凛然的原至公出现的时候,何所思因为对方这样的模样而愣了一下神,等再去看姜水含时,对方已不在原地。   他又去看原至公,见对方也望向他,冷硬的神情,便瞬间柔软下来。   莫名的,何所思觉得自己的内心被击中了。   他曾经因为很多人的姿容惊叹,却从未产生过今天这样的悸动,就算这不是爱情,也已经足够不同。   大典过后,却也并没有什么觥筹交错,直到日暮之时,各方来人也已经渐渐散去,广裕仙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空旷。   原至公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覆灭长玉宗——正是如今收留姜水含的宗门。   广裕仙门几乎精锐尽出,三架巨大的飞舟,将他们载向长玉宗。   何所思也一起。   但是他自然对这次解决姜水含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在一千多年以后,姜水含不是又出现了嘛。   显然,就算这回看上去成功解决了姜水含,对方也是一定会再回来的。   所以比起这,他还是对那个时间灵宝更感兴趣一些。   夜风飒飒,疾风舟飞速前进,穿行在云层之上。   何所思就着月光看着这件已经越发暗淡的灵宝。   这东西看上去像个葫芦,里面似乎也是空心的,因为毁坏的太彻底,连到底是怎么运行的都很难看出来,何所思摇晃着它,想着怎么把它打开。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熟悉的声音缓缓道:“所思,你,真的没什么想说的么?”   何所思被这开门见山的询问下了一大跳,也没回头,只觉得心脏从吓到了开始就跳的越来越快。   他想,这种氛围是怎么回事,看上去好像是要表白。   然后他又想:表白有什么稀奇的,不算穿越前,一千多年后他也从原至公那儿听到好几次了,完全不需要激动。   他故作镇定,回答:“说什么?对明天的摆兵布阵有什么想法么?”   原至公并没有被何所思的顾左右而言他打败:“那么这次的事结束之后,你是否能听我一言?”   这个时候,之前已经给自己做了好几次心里建设的何所思又退缩了。   他仍旧不能确定自己对原至公的是不是爱,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子答应他。   ——答应了以后再反悔好像更不好吧?   莫名的,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你能不能别说?等……”   话刚说了一般,手中的扁葫芦突然穿出宛如电流一般的刺激,何所思手一滑,葫芦便从手中落下,何所思迈了一步去接,葫芦中突然传出了一种奇妙的波动,令他恍惚起来。   于是他后半句“等我想通了我跟你说”便没有说出口,直接从疾风舟上,跌了下去……   ……   “葫芦!”何所思尖叫着直起了身。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关切地望着他的原至公,和在一边不知道熬着什么草药翻着白眼的……一个小青年?   何所思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他望着眼前的原至公,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对方是陌生的,并不是他想要诉说些什么的那个原至公。   于是他闭上了嘴,指着那小青年问:“这家伙是谁?”   那人便叫嚷起来:“我陪你们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野人,你有没有良心!”这声音惊人的熟悉,沙哑粗粝,又欠揍无比。   “你是那个老头啊!”何所思了然道。   “……什么老头?!”   何所思没理小青年,他获得了最重要的一句话——又一个月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发现倒也没有隆起的很夸张,他挣扎着伸出手去摸了一把……   “……”   “不行我要打掉我不能忍受了!!!!!!!!”   在手掌下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跳动着一个小小的心脏,这种诡异的感觉再一次颠覆了何所思的三观。   那小青年挖了挖鼻子:“现在说打掉有点残忍啊,孩子已经成型,说不定都能动了,听见你说的话,都该伤心。”   “……你这样说我更加毛骨悚然啊……”   原至公叹了口气:“如果确实不能接受,那就想想办法吧。”   听了这话,何所思却莫名有了怒气,瞪着原汁公道:“已经成型了!已经能听到你的话了!你实在太残忍了!”   原至公:“……”   小青年拨弄着柴火堆:“生吧,挺好的一件事,绝对没有这孩子是不是不是亲生的的困惑,这个世界上有这种困惑的男人可是不少呢。”   何所思:“……”这样的安慰真的应该高兴么?   何所思叹了口气,然后他问:“对了,小黑呢?”   原至公:“……”忘了。   ☆、79   何所思想要回南山境找扁葫芦。   既然当初扁葫芦和他一起掉下疾风舟,那么那个葫芦应该就在自己第一次醒来时的那个悬崖附近。   但是已经那么多年过去,本来就已经毁坏的灵宝,会不会已经风化了?   不不不,毕竟是灵宝,风化应该不至于,被人捡去却很有可能。   何所思觉得现在回头去找扁葫芦也不一定能找到,更有可能引起原至公的怀疑,于是就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三人重新上路,去找小黑。   “还需要的材料应该是菊石花,我听说菊石花只有森罗殿有。”   何所思翻着手上的情报。   小青年刮了胡子,如今倒是一副人摸狗样的模样了,但是浑身那吊儿郎当的气质,仍旧让人不爽,总之何所思就不知为何很想打他。   他说:“唉,你们带着我干什么啊。”   原至公说:“你既有为男子接生的经验,那就拜托了。”   小青年挠了挠肚子:“谁跟你说我有接生经验的啊?”   原至公:“……”   原至公:“……你可能不清楚,渡劫与练气的差别。”   小青年后退了两步:“嗯嗯,我会。”   何所思在一边嘲笑:“你狗胆子倒是很大,小张。”   小青年:“小张是谁?”   原至公:“为什么叫他小张?”   两人几乎同时这样问。   而听到原至公的问话后,被命名为小张的青年嘴角一抽,无语道:“我是小张?”   何所思点了点头,对此没有任何解释,便指着地图上森罗殿所在地说:“这样吧,我有个好主意……”   三日之后——   渡劫大能的威压几乎笼罩了整个宗门,森罗殿殿主看着悬坐于半空的两个祖宗,整个人是崩溃的。   “不知,不知前辈因何是前来?”   他壮着胆子看着天上的两人,却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两个人形,看不清楚形貌,显然是遮掩了形容。   森罗殿殿主更加心惊胆战,对方这般小心,莫非是有灭门之心?   如此一来,恐怕也只有鱼死网破了!   他几乎是做好了破釜沉舟身死道消的决心,却听见那两人说:“你上来说话。”   小张无语地看着两股战战地上来的殿主,对方戴着鬼面穿着黑甲,看来也算仪表堂堂,如今却被弄得如此狼狈,他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好办法原来就是打上门来欺负人家啊。”   何所思微微一笑,瞥了小张一眼,笑容纯良祥和。   待人家殿主上来,何所思便戳戳原至公,让他说话。   原至公无奈开口:“今日,你们门内的菊石花,可有失窃?”   森罗殿主愣了一下,菊石花虽然算他们的特产,每年产出也不多,但是鉴于每年都有产出,所以其实也不算珍贵。   他只愣了一下,心思微转,便确定这两位大能应该不是为了森罗殿而来,连忙恭谨回答:“并没有失窃。”   何所思和原至公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至公便说:“你今日便在门内宣布一个消息,说我们收走了所有的菊石花兼菊石花的种子,从今往后,森罗殿没有菊石花,然后给我们所有的菊石花。”   这要求听起来过分,森罗殿主却如蒙大赦,几乎强忍着笑意道:“必听前辈差遣。”   他连忙回宗门,吩咐下去了这个消息,然后送上了菊石花。   他不知道,他的一个护卫愣在原地,黑甲之内,表情一片空白。   潜伏了好几个月,终于快要得到菊石花奖励的小黑,在这一瞬间只想:无论对方是谁,爷爷我都要干他全家!   被小黑恨上的何所思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笑道:“肯定是小黑在诅咒我。”   原至公几乎在一瞬间紧张起来,问:“怀孕了是否会令身体更虚弱呢?”   他看着何所思,问的是小张。   小张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嘛,修士算是逆天而行,想怀孕可不容易,何况你们还是两个男的。”   何所思目前并不想听到任何与怀孕有关的话题。   他黑着脸,腾云驾雾以非凡高调的气势,降落在了他们先前已经买好的庄园之中。   既然菊石花都在他们手上,那么无论如何,小黑一定会过来偷。   结果就这样等了一个月。   何所思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他想来是个会接受现实的人,既然木已成舟,生就生吧,   他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恶狠狠地对原至公说:“下一回你也要生一个。”   原至公强忍着笑意,连连点头:“好的,只要你想。”   小张无奈地望天叹息,心中感慨:唉,一孕傻三年啊,大能也不能例外。   比小张更震惊于这腻腻歪歪的相处方式的,就是墙角的小黑。   他后来路上分析了一下,便猜出,来人的目的可能不是为了菊石花,而是为了自己。   那么鉴于对方的修为高到这种程度,人选便很快缩小到了两个。   他心中很恨地想:也不见你们多在意我和明敏啊,这会儿怎么就穷追不舍了。   但是既然知道了对方是何所思和原至公,小黑便知道两人并不好对付。   于是它耐心的一步步潜伏了数日,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到了他们的身边。   然后他就看到了令他想自戳双目的一目。   何所思披着件宽袍也没遮住隆起的肚子,他躺在卧榻上,神情自如地对广裕仙君打情骂俏,而广裕仙君好不反驳,逆来顺受,并为何所思剥着葡萄荔枝还有各类五花八门的干果。   小黑:“……”   世界变化的好快。   他又望向门口坐着的叼着树叶的青年。   这家伙是谁呢?为什么能在这里?莫非是……小三?   被认为是小三的小张觉得有点冷,吸了吸鼻涕。   他见夜幕将临,也不和何所思原至公他们说了,直接裹着衣服回自己的房间。   反正说给这对狗男男听他们也听不见的。   他穿过花园的小径,过了一道半月门,便被一道黑影推在了粗糙的墙壁之上。   他感受着脖子上的压力,连忙软着声音道:“前辈前辈,有话好好说,动粗干什么呢?”   天色已经很黑,小张只能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张着一口大白牙愤怒地对他说:“他妈是谁先动的粗!爷爷我潜伏了多久你知道么!”   小张苦笑:“那你怎么不继续潜伏下去呢。”   “继续潜伏着干什么,先挑了你这个软柿子捏了再说。”   小张叹了口气:“看来他说的没错,要你上当,确实比想象中容易。”   小黑瞪大了眼睛,脸色大变中正想逃跑,整个花园亮起一个流光溢彩的阵法,流光如蛇一般涌上,将他裹成了一个茧。   何所思和原至公从不远处信步走来,笑道:“我怎么说来着,他一定会对小张动手,而且只会注意小张本身,不会在意周围的环境。”   再次醒来的小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真的是笼子……   他顿时叫了起来:“太侮辱人了!太侮辱人了!”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不断扑腾扇动着的翅膀。   “……太侮辱大鹏了!太侮辱大鹏了!”   何所思磕着瓜子。   小张已经先去睡了,所以这里只有他和原至公,原至公说:“我一个人审问他吧,你可以先去睡。”   何所思摆了摆手:“睡觉这种事本来就可有可无。”   他狞笑着望向了小黑:“没想到啊,你一只鸟,还敢骗我。”   小黑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哪里骗你了!哪里!”   “首先,逃了我定的契约。”   “那是因为裴霓裳修为没我高!”   “其次,拐了我的妹子。”   原至公将手轻轻放在了何所思的肩膀上。   何所思:“……拐了我的朋友!”   小黑咧着嘴叫:“那是她自愿跟我走的!”   “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她过得好好的,她说她愿意帮我。”   “那就带我们去见她。”   小黑偏头,不说话了。   何所思挑眉,没有露出太过吃惊的神色,他慢悠悠开口道:“就算你集齐了混元丹的材料,那又怎么样呢,你又不会炼丹,混元丹是天级丹药,能够炼制的丹师寥寥无几,你又难道能请到他们?”   “……”小黑低下头去,“这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何所思叹了口气,打开了笼子。   小黑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   何所思对原至公说:“你可以先出去么?”   原至公神色未变,转身出了房间。   何所思望向了小黑:“你是虚空兽和大鹏的混血。”   小黑浑身一颤,整个身体都缩小了几分。   “你似乎以你身上虚空兽的血脉为耻,我虽认为大可不必,但实际如果你一定要混元丹,我会帮你。”   小黑从笼子里飞出,站在笼顶,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何所思反问:“你不是帮了我很多?我怎么就不能帮你?”   小黑用黑溜溜的眼睛直视着何所思。   他想起初次见面,这个人还在裴霓裳的身体里,就把他踩在脚下,并限制了他的人生自由。   它想起裴霓裳和王重葛一路上吵吵闹闹,最后要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评理。   他想起明敏对它说:“如果是这样,我会帮你。”   过去的很多年里,他碰到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是遇见何所思以后,身边却好像总是好人。   他昂着小小的脑袋,傲慢道:“就算你这么说,我可不会轻而易举地信你。”   ☆、80   再次见到明敏的时候,她很安然地在某个洞府里浇花种草,看见何所思一行人,笑道:“仙师,是你们啊。”   她看来便过得很好,眼神比起先前来,都更闲适了一些。   听闻小黑得到了何所思的帮助,她很开心地说:“那就好了。”   一行人再次回到中川境的时候,何所思已经六个月了。   因为实在已经很明显,他没脸见裴霓裳她们,只送了明敏,便带着小黑小张和原至公先回了广裕仙门。   开始回到广裕仙门的几天,何所思安分极了,他一边不好意思给别人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边有对是否能安好胎战战兢兢,所以整日呆在房间,因没什么事可做,便只好和原至公聊天。   “……过去不是吃红枣糕的么,早餐都吃这个的。”   话题似乎是这么开始的。   何所思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所以吃腻了啊。”   他将脑袋抵在放在桌子上的手臂上,偏头问原至公:“说起来,我一直想问,我最开始在玉安霖身上的时候,你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原至公想了想。   何所思又问:“那个时候不会你发现能碰到我的时候就怀疑了吧?”   原至公:“……对啊。”   何所思相信了。   他叹了口气:“唉,我那个时候都不知道以前的事,心里还在想,你不是阳痿就是性变态呢。”   原至公脸色微变。   何所思换了个话题:“安霖呢。”   原至公瞬间沉了脸。   何所思后知后觉——他还没习惯有个男人会因为他叫妹子的名字而吃他的醋,但是发现以后,他机智地改口了:“玉仙子还好吧,醒了么?你居然能救她出来,真是及时。”   原至公沉默半晌,还是回答了:“仙门的湖星海天入口,我很熟悉,玉仙子已经醒了,我让她回了蓝玉宗。”   何所思有些吃惊:“真的假的,还能直接回蓝玉宗的。”他以前听裴霓裳的说辞,说是不行的。但是现在想来,裴霓裳到底说了几句真话,简直必须深思。   原至公道:“我不曾碰到玉仙子,他们又怎会为难她?”   何所思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原至公好几眼:“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很人渣。”   原至公神色未变:“那如果玉安霖一直都在蓝玉宗,你会和她成亲么。”   何所思想了想,觉得这问题不好说,挺难回答。   原至公便道:“那我就做对了。”   “……”何所思第一次正视了这件事——这件事以前他也曾经想过,但是从来都觉得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脑洞过大,今天他得知,这是真的,“你你你你你真的是专收收收我暧昧过的妹子?”他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好了。   原至公很镇静:“我会争取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里,何所思陷入了因过于震惊而带来的沉默之中。   最后,他只能开口说了一句话:“这是不对的。”   这话苍白无力的就像是中小学教材中阻止横穿马路似的,但是何所思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话好说。   “可是那时我不知道还有其他办法——但是我现在已经决定不这么做了,只要你和我结为道侣。”原至公说的轻描淡写。   何所思顿时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   “广裕仙门向来有最好的修仙地脉,仙子们若想回去,不会有人阻拦,若想留下,也可以直接成为内门弟子,不会有人对她们的身份有所质疑,我往日确实对不起她们,但事情已成定局,也无济于事,只能到时候补偿了。”   “……不为什么我身上突然有了那么重大的责任——而且仔细想想很不对啊,后宅有一百七十九位有佳人头衔的仙子,我完全不记得我有暧昧过那么多,像是裴霓裳之类的明明就是因为喜欢你才进来的,魏家柳家胡家的就有将近一百个,她们绝对是附属家族塞进来的人吧。”   原至公意外地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何所思咬牙切齿:“裴霓裳掌管后宅琐事,这些事我管了好几个月好么!说起来还有常慧——”何所思停住了话头。   常慧是季常。   原至公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也不知道季常最近在干什么。   何所思把这个话题放在了一边,因为不管怎么说,都会显得两个人都是人渣。   他说:“唉,如果当时不是脚滑的话,我是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呢。”   原至公:“……”   何所思:“……”   何所思:“……我是不是刚才说了什么?”   原至公:“你说了啊。”   何所思手撑着脸:“好吧,我觉得孩子吸取了我的智商,不过说了就说了吧,那个时候会同意不代表现在会同意对吧。”   原至公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明白,那么多年他可能误会了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会跌下疾风舟?”   “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对了我怎么忘记这件事了。”   何所思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他还没有找到扁葫芦。   他站起来,跑出了广裕仙门。   小张抬头看划过天际的两道流光。   小黑拿翅膀拍了下他的脑袋:“好好修炼!现在不好好修炼,筑基的时候都是老头了。”   小张低下头,不置可否地对小黑微微一笑。   走到半路的时候,何所思的脚步慢下来了。   他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当时是从哪里跌下去了。   原至公看着何所思的前行方向,却已经猜到了,他问:“你是不是想找你当时跌下去的地点?”   何所思点了点头。   他现在突然发觉,这件事瞒着原至公并没有什么意义。   告诉原至公实际的情况又怎么样呢?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选择隐瞒呢?   原至公却突然道:“你其实不是失忆,是穿梭了时空对不对?”   何所思眼角一抽,抬眼看着原至公。   原至公苦笑:“在你上次醒来时,我猜到了。”   “有时候人确实是身在局中,如处迷雾,你每次醒来反应都那么奇怪,我却一直没有猜到。”   何所思惊叹地摆了摆手:“你已经很厉害了,要我可能就想不到。”   当这件事被原至公说出来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当他将那些时空倒错坦然地当做回忆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事情其实一直很简单。   他们有共同地回忆共同的悸动,不同之处只在于,原至公比他多了一千多年的煎熬。   以此来判断对方已经不同,是不公平的。   他轻轻舒了口气,将所有的事说了出来。   “……那扁葫芦应当是个时间灵宝,但是也很难判断,到底是它影响了我,还是我影响了它,对我来说,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是在那个悬崖之下,直到修习了那个玉简,才有了以后的所有事情——说起来那个玉简你还没有还给我。”   原至公觉察到了何所思的变化,他眼神一动,直接道:“回去我们可以一起研究。”   两人说着这些话,便到了目的地,在方圆百里寻找了一番,正如预料之中的并没有找到扁葫芦,却看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这个山洞,像是这几年刚刚挖出来的。”何所思抹了把门口的细土,然后他神情一变,将所有细土抹开,发现了烧焦的黑色石块。   “有人在这里渡了雷劫——不,应该说有东西。”   他与原至公四目相对,心中有了猜测。   回到广裕仙门的时候,何所思看见小黑放大了身体,抓着小张从高空飞过。   小张嘶声力竭地尖叫着,看来可怜至极。   何所思围观了一下,然后和原至公一起回了他的房间。   从闭关室之内,何所思再一次看到了那枚玉简。   然后他揉了揉眼睛。   曾经柔和润泽的玉石如今竟已经发白,上面隐隐闪动着几个字。   何所思将玉简放在手心,细细辨别,发现上书——   ……阴阳相生,乾坤颠倒,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这几个字跳动的特别厉害,其他字却并看不清,只隐隐看到光芒闪耀。   何所思目瞪口呆,指着玉简问原至公:“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原至公皱眉:“……没有。”   这一瞬间,何所思突然有了不妙的感觉。   玉简上光芒微闪,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原至公一把接住了倒下来的何所思。   而何所思手上的玉简因为对方手臂突然的垂落而跌在了地上。   看起来已经发白的玉石顿时在石板地面上四分五裂。   原至公:“……”   好像有什么熟悉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两更合一正文完结   “……阿柔,你怎么啦……”   云柔把贴近的王重葛推到了一边。   她摆着一张丧脸,对王重葛说:“你把裴霓裳叫过来。”   王重葛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你是谁,阿柔才不会这么对我说话。”   被杀气锁定的“云柔”哭丧着脸。   他当然知道云柔不会这么说话,这个世界上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云柔该怎么说话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你把裴霓裳叫过来,就知道了。”   裴霓裳撑着脸看着眼前的云柔,渐渐露出了嘲笑的表情:“哟呵大情圣,你又来啊。”   何所思:“……”   当何所思发现自己变成云柔的时候,他假装自己很镇定的样子。   但让裴霓裳对他露出赤裸裸地嘲笑表情的时候,他装不下去了。   “你能不能帮我通知一下原至公?”   裴霓裳摇了摇头:“我最近很忙啊。”   何所思黑着脸——话虽如此,因为此时是云柔的脸,所以看上去一点气势都没有,然而更像是蹙着眉头撒娇,他说:“那我就要像看光你一样云柔看光了。”   裴霓裳的脸便一寸寸红了起来,她恶狠狠地看着何所思,以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地气势扑上来,想要掐他的脖子。   何所思伸手挡住:“我现在是云柔。”   裴霓裳只好把渐渐收紧的手指放松了。   她一脸无语地看着何所思,最后恨恨留下一句“下流!”,便走出了门。   然后他很快遭到了报应。   他接连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原至公,最后在桌子底下钻出来的小黑对他说:“唉,你不知道啊,我们都在外面进攻了两天啦。”   何所思:“……”   原来,原至公认为何所思从时空节点回来,应该不会再回去了,思来想去,便想来裴霓裳这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不成想,直接被拦在了门外。   ——把他拦住了这个阵法还正是几个月前何所思呕心沥血布设的。   如此一来,原至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有猫腻,于是开始用一切并不是太暴力的方法破阵。   显然没有收到什么有用的成果,没办法,只好让小黑进来通风报信。   何所思一脸悲痛和被背叛的哀伤:“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阵法了,除非能暴力打破或者里面打开,不然没有任何办法。”   小黑:“……”   小黑:“这种情况下你还要不要脸的夸自己啊。”   何所思叹了口气,云柔那如秋水般明眸善睐的眸子便染上了轻愁:“我说的是实话,还是和裴霓裳谈判吧。”   谈判就开始了。   裴霓裳看着原至公,先说:“你笑一下给我看看。”   原至公:“……”   何所思在后面拍裴霓裳的肩膀:“不带调戏的啊。”   裴霓裳收了笑颊粲然的脸,冷着脸拍开何所思的手,说:“虽然现在是阿柔,但也别对我动手动脚。”   何所思:“……你不是都叫原至公卖笑了。”   裴霓裳:“怎么了,你心疼?”   何所思闭上了嘴。   原至公抿了抿嘴,勉强笑了一下。   裴霓裳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最后说:“不合格。”   原至公:“……”   如此这般重复了数十次,裴霓裳叹了口气。   “仙君,你这是病啊。”   原至公:“……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不可以。”裴霓裳果断地摇头,“谈判才刚刚开始,首先,我们要求物资上的援助……”   “其次,在人员上……”   “最后,我们太阴门要与广裕仙门结为同盟。”   王重葛在后面戳了戳裴霓裳:“真的要叫太阴门么,很难听啊。”   裴霓裳把王重葛的手拉到了一边。   原至公凝重的表情便放松下来,他点了点头:“可以。”   王重葛在裴霓裳身后咬着耳朵:“我就说还可以多要点,答应的太痛快了。”   裴霓裳推开了王重葛的脸。   “我们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也不会以旧情相要挟,这只是条件而已,你可以不答应。”   “……是,情理之中的条件。”   裴霓裳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那太好了仙君,快来看看云柔到底怎么样了吧。”   何所思:“……”   原至公:“……”   原至公知道何所思一定不想让别人——特别是裴霓裳她们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于是他将何所思的身体放在一架马车之内,苦笑着对现在在云柔体内的何所思说:“你自己进去试试吧。”   裴霓裳在一边挑眉,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她望向王重葛想要和对方交换一下想法,却见对方歪着脑袋看着拉着马车的金光驹。   裴霓裳:“……”金光驹有什么好看的……?   裴霓裳翻了个白眼,自己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觉得对方这般小心翼翼,一定是有什么猫腻。   她眼珠子一转,便道:“在这儿不大安全吧,也不知道交换身体会发生什么,要不去房间里看看?”   何所思连忙摇头。   进房间不就代表着要把身体挪出来?那她们就会看见他现在大着肚子的样子了。   何所思不愿意,原至公也不表态,裴霓裳便皱眉道:“我当初就没有第一时间醒来,我得去扶着阿柔。”   何所思又是摇头:“放心放心,我会扶着她。”   裴霓裳拧起眉头,道:“好吧,那你注意点。”这么说着,靠近了马车几步。   何所思提这裙子到了马车前头。   按照之前的经验,碰到就可以回去,但是这一回,他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冲动。   眼前的这具身体并没有给他上次同样的感觉。   他心中已然有了不妙的预感,还是咬牙上了马车,运转灵力,握住了靠在椅子上的躯体的手臂。   “……”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何所思将灵力变着法运转了好多种,想象中该发生的事也并没有发生。   何所思呆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马车门被打开了,熟悉的女声说:“也太久了,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裴霓裳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      何所思用云柔的身体对原至公翻着白眼。   原至公偏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王重葛半跪在床前,摸着躺在床上的躯体上隆起的小腹。   “里面,是有个宝宝么?”她半是恍惚半是惊讶地说。   裴霓裳看起来很冷静,靠在床柱上,眼睛却也没有移开那个肚子。   她说:“这个水肿看上去很像怀孕。”   何所思挠着脸:“怎么说,这大概也是我必须马上回身体的原因吧。”   王重葛跳了起来:“现在几个月了,现在你的身体假死,宝宝会不会没有营养啊。”   何所思抽着嘴巴看着王重葛这过分关心的模样。   嗯,其实他还挺感动的。   “应该不会吧,怎么说也是修士……”   他话音未落,王重葛尖叫起来:“他在动!”   何所思被他吓了一跳,不光是何所思,原至公也站了起来。   他走到床前,也将手掌放在了隆起的小腹之上,渐渐的,脸上露出了恍惚的表情:“真的。”   何所思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拨开了所有人。   他应该最熟悉的身体有些陌生的躺在床上,他探出手盖在薄薄的衣料之上,很快就感受到了那细小的心跳。   这是,他自己的孩子。   莫名的,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看见这个孩子,就算他会从自己的身体里爬出来。   他收回手,沉思着说:“唉,我就留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等孩子出来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裴霓裳向他投来了和善的微笑:“那阿柔呢?”   何所思:“好吧我想想办法……”   在裴霓裳的逼迫之下,他就在房门前想着办法,想到了月上中天。   月亮升起之时,他看见月灵从一边小跑着扑到了他的怀里。   何所思捧着月灵,惊讶地问一边缓缓走来的原至公:“月灵居然可以碰我,我现在不是妹子么?对,之前在玉安霖身体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原至公坐到了何所思边上的阶梯之上:“它是灵体,大约是靠灵魂来分辨人的吧。”   何所思笑起来:“那就是说,只要在它眼中世界上全是男的,那不就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了么。”   他本来是开玩笑,话音一落,却陷入沉思:“……唔,说不定真的可以。”   原至公抬手想摸月灵的毛,被它咬了一口,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看上去不怎么重的一口却在一个渡劫仙君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原至公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将手放在膝盖上,工工整整地坐着问:“所思,孩子也会和我生活在一起么?”   何所思笑了一声,他把月灵举起来,看着对方粉嫩的鼻头因为接触冷风而打了个喷嚏。   暗淡的月色之中,它冰蓝色的眸子正在隐隐发亮。   何所思说:“为什么不呢?既然我也会和你生活在一起。”   暗蓝色的猫眼之中,依稀地照出了他的面孔。   这是云柔的脸,但挂在上面的,是他的神情。   他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用嘴型说对着猫眼中的倒影,说了句话。      “应该是时间不够。”   面对着气势汹汹到似乎要活撕了他的裴霓裳,何所思这样说。   “我离魂时间不长,可能我的身体还不是特别想我。”   裴霓裳:“你觉得我看上去很傻?”   何所思双手交叠,露出恳求的神色:“我知道,我知道这个理由很像假的,但是真的就是真正的理由。”   他把一边的原至公拉了过来:“你看,他也很着急,但是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裴霓裳依稀觉察到,一夜过去,这两个人有了什么转变。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土人,裴霓裳不知道秀恩爱这个词,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受到了会心一击。   她后退两步,神色恍惚地走了。   原至公望着何所思:“你说的是真的么?”   何所思挠了挠脸:“半真不假吧,我可能得修炼玉简里那个修炼神魂的功法,等有了足够的……该说是能量么,才能回去。”   原至公听懂了,他点了点头,说:“我为你护法。”   何所思在云柔的房间里摆了一个简单的聚灵阵,便开始修炼这坑爹的功法。   灵台清明之后,身体仿佛渐渐浮起,融于了虚空之中,他突然之间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神识无限地放大,于是他看见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的原至公,看见了门口妄图往里面偷看的王重葛,看见了呆呆地望着湖面的裴霓裳,看见了做饭的厨师……   当神魂扩大到宗门之外时,他看见了在山门口,抬头望着山上的小张。   往常看不清的一切变得无比的清晰,何所思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小张的原型,正是那个扁葫芦。   修行千年,凭着天级灵宝的本体,虽有亏损,仍旧历雷劫化形,这听起来相当励志,但按道理来讲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化形那么容易,世界上那么多灵宝,岂不是个个有机会化形。   就说他的云光鼎们,难不成都有机会变作人形?   这是不可能的。   但当初在山崖之中看见那焦黑的洞府之时,何所思和原至公便猜到,这或许就是化形的灵宝造成的。   它是个时间少见的时间灵宝,或许,也有它的奇遇吧。   神识再一次无限地扩大,然后陷入了迷蒙之中……   五日之后,何所思睁开了眼睛。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冲动。   然后当他想到什么的时候,顿时犹豫了起来。   ……其实等到分娩完以后再回去,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么?   他想着这些不想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说——   “何所思真的还醒不来么?这样可就危险了,宝宝需要有生命力的身体啊。”   “呜呜呜我最近真的发现心跳也没有以前强烈了,是不是就要完……”   何所思冲出去打开了门。   “我要回去了!”   他奔向了放着他的身体的房间。   在门口一唱一和的小张和王重葛,坏笑着耸了耸肩。     这一回看见身体的时候,何所思感受到了熟悉的波动。   除了以前灵力的吸引之外,还夹杂着细小的心跳。   他莫名的心中一软,正当举步迈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原至公跟着他一起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相接,何所思看见了激动,原至公看见了沉重。   原至公:“……”   何所思叹了口气:“本来不想现在回去,不过仔细想想,就算没有孩子的问题,也实在对不住柔儿,所以还是回去吧。”   他说这些的时候,王重葛和裴霓裳也过来了。   他走到床边,抓住了裸露在外的手掌。   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躺倒在了原至公的怀里。   裴霓裳揽住云柔的身体,本以为云柔没醒,却发现对方紧紧拉住了她的衣袖。   虽然拉住了衣袖,她却没有睁开眼睛。   裴霓裳一愣,下一秒便发现云柔的泪水已经濡湿了她肩上的衣料。   她顿时明白了云柔的意思,高声道:“既然醒了,就快出去,把房间让给阿柔。”   何所思便从原至公身上翻身而起,默默走出了房间。   房门一关,云柔坐在床铺上,伏身恸哭起来。   裴霓裳摸着她的头发:“别难过,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四条腿的男人还不到处都是。”   云柔:“……”   她打着哭嗝看着裴霓裳,弱弱地说:“是两条腿的男人。”   裴霓裳尴尬地点头:“不小心说错了。”   云柔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笑着笑着,她的笑容便渐渐收拢。   其实何所思在她的身体里的时候,她也是忽醒忽睡,她不知道何所思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她确实看见了,那天残月之下,何所思对着猫眼,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对不起阿柔,你要好好的。”   她低下头,看着挂在手腕上粗糙的手链,她想:师兄,我当然会好好的,但是,你也要好好的啊。     何所思挺着肚子躺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觉得自己提早回来的决定是愚蠢的。   顺便,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愚蠢的。   “我怎么会觉得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不是一个香香软软的妹子,这件事会是个好主意呢?”   他看着原至公,原至公递给他一个切好的桃。   他一口咬下后继续说:“我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原至公继续切桃,随口问:“今年的秘境仙宫据推算会在两个月后的十五,你要去么?”   何所思想了想:“去吧,不然下一个雷劫有难度啊。”   “那孩子呢?”   何所思眼角一抽:“孩子都还没生出来,你想那么多……”   话音未落,他感受到了肚子里的疼痛。   不是错觉,也不是寻常的阵痛,何所思以惊人的不知从哪来的直觉察觉到,这是快生了!   他一把抓住了一边地原至公:“去叫小张!”   很多年以后,何所思回忆起当时的事情来,还是拒绝的。   比起寻常产妇更可怕的是,他全程都有意识,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小张沉稳地从他的肚子里剖出了一个孩子,然后随手把他的肚子按平了。   何所思:“……就这样?”   小张:“对啊,还能怎么样?”   何所思当时就想站起来给小张一个暴击。   只不过肚子实在太痛,他只好先忍着治疗伤口。   等回过神来,身边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原至公。   他一会儿看看孩子一会儿看看何所思,表情前所未有的懵懂——比他七岁的时候还懵。   何所思愤怒道:“看什么看!男人生孩子,很稀奇啊!”   他话音一落,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瘦猴子般的婴儿身上还沾着血污,皱着脸闭着眼,是个两个手掌就能捧起来的肉团子。   何所思按着肚子拉了一下孩子的脚——   “呵,男的,呵,那么丑。”   以灵泉擦拭之后,何所思带着抱着孩子的原至公,往小张的房间赶。   他一马当先地先冲进房间,却只在地上看见了一只沾满尘土的扁葫芦。   已经失了大半灵气的扁葫芦躺在地上,看来一眼也不像已经化为人形的样子。   何所思把它捡了起来。   他知道了,这才是处于这个时间段的,这个葫芦真正的样子,它破损后失去了灵力,连一个灵宝都算不上了。   何所思把它塞到了储物袋里。   虽然不靠谱,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既然如此,就费点心,把它修好吧。   然后他想了想,又拿出了那块已经碎裂的玉简。   黄色的软绳还挂在上面,玉简却灵气尽失,成为快普通的白色石头。   何所思稍稍用力,它便在手中化为了粉末。   清风拂过,碎末在空中飘走。   何所思听着身后传来的哭声,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想象的到,未来自己好多年的主题,会是什么了。   不过总算,修行那么多年,最困扰他的一件闹剧,就此告一段落。   他转过身,伸手将他生下来的明天,抱了过来。   “我得给他取个名字,叫做何所生。”   “……哇哇哇哇哇……”   “……”   修行日长,有些牵挂,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番外一   养孩子这件小事①   原至公深色凝重,沉思着问奶娘:“为什么他一直哭?”   在何所思甩下烂摊子失踪的第三天,原至公根据小黑的建议,增加了奶娘的数量,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被取名为何君泽,小名为闹闹(虽然何所思在一边强烈抗议过要叫何所生,但是最后被“你难道要一辈子被提醒他是你生的这件事么”给说服了)的孩子,还是哭的撕心裂肺,几乎要背过气去。   奶娘心疼地搂着这个漂亮的孩子,揪心道:“一定是想妈了,仙君,夫人不在么?”   原至公回想了一下他最后一次见到何所思时的场景。   当时对方戳着闹闹的脸蛋,一脸轻松惬意地说:“我去后山打头炎颅兽,很快就回来。”   ……就这样,对方走出这个门口,过去了三天。   原至公沉痛地说:“我也很想知道他去了哪。”   何所思不可能是出了什么事,除非是又碰上了穿越之类的事,不然基本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忍受不了养孩子的艰辛,跑路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原至公久久无法相信。   一个渡劫道君,一个经历了无数风雨和无数战斗的修士,因为不愿意养孩子,居然跑了……   原至公上前想抱闹闹,对方稍稍停止了哭闹,瞪着黑亮的眼睛,眼里噙满了泪水。   然而似乎是辨认出了对方并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他立马又开始嚎啕大哭。   原至公纠结半晌,突然灵机一动,把月灵放了出来。   月灵出来的时候正咬着自己的尾巴睡觉,猛地被哭声惊醒,几乎跳了起来。   它咪地叫了一声,闹闹的哭声便减弱了几分,他眨着眼睛四处张望,似乎想知道声音来自于哪里。   月灵也看见了闹闹,它认识闹闹,因为何所思曾经抱着它和闹闹打招呼。   它轻盈地调到了婴儿穿栏上,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闹闹。   闹闹伸出手想抓月灵,停止哭闹甚至咧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月灵灵活地躲着。   原至公和奶娘都松了口气。   然后,原至公决定开始找何所思。   他在南山境北部的一个秘境里找到了何所思。   对方架着鱼竿,人躺在干草堆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原至公走过去,叹了口气:“闹闹一直在哭。”   何所思有些心虚:“其实我今天就要回去的。”   原至公弯腰站在边上,把何所思拉了起来。   何所思拍着身上的干草,道:“为什么小孩子不能biu一下直接长大?”   原至公对这异想天开的想法无语叹息。   “你之前不是还很喜欢闹闹么?”   “对,我当然喜欢他,我几时不喜欢了,我只是给你养孩子的机会。”   “我一直都在养。”   “……”   何所思鄙视地看了原至公一眼:“那你告诉我,你明明一直在养,为什么闹闹离开我就不行?”   想到这一点,原至公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徘徊在闹闹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闹闹一点都不亲近他。   两人回了广裕仙门,闹闹正在熟睡,月灵像个糯米团子似的蜷在他的身边。   小小的孩子闭着眼,濡湿纤长的睫毛盖住了下眼睑,粉嫩的小嘴微微张着,流下了一大摊口水。   何所思拿出手帕把口水擦了。   闹闹一下子睁开眼睛,见是何所思,开心地笑了起来。   何所思笑了起来:“闹闹,原来你在装睡。”   他捏了捏闹闹的鼻子,把他抱了起来。   他偏头看原至公,对方把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仙风道骨。   何所思:“……你抱抱他?”   原至公把闹闹接了过来,抱的姿势虽然标准,然而一句话都不说,直溜溜与闹闹目光相接,大眼瞪小眼。   何所思绝望了:“你以前养我不是养的很好?”   原至公:“现在不好么?”   何所思抓狂:“你和他说说话。”   原至公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闹闹,以后不能这样哭闹了。”   闹闹哭了起来。   原至公手足无措地看着何所思。   “……我以前到底为什么觉得你会养孩子?”何所思把闹闹抱了过来。   他回想了一下原至公的技能——原至公会扎头发放风筝做糕点准备衣服……   何所思抱起了闹闹:“……惨,看来你另外一个爹,只会养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子。”   “没办法了,你只能靠我了。”   养孩子这件小事②   闹闹再大一些的时候,开始发现,何所思只会说一些甜言蜜语,想要活的更好一些,还是要靠不苟言笑的原至公。   于是他对何所思的依赖少了一些,又或者说确实是因为长大了一些,不会再总是哭闹了。   何所思很欣慰,他在闹闹的衣服上绑了一个通讯符,告诉他,要是有事情的话,可以撕碎这张符纸。   在闹闹学会走路以前,这张符纸从来没有体现过它的作用,但是从闹闹开始走路以后,三天两头何所思就会收到求救。   当何所思再一次看到在花园摔倒抽噎着看着他的闹闹的时候,他很郑重地将符纸拿走了。   “闹闹,爹爹觉得你现在拿这个还太早了。”   何君泽:“……”   虽然还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朋友,闹闹还是敏锐地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失去这个令他随时能见到喜欢的爹爹的物品,于是他连忙磕磕巴巴道:“爹爹,我……我以后不撕……”   何所思微微一笑,他把闹闹抱起来,带回了屋子。   何所思给了闹闹一个通讯玉简,告诉他以后有事可以把它捏碎。   闹闹捧着比他两只手加起来还大的玉简,陷入了属于孩子的沉思之中……   很长一段时间里,闹闹从来没有用上过这个玉简,因为他捏不碎。   但是在三岁的某一天,当他爬上树的时候,玉简从怀里落下,在地上跌碎了。   何所思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从树上拎了下来。   于是很快,闹闹便出现在了湖边,出现在了房顶,出现在了一切他可能去的看起来危险的地方。   当再一次,何所思把他从假山里揪出来以后,他郑重其事地抓着闹闹的肩膀对闹闹说:“闹闹,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今天,爹爹给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从前,有个牧羊的小孩,他爹给了他一个能够求救的玉简,告诉他,他要是遇到了危险,就可以把玉简摔碎,小孩很高兴,第一天闲的无聊,就把玉简给摔碎了,他爹过来,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你觉得他爹会怎么办?”   闹闹瞪着眼睛:“……对不起。”   “他爹狠狠打了他一顿,第二天,明明已经被打了一顿的牧羊小孩,闲的无聊,引来了一群狼,然后摔碎了玉简,他爹出现以后,狼的首领却跟他爹说:‘是这个孩子先挑衅的。’,然后他爹又把牧羊小孩打了一顿。”   闹闹瘪着嘴:“……对不起。”   “第三天,他爹觉得不能在纵容他了,就把他的玉简收走了,你觉得这个决定是不是很对。”   闹闹说不出话来,哭了。   之后的很多年里,何君泽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明明有着两个称霸修仙界的父亲,却从来靠自己。   养孩子这件小事③   罗观景一直认为,何所思根本不喜欢原至公。   虽、虽然也不一定喜欢他吧,但是也不可能喜欢原至公!   他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每次去广裕仙门,都瞅准了机会拆散他们。   因为这件事,年仅十岁的何君泽心目中,最不受欢迎的人就是罗观景。   虽然据说他小的时候一看见罗观景就笑。   对这件事他的爹爹曾有过很深的忧虑:“难道说,闹闹也不喜欢妹子?”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何所思多虑了。   当何君泽有了性别意识,并第一次得知罗观景也是男性以后,他差不多露出了被雷劈一般的表情,小小的白团子一般的脸上,瞪着眼那不可思议的模样,是很多年里属于大人的笑谈。然后何君泽转而去亲近云柔。   对这件事何君泽没太大的印象了,他只知道,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叫罗观景的男人,总是抓紧一切机会缠着爹爹,并孜孜不倦地说着父亲的坏话。   就比如此刻,在他的十周岁生辰的前夕,罗观景又来了。   何君泽紧紧挨着原至公,没露出太过敌视的神情,却相当认真地注意着对方说的话。   罗观景面带蔑视,说:“说到底,那个时候你们是奉子成婚吧,何所思看上去也不喜欢你。”   原至公当做没听见,问何君泽:“闹闹,礼物要什么?”   何君泽脸红了,他拉着自己父亲的衣袖:“别、别叫那个名字。”   原至公点了点头:“好的,礼物就是以后不叫你小名。”   何君泽目瞪口呆。   罗观景在一边嗤笑了一声:“闹闹,干脆认我做父亲吧,我一定比他大方。”   何君泽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以他稚嫩的心机看来,为了阻止罗观景的阴谋,首先要获取对方的信任。   于是他看着罗观景,说:“要哥哥带我去玩。”   罗观景得意地把何君泽拉了过来。   他一边仰着头看着原至公,一边对何君泽说:“以后要叫叔叔,闹闹。”   原至公看着走远了两人,略做思索,便轻松地去找何所思了。   今天的何君泽,又为他父亲家庭的幸福圆满,贡献了一份力量。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小鸟游空。】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